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小打
初看她的草稿他只是震惊,完全没想到成果会是如此惊人。
青椒看不懂,可他看得懂。
这样的耕犁和水车若在田间大力推广,周国粮患不说根除,应付百年内人口无虞。
祝星揉了揉手腕,执袖将生花笔在青花嬉禽图笔洗涮了,将之置在黄杨木的镂雕笔架之上。
她轻舒口气,蛾眉宛转:“完成了。”而后垂眸对上黑猫仰起的圆包子脸,以及他炙热而迷茫的眼神。
“你懂对吗?”少女望着他狡黠地笑笑,眸若其人,星星。她没刻意去说他懂什么。
宗豫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掩耳盗铃地埋下头去。
黑猫懂什么呢?黑猫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他绒绒的黑耳朵尖被轻飘飘的提起,整只猫被她拽入怀中,耳朵在她手中被不停揉捏着。
宗豫深感被冒犯,毫无任何威胁地伸出没有爪子的肉垫推搡着祝星的魔爪。
“别那么小气,给我摸一摸耳朵。”祝星手下不停,嘴上哄猫,“摸摸耳朵,这犁就叫做小鱼犁,车么,就叫小鱼车好了。”
宗豫若成了人,脸一定红透。耳朵被人搓着玩的感觉实在怪异得紧,偏他还反抗不得,只能无声地被她玩着。
什么小鱼犁小鱼车,他才不会被这样取悦。
何况这样要流芳百世的东西,怎么能取如此儿戏的名字。
只是他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些隐秘的欢喜。
纵然明知她那是对小鱼的爱而不是对宗豫的。可小鱼也是他。
冰雹落了一刻钟才停。
今夜是个不眠夜,不止是济北,各地皆有此物降落。
只不过济北最为幸运,有祝星预言,薛县令没有任何疑问与犹豫地下令各人夜间不得出门。
先前天气骤冷之事已经为他积下威信,这次百姓都很听他话,没谁作死地故意半夜在外面跑,试探天上到底会不会落雹子。
是以这次冰雹没有对济北造成任何伤亡,反而使薛县令在民间的声望更进一步。
哪个老百姓不希望自己上头的父母官能庇佑他们?
薛县令这样能为民着想又预测天意的好官,简直成了济北百姓心目中的神。
济北的神此时正坐在祝星下手,后怕地对着她道:“祝姑娘,多亏了你,我这官位才保住。”丝毫没拿她当外人,说起官场之事。
祝星笑得山水明净,温柔发问:“大人何出此言?”
薛县令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因着天寒,各地死了不少人。皇上受张太宰谏言贬了一大批无能之人以敬效尤。若不是有祝姑娘你帮忙,只怕我也在那无能之列了。”
她略惊讶,倒是发自内心的:“天之过,为何要降罪于人?张太宰是什么人?什么又是无能之人?”
“张太宰是我国一品大员,皇上身边的红人,皇上最受他谏言。各地伤亡有多有少……张太宰言为何偏偏有多有少?多处为何不能如少处一般?天降此灾是为了让圣上辨别有能之人与无能之人,无能的,大多都被贬了。”薛县令说这些时也很苦涩,大约不太苟同张太宰的想法。
这话一出,在场的祝副管家以及青椒花椒都皱起了眉。见识有限,他们虽觉得圣上此举不好,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好,还是会选择服从。
祝星当真是对如今御座上那位以及所谓的张太宰刮目相看。
少见如此愚蠢得理直气壮之人。
天灾本就是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人力难及无可厚非。怪人所应对不及,实在是强词夺理。也不是人人如她一般可卜算天意。
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薛县令,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县令察觉到她这一眼,心想真如王主簿所说,祝姑娘是最善良的人。他稍微透露出些许生活艰难,祝姑娘便会很同情他。
他也没有刻意卖惨,只是潜意识将祝星放在比他自己高出许多的位置,不自觉地选择示弱,希望能以此获得祝星的些微帮助。
可能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
然而祝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种心理,微哂。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旁敲侧击:“有多有少……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过人之人?”
