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安心睡吧。”霍骁如是道,为她关上门。
祝星除掉外衫和鞋履,没有任何心理包袱地躺在床上,很快便安然入睡。她今日是累坏了,先有虎虎吐药,后又为补药方熬到丑时。
霍骁抱着刀坐在她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他是最忠诚的护卫,守护着门内的姑娘。
……
京城之中,天蒙蒙亮。
宗豫从床上坐起。
“零一。”他拥着锦被,长发自肩头落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是冷厉的,但眼中因为想到一些事情又弥漫着淡淡柔情。二者诡异地和谐交织在一起,显得他肃杀又温柔。
零一出现,跪在床前。
“各处要生瘟疫了。”宗豫说得太过平静,似乎在宣布天亮了一样寻常。
零一悚然,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笑笑,一脸天真烂漫:“天降瘟疫,乃天子不智。今年生了如此多祸患,都是圣上惹怒了天,故而天降神罚。去吧,我想听到各处唱起儿歌。”
零一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应道:“是,三日内各地都会唱起儿歌。”
宗豫愉悦,唇角翘起:“让各处防范瘟疫,切莫沾染上了。”
“是。”
他光着脚行至平日习字的桌案前,蘸墨而书。
他的字与人完全不同。人看上去是玉洁松贞,温润如玉的。字则不然,笔走龙蛇,张狂恣意,简直能飞到天上去。
零一捧着少年的鞋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
“好了。”宗豫未错一字,一鼓作气誊写下来,纸张上赫然是祝星预防瘟疫的方子。
他将笔扔入笔洗,揭起宣平纸:“喏。”
零一将鞋放到他脚边,这才接过纸。
“预防瘟疫的方子,我从祝星那里学到的。”他说起这话时眼睛都亮了,咧嘴露出个温驯乖巧的笑容,当真让人喜欢到心里去。
零一看着,神色恍惚,想起了先皇尚在时那个身体健康,可爱可亲的太子殿下。
那也是宗豫,不过是年幼时的宗豫。
“方子内部用,不可外传,泄密者……”宗豫眨了眨眼,“杀。”轻轻的一个字。
零一顿时严肃起来:“是。”
“去吧。”少年席地而坐,往脚上套起鞋子。
零一犹豫了一刹,还是问:“主子,要利用瘟疫在京中做些什么么?”
宗豫穿着鞋的动作一顿,想到少女一脸温柔地跟他保证很快会解决此事,沉默下来。
若按照之前,他说什么也会秘密将时疫引入京中。
百姓的死活与他没多大关系。
但祝星要救人,他不能添乱。
宗豫将唇抿成一线,慢慢开口:“罢了,在京中附近各县散播些闲话,就说京中能治瘟疫。”得了瘟疫的人便会如飞蛾扑火一样趋之若鹜地奔向京中。
至于京中防不防得住便是京中的能力,与他无关。
这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更何况各地感染瘟疫者同样是周国子民,来京中治病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只不过治的是瘟疫,不过瘟疫也是病。
零一瞧他,总觉得主子他不同了,但还是应诺:“是,主子。”思忖了一刻,多嘴,“地上凉,您体弱,还是起来吧。”
宗豫古怪地看了零一一眼。
看得零一心里直跳。
他又不是真的体弱多病,只是为了安皇上的心,才用魏先生寻来的方子将自己弄成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宗豫还是穿好鞋站起来:“安心了?”
零一低头:“安心了,属下告退。”
……
冀州与幽州同时戒严,一日之内各城均封锁起来。
祝刺史的手段实在太过雷厉风行,不少城池中瘟疫尚未显露,因此不少人对祝刺史的如此做法颇有怨言。
“祝大人,咱们还有二人未抓,您这是……未免太打草惊蛇。”喜公公说话还算客气。
祝严钏满面坚毅,不容质疑:“薛郡生了瘟疫。”
喜公公大惊失色:“瘟疫?”
祝严钏点头:“不错。”
喜公公尤不可置信:“当真?”
“当真。”祝严钏苦笑,“不然您以为我为何令各地封城?只怕瘟疫随人流动,传得更广。万一影响到京城……”
喜公公毛骨悚然,因着心理作用,他自己的呼吸都重了起来:“祝大人,咱们该怎么办?”听到“瘟疫”二字后,喜公公完全将祝严钏当作主心骨。
“您放心,我已下令各城内加紧巡逻,挨家挨户盘查,将得疫之人集中于一处救治。既免于传染给寻常百姓,也好集中观察诊治。各城中郎中业已聚于一处,起草药方。”祝严钏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很让人安心。
喜公公稍微松了口气,可还是焦头烂额的:“瘟疫!这生了瘟疫可怎么办!”
