作者:宁寗
赐婚的圣旨是在回到京城后的第三日到达安国公府的, 彼时街头巷尾都在传,平阳侯便是那披风的主人,虽其中也有些难听的话, 可没过多久便被压了下去,流言传着传着,到最后竟传成了平阳侯与那闻家姑娘两情相悦,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其中版本还颇为丰富。
琳琅还绘声绘色地讲予陶渺听, 逗得一屋子的人都乐了,陶渺心下明白, 那些大抵是韩奕言为了保护她,私底下派人偷偷干的。
林熙毓那厢, 回了京城,陶渺才知道, 她被林尧做主送到云州的一座寺庙静养去了,说是静养, 倒不如说是幽禁。
她离开京城那日,陶渺突发奇想去送了她,她本以为林熙毓见着她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可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地令陶渺难以置信。
她站在马车旁, 只带了芸香和一个伺候的婆子,收拾了两大箱行礼,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多少有些凄凉。
这日,林熙毓一改平日的习惯, 着了一件素色的衣裙,脸上虽未施粉黛,却是让陶渺觉得,这是认识林熙毓以来看她最顺眼的一次。
见到陶渺的时候,林熙毓自嘲地轻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的父亲母亲都未来送我,来的居然会是你。”
她微微垂眸,昔日的不可一世,倨傲倔强似乎都已在她身上消失无踪,或是因为迎面的风迷了眼,林熙毓抽了抽鼻子,凝视着陶渺缓缓道:“说实话,我挺恨你的。自从你回到林家的,就一点一点把属于我的东西都给抢去了......”
“我对那些没兴趣,也无意同你抢......”陶渺淡淡道。
“我知道。”林熙毓打断她,“其实仔细想想,只是我自己太害怕了而已。打小,母亲就对我寄予了厚望,她拼命打磨我这块璞玉,希望我能变成一块价值连城的玉器,吸引父亲的注意,赢得父亲的赞美。在母亲的这般压力下,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我努力保持自己的完美,至少不在旁人面前露出一点瑕疵,以磨损自己的价值。”
林熙毓轻轻叹了一声,两肩放松下来,像是释怀了什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想想,去云州也没什么不好的,去她劳什子的第一才女,往后我便只做自己,再也不受母亲摆布了。”
林熙毓默了默,看向陶渺,嗫嚅半晌道:“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儿,都是我不对......我走了。”
扶着芸香的手上了马车,临行前,林熙毓掀开车帘,挺了挺脖子,复又重新拾回一些傲气,“我可是好心将平阳侯让给你了,你可得争点气,若是守不好这个位置,我都替你丢人。”
林熙毓的眸中忽得多了几分往日的神采,恰如陶渺第一次在林老夫人见到她时一样。
陶渺撇了撇嘴,“我还未原谅你呢,你就这般态度,自说自话,你以为我今日是来送你的,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那你看够了?昔日的京城第一才女到最后与青灯古佛相伴,也算遭了报应。”林熙毓声若蚊呐道,“往后我会在寺中吃斋祈福赎罪的......”
“管你原不原谅!”她忽又提声,瞪了陶渺一眼,刷地一下放下车帘,对着车夫喊了一声,“走了。”
琳琅站在陶渺身后,看着马车逐渐远去,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姑娘,她那般态度,您为何要来啊!”
她不是那番态度,都不像林熙毓了。
陶渺微微耸肩,“善心泛滥,自找罪受来了呗。”
听了林熙毓方才那一番话,她心里始终漫着一股奇奇怪怪的滋味,不似同情,也不似难过,顶多是有一些感慨吧,她抬眸望着马车逐渐消失,最后轻轻笑了笑。
林熙毓做过的那些事她不会轻易原谅,但对她还不至于恨,只觉她可怜又可悲。
她也会想,若她不是戚氏的女儿,这般才华,会不会与她成为好友呢!
正准备回安国公府的时候,却听耳畔“叮”地一声响。
【理账任务一已发布】
【任务内容:四天内学习看账本】
【任务奖励:美貌值+2】
【失败惩罚:生命值-1】
【补充说明:任务需在十二个时辰内开启,请宿主在此期间获取相关任务材料,若任务未在十二个时辰内开启,系统将强制进行任务倒计时。】
看账本?