薛县令眼一亮:“还真有!幽州太守祝严钏,那可是个奇人,三月不到连升四级,如今已经是幽州刺史了。此次他所掌幽州是各州中人员伤亡最少的,听说本能更少,但其下属有不听命令者。现在那些不听命令的都被他一本奏状参了上去,幽州如今可以说是大换血。这祝严钏可实在是个有手腕之人!”语气中歆羡之意十足。
谁都想一鸣惊人,自不必说做个一鸣惊人的官了。哪怕肝脑涂地,虽千万人,亦往矣。
祝副管家等人皆无声地笑,为祝严钏取得如今的成就而欢喜。
薛县令看着众人古怪的面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可巧,祝刺史和祝姑娘一个姓。”
祝星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端起香茶抿了口后慢吞吞道:“不巧,祝严钏是我叔父。”
薛县令倒抽一口凉气,失落又恍然大悟地看着祝星念叨:“怪不得。”
有这样出色的侄女,叔父如此,反倒才是不怪。
祝星欣赏着薛县令的脸色变化,一言不发。她不开口,自然是没其他人抢着开口的。
薛县令一时失落一时酸涩,心中百味杂陈,复杂难辨。他既羡慕祝严钏如此好命,能抓住机会一飞冲天,又不禁自伤身世,十分伤怀。
他甚至有些阴暗地想祝刺史的升官祝姑娘在其中帮了多少。可惜他与祝姑娘无亲无故,说来还是祝严钏的命好。
命真好啊。
薛县令心中失衡,坐立不安,几欲想起身辞行。
祝星在他站起之前从容开口:“薛县令,不知您信不信,叔父升迁,其中有我几分助益。”
薛县令不明白她此时开口的目的,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接她的话:“我信,我自然信的,祝姑娘的本事有目共睹。”
祝星一笑:“在济北多日,我观薛大人你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很为百姓着想,是个人人称赞的好官。”
这话薛县令听旁人说了不知多少遍,但从祝星口中说出,那就是格外地让人振奋。
他攥了攥拳头,心中喜极,强行镇定下来才勉强压住唇角上的弧度,谦虚道:“祝姑娘谬赞了。”
祝星摇摇头,云淡风轻:“我从不说谎。”
“是。”她不笑,薛县令下意识地想要臣服。
祝星缓缓开口:“所以薛大人,你想如我叔父一般么?”
轰——
这话像是在薛县令耳边炸了个霹雳,炸得他脑子瞬间清醒。
几乎是祝星同一时间说完这话,薛县令当即从座位上起身下跪:“请姑娘助我。”
“人最怕无志,你有这份上进心,很好。”祝星开口忽悠,“世上多些如您这样的官,国家才会更好。”
薛县令随之表决心道:“薛从功愿一心为百姓做事!若违此誓……”
祝星摆摆手,打断他的发誓:“遵从本心,不需要如此。薛大人,我相信你。”
她真挚信任的眼神让薛县令胸口热血滚烫,几乎想撸起袖子为国为民大干一场。
“只是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帮薛大人你递一块敲门砖。具体如何做,还要薛大人你自行斟酌。”少女笑得柔柔弱弱,带着符合年纪的羞怯,完全不像在说朝堂大事。
“薛从功明白。”
一番铺垫完毕,祝星说到正题:“青椒,去将那东西拿来。”
第71章 超然物外
青椒清脆地应了声“是”, 一溜小跑入了内室,端着个男子手掌大小红漆海棠纹木盒俏生生地出来,到祝星身边复命。
“姑娘, 东西拿来了。”
祝星颔首:“交予薛大人吧。”
青椒对着祝星屈膝一礼算是领命,转身裙角迤逦,向着薛县令去。
薛县令紧张地直接站起, 双手接过木盒,口中道着:“多谢。”而后捧着木盒颇有些不知所措。
“便在此拿出来瞧瞧吧, 大人。”少女声音轻飘飘的,不含着任何气力, 语气却让人不容置疑,是极自然的上位者对待下属。
薛县令不由自主地道:“是。”
在场所有人包括薛县令自己都没有为他这样谦卑的态度而感到奇怪, 仿佛对待祝星就该是这样恭敬。
他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双手微微颤抖将木盒放在身后的方几上, 手指一按,木盒打开。
他深吸口气, 几乎没有低头去看的勇气。
里面是将要改变他命运之物。
没有人催促他,所有人这时候默契地不发声,房间中不知何时升腾起一片凝重的氛围。
祝星坐在最上方, 小脸因为大病初愈还没什么血色,愈显得整个人若玉树堆雪, 凌然不可攀。
薛县令终于低下头,惊异地微微挑眉。事实上他早在脑海中略过万千念头,想过里面会是什么, 但没想到是几张纸。
他心头的激动感淡了许多,惊奇地拿起木盒中的纸张,缓缓展开。
文字和图画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成为他的敲门砖。
这是他打开纸张之前最后的想法。
众人好奇地看着薛县令轻松地将纸张展开后, 雷劈了似的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除了祝星和宗豫以外,其余人等还并不具体知道纸上究竟是什么。见了薛县令呆若木鸡的反应,他们一时间都好奇极了。
“薛县令是怎么了?”青椒用气声小声发问,在寂静的正堂中格外响亮。
祝星柔柔地笑看她一眼,她立刻红了脸庞。
花椒也抿着嘴不出声地笑,还没忘摇摇头回应她。
至于祝副管家,则端起茶杯来掩饰嘴角的笑纹,到底体面一些。
薛县令仿佛成了石雕,就那么一直捧着手上的纸站着。
他越站,众人越好奇纸上是什么。
“薛大人。”少女的声音若泉水击石,泠泠动人。
薛县令如经一枕黄粱,大梦初醒,怔怔地抬头看着主座上孱弱体虚的清丽少女,捏着纸上前两步,咚地一声跪下。
“姑娘,你可知这轻如鸿毛的一张纸价值有多大么?便,便将它给了我。”薛县令嗓音喑哑,不难听出其中蕴藏着万千情绪。
祝星莞尔:“大人既然有如此反应,说明我没选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