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祝星柔柔地道:“过年会更冷,半月后还有大雪,到时一下连绵十余日。”
祝清欢咂舌:“正好,母亲让咱们今儿到街上去再裁几件冬衣。尤其是星姐姐,母亲特意说了要你多选两件衣裳,可不能推辞。”
祝星羞涩一笑:“我不推辞,只是姐妹们也要一同选才是。”
祝清嘉比划:“这是自然。”
三人戴了幂篱往城里的云锦楼去。
天冷路滑,马车行得很慢。路上所有马车皆是慢慢悠悠地动着,生怕有什么岔子。
坐在马车上无聊,祝清欢又说起八卦来:“上次余婧茹被送到官府,不过没领杖责,余夫人出手保下了她,到底是母女连心。为了平民愤,余夫人让驾车的车夫领了罚,车是他驾的,如此推诿也行,不过却让百姓更瞧不惯他们了。从衙门出来的时候每个人头上都落了菜叶子呢。”
祝清萦嘿嘿地笑:“她活该。”
“后来呢?”祝清嘉面上的好奇不再是遮遮掩掩的,很坦坦荡荡。
祝清欢只觉得今日的大姐姐很不一样,但没有细想,还是很快乐地继续八卦着:“前日余夫人来了咱们家道歉呢。”
“母亲都没和咱们说。”祝清萦撅嘴。
“因为余夫人道歉后边带着余婧茹离开广阳了。”祝清欢很是得意。
“啊!”祝清萦捂住嘴,“余婧茹自小在广阳长大,能走到哪去?”
祝清嘉解释:“她在广阳丢了如此大的人,离开才是对的。”
祝清欢和祝清萦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几个人聊得兴起,马车又突然停了。
祝清萦吐槽:“要不是余婧茹已经离开广阳了,我以为又是她呢。”
祝清欢和祝清嘉均笑开。
车夫隔着马车的帘子道:“姑娘,外面有人卖身葬父,许多人在瞧热闹,路被人堵着了,过不去。”
“卖身葬父?”祝清萦好奇,“什么是卖身葬父?我也想去瞧瞧,大姐姐,我们去看看吧,求求你了。”
祝清欢虽然知道卖身葬父是个什么东西,却没亲眼看过,当下也望着祝清嘉撒娇道:“大姐姐,我也想瞧瞧,我们去吧。”
祝清嘉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祝星。
祝星很配合地露出很想看的期盼神情。
于是祝清嘉勉强同意:“戴好幂篱,不可乱走。”
有马夫在前面开路,祝星一行人挤入人群之中。
人群中央跪着个灰衣仆仆的女孩子。女孩瘦成了一张纸,脸上黑黢黢的,让人看不出模样。她低着头,露出稀疏发黄的发顶,没有看人。
寒冬腊月,女孩只穿了件破单衣,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腕又黑又干,满是皲裂。她胸前挂着个木牌,牌子脏兮兮的,上面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
卖身葬父。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哎,好可怜的闺女,娘死的早,爹也死了,现在没了出路,要卖身葬父。”
“哪有那么容易?她在这儿跪了一上午了,过去好几家富人不都没理会他?”
“这丫头这么瘦这么小,黑黑丑丑的,能做什么?还要五两银子,买她才奇怪哩。”
……
“她好可怜。”祝星身边的祝清萦小声道,“这么冷的天,父亲还不能下葬。”
祝清欢戴着幂篱点点头:“可惜要五两银子。”她们一个月的月钱才不过二两。
祝清嘉微微叹气,多少有些怅然。
祝星隔着黑纱打量女孩,在幂篱之中轻轻挑眉。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满是同情地叹息:“真是太可怜了。”
她上前两步,从腰间的荷包中摸出一小锭银子弯腰递给女孩:“去葬了你父亲吧,再买几件厚衣服穿,”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木呆呆地看着祝星,像是被吓到了。
祝星转头看向车夫:“劳驾帮她葬了她父亲。”
车夫领命。
百姓之中一片哗然,没想到真有人愿意用五两银子去买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
见女孩不动,祝星拾起她的手将银子放在她手中,一黑一白肤色差很是显眼。
“事情妥当去祝县令府上寻我,我是祝星。”
第22章 花椒
因着女孩卖身葬父的事,众人见到了穷苦之人,便也没了逛铺子的心思,随意选了几匹料子裁冬衣用便回了府上。
回府上没多久,祝刘氏便送了银子过来。大约是觉得祝星买丫鬟花了一大笔钱,怕她没有钱用。
祝星也没推辞,将银两收下。
“小姐,我煮了鸡汤,里面放了骨胶,可香了。一会儿那个妹妹来也能吃到,听说她瘦得厉害。”青椒叹了口气,“哎,这世道。”
“怎么?”祝星抬眸看她一眼。
“小姐,这世道穷人好难。”青椒蔫蔫地说了句,“我和那个妹妹差不多,当年也是卖身到祝家做丫鬟的。”
“我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早些年我娘积劳成疾生了一场重病下不去床,我就把自己卖到祝家做了丫鬟,希望能换点钱给我娘治病。”青椒抿了抿唇,声音有些颤抖,“可是我娘拿了钱也没有治病,她说自己不想拖累我,于是将自己吊死了。小姐,活着好难……”
祝星放下书卷,将帕子递到青椒面前,神情温柔:“擦擦脸吧。”
