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陶渺惊了惊,这下,她所有的疑惑便都解开了,她一直不相信,陶茗儿被囚禁期间会不向安国公府求救。
原来不是不曾求救,而是被眼前这人做了手脚。
难怪方才她句句毫不留情,想置戚氏于死地,原是想转移注意,逃脱罪责。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母亲当年确实尝试着向安国公府递了消息,是不是?”陶渺激动道。
香檀哆哆嗦嗦,咬着下唇,始终不吭声,直到韩奕言作势缓缓抽剑,她才道。
“是……当初陶姑娘确实想让玖娘拿着信去找安国公,但那信无意间被我发现了,我一时利欲熏心,将陶姑娘写的那信换成了白纸,自己利用信上的内容去了安国公府……”
然假的就是假的,香檀很快就被戳穿。
安国公显然还记得此事,不由得面露悲色,“怪不得,收到那封白纸时,我还以为是谁故意捉弄,不曾想竟是生生错过了救蔓儿的时机。”
“将罪女香檀压入大牢,三日后同戚氏一同问斩。”不待陶渺发话,府尹便干净利落地处置了香檀。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冒名顶替,我没有杀人,姑娘,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香檀扯住陶渺的衣角,哭得涕泗横流。
陶渺睨了她一眼,“你敢说,我母亲的死你没有参与吗?她当年产后崩中而亡,你是不是也很庆幸,庆幸她一死,你在信中做了手脚,冒名顶替过之事便永远不会败露?”
她眸光锐利如鹰,刺得香檀额上冒出阵阵虚汗,可嘴上仍在不停地否认。
“不是的,陶姑娘是被夫人害死的,不是我……”
“拉下去!”韩奕言喝道。
衙役强行掰开了香檀的手,将她带离公堂。
这个案子到此,似乎也该有个结尾。
林尧缓步至陶渺跟前,神情哀伤,双唇嗫嚅半晌道:“渺儿,可否带我去你母亲焚烧祭拜一番?”
“首辅大人哪来的脸说出这种话。”陶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这件事从始至终,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嘛。若你当年不曾欺瞒,不曾招惹我母亲,她又何至于后来悲惨至此,戚氏不会囚禁她,她也不会崩中而亡,所有的错都是因你而始,我想母亲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吧。”
陶渺瞥向那封信,“难道信中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陶茗儿也好,戚氏也好,正是因为将一颗心予了林尧,才会受到伤害,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才是这整件事中最不可原谅的人。
林尧掩在袖中的手倏然握紧,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首辅大人,府衙既无法治你的罪,本爵会上奏陛下,将我妹妹这些年受的委屈悉数讨回来!”
安国公一拂袖,带着陶渺离开了公堂。
待人都走后,坐在上首的府尹身子一软,差点瘫在了座椅上。
公堂之上发生之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两日后,天弘帝颁下圣旨,夺去林尧首辅一位,将他贬至偏远的洹州。
彼时陶渺正在琴馆与韩奕言学如何理账。她知道,皇帝是禁不住来自太后,安国公及百姓们的压力才会如此。
陶渺从一开始便明白,林尧没有确切杀人的罪过,府衙根本治不了他的罪。可即便如此,她也要让整个京城,甚至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林尧虚伪的真面目。
韩奕言似乎看出她所想,笑道:“你以为陛下是忍痛割舍吗?林尧不过是他为了大局舍弃的一颗棋子罢了。”
林尧虽有才华,可为人稍显软弱,性子上的这般缺陷,便是天弘帝扶持他当上首辅的原因。
天弘帝生性多疑,他不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背叛,如果扶持林尧,他可轻易将其拿捏在手中,不必担忧他有不臣之心。
听韩奕言为她细细分析后,陶渺似懂非懂,她未接触过这种朝堂之事,其中复杂到底非她所能理解。
“无妨,朝堂之事都是我该忧虑的事,对你来说不重要。”
韩奕言轻轻地揽住陶渺,对他而言,只要陶渺开心快乐便好,许多污黑肮脏之事自有他替她挡。
一日后,戚氏行刑当日,大清早,琳琅便慌慌张张地自外头跑进来,对着正在梳妆的陶渺道。
“姑娘,林夫人在牢中服毒自尽了。”
第82章 画像 这画上的可是如今被称为京城第一……
陶渺把玩篦子的手微微一顿, 听到害死她母亲的人遭了报应,不知为何,她心底并没有太大的快意, 良久,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字。
那日退堂后,林尧便将休书送至戚家。戚氏做了那般伤天害理的事, 令戚家丢尽了颜面,处刑前一日, 戚家特意派人去了趟天牢。
想必戚氏手中的毒药便是戚家所予,与其让自家女儿当众斩首, 身首异处,不如服毒自尽, 留个全尸,给戚氏和戚家都留一个体面。
戚氏死后, 戚家视戚氏为家族耻辱,不愿接受她的尸首脏了戚氏祖坟, 林尧那厢更是不愿,丝毫不念及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只道是休弃之妇, 还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没资格葬于林家。
还是戚氏的长子林译听闻此事, 连夜从学院赶回,在林尧书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求林尧念在戚氏十几年如一日细心操持家事, 不曾懈怠的份上,将其好生安葬。
林尧思忖了一晚,满脸倦色地推开门, 终是给了一句不咸不淡的“随你吧”。
得了父亲的应允,林译才为戚氏在郊外寻了块地,无丝毫葬仪乐礼,只他一人缟素,差人用车拖着棺木,凄凉地将戚氏葬了。
与此同时,安国公寻方士算的安葬吉日到了。
当日,闻家众人来到城郊树林,那棵怪树底下。那方士在做了一顿法事后,几个年轻的家仆高举锄头,破土挖坟,刨开坟冢,只见几块腐朽碎裂的木板和木板间若隐若现的尸骨。