祝严钏冷静道:“我已经起草奏折,上报圣上。希望京中能尽快收到消息,有所防范。”
喜公公看着祝严钏说不出话。若是换做别的官员,定要将此事压下,到不能再瞒的地步才被迫上奏。
第102章 “祝师”
次日天未亮, 衙役们便抬了几十号人进后堂。
“这是又染了瘟疫的么?”祝副管家穿戴整齐,站在县衙后门看着往里面抬人。
衙役们跟他并不熟稔,但也知道他在祝姑娘那里地位不低, 因此很恭敬地答:“正是。”
祝副管家点点头,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拐了弯向正门走去。
“霍骁, 你在这做什么?”祝副管家一入公堂就见霍骁抱着刀坐在祝星房前闭目养神。
霍骁睁眼,没有半分困倦, 指指房间低声道:“姑娘,睡觉。”
祝副管家啧啧称奇:“你倒是……忠心。”没想到霍家人不仅对百姓忠心, 也对姑娘忠心。
霍骁没理会他的打趣,从地上站起。
祝副管家伸过去头继续逗他:“昨儿的面还有么?给我弄一碗。”
霍骁冷瞥他一眼:“自己弄去。”
祝副管家笑着摇摇头, 果然昨日的面是他亲自下厨弄的。可惜遇着的是姑娘,姑娘哪里想得到他这么良苦的用心。
抛媚眼给瞎子看罢了。
二人正一逗一避, 祝星的房门开了。
少女的发被简简单单用发簪束起,面覆白纱, 手上握着昨夜的方子。见着祝副管家她一笑:“祝叔。”又对着霍骁道,“祝叔来了,你该能放心去休息了。”
霍骁定定地望着她, 没有露出任何神情,半晌转身离去。
祝副管家心中想笑, 没再管霍骁的伤心少男心,迎上去问:“姑娘醒了?想吃些喝些什么?我着人去弄。”
祝星颔首:“您看着弄便是。”
祝副管家应声:“哎。”又叹息,“瘟疫之事, 叫姑娘操心了。不过一日,我看姑娘都清减许多。”
祝星莞尔:“哪有如此快。”她面色严肃了些,“只是如今还不曾找到合用的方子, 只能暂缓病情,要治愈却难。”
祝副管家跟着严肃起来:“疫病可不就是如此?古往今来,都是死了众多人堆出来的方子,姑娘……莫太介怀。”
在他看来姑娘就是太过聪慧善良才将责任一肩挑。然而瘟疫不似其它病,医术再高超的神医也要望而却步。
其势汹汹,其病痛难忍,其致死力强。
只怕太医院那位也不愿出山掺合到瘟疫当中去的。
祝副管家心中冷笑,那样的人占着太医的名声算什么医者?只有姑娘这样有为了苍生的大爱之人才是医者。
知他是劝慰自己,怕自己见不得有人死去,祝星笑笑:“我已大致拟出方子来了,只期其中能有一方对他们有用。”
“您的方子,自然是最好的方子。”祝副管家正色,何时何地都不忘夸赞祝星。
祝副管家去小厨房吩咐人弄东西吃,祝星则坐在公堂之中看手中方子。
她对自己将县衙改造成这副模样的行为十分满意。县衙本就该是为百姓着想的地方,如今将染疫百姓都集于此处,才算是真为百姓着想。
她自然是不在意孙县令和贺太守的看法的,她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祝副管家置办了糯米百合甜粥,又添了酸豆角、咸鸭蛋黄、炸春卷等爽口小菜做配。甜咸交融,最是适口。
祝星一面慢条斯理地搅和着粥吃,一面瞧着桌上的方子,脑海里还在查漏补缺。
“姑娘,吃东西时不要看东西。”走了霍骁,祝副管家又唠叨起来。
祝星脑海中有隐隐约约有很重要的一点要抓不抓到的。
她的方子药性太寒,染瘟疫者本就脾胃虚弱,用药只怕就是一大难……
“姑娘。”祝副管家拉长了腔。
祝星回神,就见老父一般的祝副管家无奈且心疼地望着她。
她不知不觉又忘记动勺子,忘记吃饭了。
祝星颇不好意思一笑:“我这就用饭。”很重要的一点飞走了,她也不气馁,只想着总有想到的时候。
祝副管家微叹。姑娘为了百姓废寝忘食,这又是怎样一种可歌可泣的精神。
然而她这时候当真不是为了什么百姓,只是自己争强好胜,要做就做到最好。
将饭用完,祝星擦了嘴角重新戴上面纱,郎中们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