事实上她比青椒还倒霉些,她的所有族人都死了。而她再活过来已然是五百年后,世上已经没有巫族的痕迹。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去寻死,反而要活得更好。
只有懦夫才会逃避。
青椒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哭着不住地打嗝道:“嗝,小姐,我失态了。我……我想起往事太伤心,吓到小姐了吧。”
祝星摇摇头,微笑:“不会,哭出来就好了。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旁人无权置喙,却可以不满。恨她也好,怎样都好,既然现在你还好好活着,便该过好自己的生活。”
青椒抽了抽鼻子,半晌才抬头道:“小姐,你真好。”
祝星弯了弯眼睛:“去洗把脸,现在像兔子,红眼睛。”
青椒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是,小姐。”
青椒方去打水洗脸,院子中便一阵热闹。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祝刘氏赐来嬷嬷的声音。
“星姑娘,您上午买的那丫头到了。”
如今已是下午,动作还挺快。
祝星声音柔柔的:“让她进来吧。”
外间的门被打开,一道影子出现在房中。
“我在内室,不必拘谨,请进来吧。”她的声音像是清甜的泉水,悦耳动听。
或许是因为害怕,女孩走得并不快,不过倒还是走到了内室。看上去她已经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成色并不如何的新袄子。
见着祝星,她扑通一声直接下跪磕了个头:“多谢小姐,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愿为您当牛做马。”
祝星闻言轻笑:“你是人,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呀?快起来吧,地上凉。”
女孩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她个子比祝星要高些,整个人像一支细瘦的竹竿。厚棉袄穿在她身上也是空荡荡的。
“你叫什么名字?”祝星托腮问话。
“我……奴婢没有名字,爹娘都叫我二丫,小姐若不嫌弃,可不可以给奴婢起个名字?”女孩似乎并不适应一下子说很多话,一句话说下来磕磕绊绊的。
祝星笑:“你习惯自称什么便自称什么,不必刻意奴婢奴婢的。我身边伺候的有个叫青椒,你就叫花椒吧。”
花椒一点异议都没有:“是,小姐。”
祝星点点头:“不要一直低着头了,我很可怕吗?”
花椒顿时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姐……不可怕,很好。”
“那就抬起头吧。”祝星的语气温和又强硬,让人无法反对。
花椒僵硬着身子,缓缓抬起头。
什么是让人看一眼就忘的长相?花椒就是这样子的。她的五官都还算标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十分平庸,像是沧海一粟中的一粟。
祝星也没说好看或不好看,只是很随意地道:“以后就不要低着头了。”
“是。”
“日后你就和青椒一起贴身伺候我吧,会些什么?”
“奴婢会洒扫庭除,洗衣烧饭也会些……”
祝星了然:“至于具体该如何,到时候让青椒教你便是,现在先给我倒杯茶吧。我口渴了,想要吃茶。”
花椒称了是,转身去矮榻上的方桌前倒了杯热茶,双手向祝星奉上。
祝星伸手去接茶碗,在摸到碗壁时手却像滑了,茶碗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砸个稀巴烂。
花椒本来收回的手却又闪电一般伸出,稳稳托住茶碗底部。
“你没事吧?手可有烫伤?”祝星忙拿过花椒手上的茶碗放在方桌上,而后神情紧张却又轻柔地抓起花椒接茶碗的手,忧心忡忡地瞧着。
花椒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手被祝星握着,她不敢使劲儿,于是只能被祝星如此握着手。但她头一次有如此体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祝星恍若不知,把她往榻上一按:“在这儿稍等一下。”
她转身去了梳妆台,从妆奁盒中拿出一盒药膏。她语气温柔:“我没拿稳茶碗,害你烫到了,对不住。”一面拧开药膏盖,挑了些碧绿的烫伤膏在花椒手上抹开。
“感觉好些了吗?”祝星歪头问。
“好……好多了。”花椒再度低着头,让祝星看不到她的神情。
同样的,她这样也看不到祝星的神色。
祝星眼神深邃,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在眼底。如她想的那般,花椒果然不是个意外。虽然不知道她的目标是谁。
一开始在长街上见到花椒时她并未怎么怀疑,只是随手救人。直到刚才花椒进来时步履虽然不快,却过分轻盈,让她意识到她有武艺在身。
所以她故意用接不住茶碗来试探花椒,又为了看花椒手上的茧而亲自为她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