眼见几个家仆要下去收拾遗骨,安国公阻道:“本爵亲自来。”
陶渺上前一步:“舅父,我也要去。”
安国公闻言本有些犹豫,但见陶渺神色坚定,思忖半晌,重重点了点头。
他先跳了下去,而后伸手将陶渺小心翼翼地扶下来。
甫一蹲下,细看这坑中的情形,陶渺忍不住鼻尖一酸,虽然知道香檀下葬陶茗儿时定不会用心,可当真正看到这副简陋,没有一样随葬品且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棺木时,她仍心痛难忍。
陶茗儿可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她幼时备受宠爱,待遇丝毫不输那些公主群主们,不该死后这般凄凉悲惨,任棺木腐朽,尸骨遭虫蚁啃食。
安国公同样面色沉重,他轻轻拍了拍陶渺的肩背以作安慰。
两人挽袖,默默地收拾起陶茗儿的遗骨,一点一点,放在另一副精心打就的沉香木棺椁之中。
棺内铺了绵软的被褥,除了些金银饰物,安国公还特意将陶茗儿幼时喜爱的玩具和老安国公夫人的物件一并放了进去。
陶渺抚着棺身,望着棺内的尸骨,低声呢喃。
“母亲,女儿带您回家。”
此言一出,四下响起低低的抽泣声,连始终沉稳冷静的安国公都不由得红了眼,垂首默默地背过身去。
陶茗儿的遗骨被葬进了闻家祖坟,就葬在老安国公和老安国公府夫人的一侧,墓碑上刻着的是她真正的名字——闻清蔓。
安国公在老安国公夫妇的墓前重重磕了两个头,沉默地跪了许久。
他虽不言,可陶渺能猜到,安国公在心里对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说了些什么。
他大抵会告诉他们,他终于实现了二老的遗愿,将他们临死都在惦念的女儿带回了他们身边。
陶渺背手擦了擦眼底的泪,抬首望去,万里无云,天高气清,风从树隙间穿过,带来丝丝凉意。
苦夏将尽。
在出发去洹州前,林尧托人给安国公府送信,想要见陶渺一面。
陶渺只回以一句“责躬省过,好自为之”。
她知道林尧那人死性不改,相对于愧意,他想诉说的更多是他的无可奈何,他希望能得到陶渺的一句谅解,这样他或许能借此获得一些自我慰藉,使余生不至于太难过。
陶渺偏不想让他如意,他一世活得顺风顺水,却害惨了两个女人。
他这种人不配活得幸福,就让他怀着愧疚与罪悔煎熬地度过下半生吧。
被讨论得沸沸扬扬的林家,随着林尧的离开,渐渐也不再为人提起。
树荫间的蝉声消弭,街头巷尾聊得火热的另换了一人。
顾勉找到韩奕言时,他方才兵部出来。
“你猜,我给您带来什么好东西?”
见顾勉颇有些神神秘秘地取出一副画卷,韩奕言淡淡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赏画的爱好。”
“这可不是一般的画,这画你定会感兴趣。”
顾勉一副笃定的样子,他走到韩奕言身前,缓缓将画展开,韩奕言只随意瞥了一眼,双眸便定住不动了。
“这画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他沉声质问。
“你可别误会。”顾勉忙解释道,“这是我从街上买来的。”
韩奕言蹙眉,“何处在卖此画?”
“城北的丹青画铺。”顾勉就知道他在乎此事,下颌微抬,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不知,如今这丹青画馆中卖得最好的便是此画,常是有了货便一抢而空,果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诶,你去哪儿?”
见韩奕言急不可耐地阔步而去,顾勉忍俊不禁,果然只有那人才会让素来冷静自持的平阳侯乱了分寸。
他方才感慨完,却见韩奕言又气势汹汹地返回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画卷,转身而去。
顾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肉疼,冲着韩奕言的背影高声喊道:“你个强盗!那画花了我三十两呢,先给钱啊!”
丹青画馆的掌柜正滋滋地翻着账本,便听啪地一声,有人将一副画卷砸在了柜台之上。
他缓缓抬头,便见一个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公子站在他眼前。
虽说这面容生得确实赏心悦目,可微沉的眉目和一身戾气和威仪不免让掌柜有些发怵。
“这位客官,您有什么事吗?”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奕言指了指扔在柜台上的画卷,“此画可是自你店中卖出去的?”
掌柜将画卷展开一看,“没错,这正是从我店中卖出去的画,客官可是想买画?”
“你这店中,还有多少存画?”
见眼前这人穿着气度不凡,掌柜抚了抚下须,双眼一提溜。
“您不知道,这画啊如今是稀罕货。客官既来买画,定也知道,这画上是何人。这画上的可是如今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安国公府的闻姑娘。”
掌柜指着画卷,眉飞色舞道:“您不知,陶姑娘仙姿佚貌,玉容花颜,不少人只在那公堂上看了一眼,便魂牵梦萦,念念不忘。不是我自夸,我家这画可是将那闻姑娘的相貌画了七八成像,那可是别处买不到的。”
自那日陶渺击鼓鸣冤,相貌被府衙外围观的众人觑了去,惊为天人,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传出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来。
这名头一响,没见过陶渺真容的便不免有些心痒痒起来,画师看到了商机,与画铺掌柜沆瀣一气,也不知哪一日起,街市上的“第一美人图”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韩奕言瞥向那幅画卷,他的小丫头他再熟悉不过,像七八成这画着实夸大了些。
美人在骨不在皮,在他看来,不要说是相貌,此画根本凸现不出陶渺的半分神韵。
一想到有不少人拿着这些画像赏玩臆想,觊觎他的小丫头,他便觉得心头窜上一阵无名火。
“不管你还有多少画,我统统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