习惯了系统发布的什么习字作诗学画的任务,如今听到些不一样的任务,还真觉得稀奇。
“学理账做什么,我又不是掌柜,日后难道还要经营铺子不成。”
【学无止境,学什么不是学,宿主这种想法可就太狭隘了。】系统嫌弃道,【而且谁说用不着的,往后宿主嫁了人当了主母,府上的一些杂物难道不归宿主管嘛,最基本的看账本总得学会吧,不然后院的事岂不是一团糟,指不定还有家仆欺上瞒下,从中捞油水,宿主还得谢谢我发布这么实用的任务呢。】
提到嫁人的事,陶渺顿时不自在起来,她撇撇嘴,“呵,可真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青竹见陶渺上马车的动作一滞,疑惑道:“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儿。”陶渺摇摇头道,“我们先不回府了,今儿还早,我有旁的地方要去。”
“不回府,姑娘要去哪儿?”
陶渺讪讪一笑,“去一个能学理账的地方。”
一炷香后,马车在怜音琴馆门口幽幽停下,骆云秋甫一见到她,微微愣了愣,旋即惊喜地笑起来,“闻姑娘来得可真是巧,跟说好的似的,侯爷正在里头呢。”
韩奕言今日休沐的事儿,陶渺是知道的,她本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韩奕言真的在这儿。
见骆云秋张嘴要喊,她忙同骆云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掀开珠帘,蹑手蹑脚地走进内间去。
内间的檀香木桌案前,坐着一人,正手执书卷,借着窗外的天光,全神贯注地读着。陶渺本想绕到他背后吓他一吓,谁料还未靠近,却听那人头也不回道:“今日怎么来了?”
陶渺见自己被发现了,无趣地撇了撇嘴,在他身侧的梳背椅上坐下,“怎么,不学画,我便不能来了,我也可以学点旁的东西嘛。”
韩奕言侧过脸看她,眸中掺了些细碎的笑意,“不学画,你莫不是来学琴了?听闻你先前学了一阵,要不要弹一曲给我听听。”
他可还深深地记得,陶渺学琴的那段日子,他派去保护陶渺的暗卫日日痛不欲生的表情。
想到自己因那糟糕的琴技而连续两次失败的学琴任务,陶渺面上一窘,哪里好意思在这清雅的琴馆制造噪音。
“不是学琴......”陶渺道,“我是来学怎么看账来了,你名下不是有好些铺子吗?我实在没接触过这些,想来你定能找到人,好好教教我。”
韩奕言听罢,放下书卷,似笑非笑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陶渺浑身发毛,才道:“没想到你都还未嫁进平阳侯府呢,就已担负起你当家主母的职责,开始操心起这些了。”
陶渺羞得面上发烫,作势便要去打他,她那几拳落在韩奕言身上,轻飘飘跟挠痒痒似的,一点都不疼。
“说什么呢,我是正正经经想学,才不是......你若不想教我,那我可就去找舅父帮忙了。”
陶渺起身要走,被韩奕言无奈地一把按了回去,不过是玩笑而已,怎这么经不起逗。
“好,我教你便是。”
韩奕言冲外头喊了一声,命骆云秋将琴馆去年的账册悉数取来。
“你要亲自教我吗?不找哪家铺子的账房来?”陶渺问道。
那些铺子的账房哪个不是男人。
盯着她那张艳色动人的脸,韩奕言眸色微微一沉,“怎么!更想让别人来教?”
感受到韩奕言显而易见的不悦,陶渺极有眼色地摇头,“不是,你最好,我都习惯跟你学了。”
韩奕言这才面色稍霁,轻咳一声道:“我看帐的本事也还过得去。”
“过得去”这话在他口中的含义,陶渺已亲身领教过多回了,她勾唇笑了笑,算是完全放下心来。
等账册的时间里,韩奕言不时看向陶渺,垂眸思量半晌,终是道:“今日你纵然不来,过两日我也会去找你,有一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知道。”
陶渺正在随手翻着案上的手卷,漫不经心道:“何事?”
“你先前命我寻的香檀,找到了!”
捏着书页的手指蓦然一顿,陶渺难以置信地看向韩奕言。
陶茗儿的事一直是她心中解不开的结,虽说她从容姨娘口中得知当年陶茗儿的事或与戚氏有关,可到底是容姨娘的一面之词,她总不好做直接冲到戚氏面前质问这种蠢事。
现在好了,寻到了香檀,想必当年的事也能得到答案,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陶茗儿的遗骨究竟在哪儿。
“真的吗!那她人呢?可在京城?”陶渺倾身急切地问道。
“你先别急,听我说。”韩奕言压住陶渺的肩,推她坐好,“之所以这么久都没有寻到香檀,只因她改了名,一路北上,去了一个叫映西的地方,如今我已派人将她带到了京城,昨日我也盘问了她有关你母亲的事?”
“她说什么了?我母亲当年就在京城对不对?”
“渺儿,关于你母亲的事......”韩奕言顿了顿,神色突然凝重起来,“在带你去见香檀之前,我需先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
陶渺掩在袖中的手蓦然缩紧,生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韩奕言将陶渺冰凉的手圈在掌心,斟酌半晌,才用她可以接受的话道“你母亲生前的最后一段日子,受了很大的折磨。”
第79章 状告 我要以杀人之罪状告当今首辅林尧……
陶渺听得出韩奕言这话半遮半掩, 恐是为她着想。
陶茗儿最后的那段日子过得并不好,从容姨娘口中,陶渺多多少少能窥到一些。
但看韩奕言神色这般凝重, 可能陶茗儿临死前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陶渺的心猛然一揪,沉默了片刻, 道:“带我去见见香檀吧。”
韩奕言本担心她听到那些话会受不了,可见陶渺眸光坚定, 迟疑着点了点头。
香檀被韩奕言安排在京城的一家客栈中,有专人看管。
陶渺步入客栈上房时, 便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形容枯槁的女人呆坐在那里, 按理说,香檀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 可她这幅憔悴落魄的模样却让她硬生生长老了十岁。
听见动静,女人垂着头有些颤巍巍地站起来, 两只手无措地搅动着。
“你就是香檀?”
香檀幽幽的抬起头,却在看清陶渺面孔的一瞬,脸色大变, 她双目圆睁,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像是见鬼了一般,喃喃道:“陶......陶姑娘。”
陶渺清楚,自己这张脸和陶茗儿有多像, 她逼近一步,“你当年见过我母亲?”
听到“母亲”,香檀顿时恍然, 她上下打量着陶渺,难以置信道:“你是......陶姑娘生下的那个孩子?”
“十五年前,我母亲确实到了京城,对不对?”陶渺微微蹙眉,“她之所以没去找我父亲,是不是有人将她囚禁起来了!”
香檀身子一颤,瞥向韩奕言,“昨夜能说的我都说了,为何还要再问我一遍......”
“可我还不知,我想听你再回答一遍,我知道你曾是戚氏院中的婢女,将我母亲骗来京城并囚禁起来的人是不是戚氏?”
陶渺逼人的气势震慑地香檀双腿发软,只得老老实实道:“是,当年是夫人偷偷派人去了云州,以老爷的名义,将陶姑娘接来了京城,关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还买通云州宅邸的下人,说是陶姑娘自己跑掉的。”
果真是这般嘛,秋娘并没有说谎,容姨娘也是,陶茗儿当年确实来了京城,只不过不是被林尧派去的人接走的,而是被戚氏骗到了京城。
“戚氏为何要那么做,偏偏要将我母亲送到京城来?”
陶渺想不通,戚氏既然恨陶茗儿,应当将她送得越远越好,而不是送到离林尧最近的京城。
香檀缓缓道:“这个我便不知了,就记得陶姑娘刚到京城的时候,夫人去见她,还特意将她带到了林府门口,让她透过马车看看清楚老爷的身份,她还笑着告诉陶姑娘,老爷已有一妻两妾和三个子女,往后就算她入门也只是个卑微的妾室......”
陶渺冷笑了一下,当真是杀人诛心。
戚氏根本就是在用这种法子,让陶茗儿看清林尧的真面目,继而心碎心死。
当初知晓韩奕言欺骗她时,她尚且那般难过,她简直不能想象怀着身孕的陶茗儿在得知自己委身于一个骗子时该有多么绝望。
她突然明白了戚氏的用意,让陶茗儿痛不欲生远比一刀杀了她更让戚氏痛快。
真是彻彻底底的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