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 第111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他窥视人心像个世外之人,向来毫厘不差,唯独对尔玉和他自己,分寸皆乱。

  若非蒋明来报,他当真可以瞒天过海,捏造谎言哄骗她活下去。

  可是被她撞破了。

  到头来无计可施,走投无路。

  虚情假意掺杂炽烈真心。

  又苦又痛里寻得点甘甜,再一头栽进,万劫不复。

  白棠看他神色不定,眸中阴沉汹涌,不由担忧皱眉:“主子?还有何事吗?”

  没想到宣珏在桌前落座,将画匣一推,颔首:“嗯。过来帮我思虑一番调兵。预计秋末各路军马调换。”

  他有种微妙直觉,已开始落笔斟酌怎么引戚文澜归来。

  等到日落渐晚,这调军令也不过开头雏形。各地军况复杂,不可一视同仁。甄别对待,又添繁琐。

  宣珏倦怠地摁住眉心,莫名有种他在撰写遗书的荒谬,片刻后像是玩笑般,对白棠道:“你说日后史书,会如何写朕?”

  白棠看他面色如常,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便直白了当地道:“丰功甚伟。”

  宣珏一哂。

  那恐怕是不可能了。

  但有朝一日史书在册,他二人姓名同处,便能算作姻缘相就的独此证明。

  就是不知文澜是何打算,又是否能圆他这愿景了。

  天色愈发暗沉,御书房外鸟雀啼鸣归巢。日落后的星月降临,一点白光洒入室内。

  宣珏忙到半夜,才想起答应谢重姒的画卷未送去。

  便撂笔起身,披了件外衣,让人换了个木匣盛装,亲自送到玉锦宫。

  玉锦宫内千烛静燃,藤支古架上的幽幽烛火围绕四面八方,照得人影无迹可寻。

  宣珏本想放了画就走,脚步放轻,靴子踏在软毯上更是悄无声息。

  但他没料到谢重姒还未睡去,像在等他,瞥到他手中长匣时,眸光一亮,兴冲冲地跑来道:“送来啦?”

第106章 前世 (前世结局)身后事

  秋末转凉, 玉锦宫的热浪翻滚得仍像烈日蒸笼。

  宣珏看她雀跃期待,莫名感觉胸口发闷,一时分辨不出其中真假是如何掺杂。

  他“嗯”了声, 将长匣递给她。

  谢重姒捧过更换过的画匣, 似是疑惑地问道:“之前的盒子呢?上面花纹还挺好看的。”

  “扔了。”宣珏不含情绪地冷淡道,“日后高处物什,让宫人拿。太医不是说了么,擦碰事小,扭折事大,想在床上躺十天半月才舒坦?”

  高处跌落的铁锁都被震断, 可见碰撞激烈。按照她那不管不顾的摔法,只伤及皮肉, 未损伤筋骨, 已属幸运。

  他瞄了眼谢重姒手臂, 衣袖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腕间和手背上仍能见到青紫痕迹。估计要月余才能全然消退。

  谢重姒见他没怀疑,松了口气,扯住他袖摆, 软声相诱:“……要走吗?”

  宣珏不为所动:“有事。”

  谢重姒还想留人:“不是急事吧?我有话要问你,离玉……”

  宣珏淡声打断他:“江辞押送京城,要审。有什么话之后再提——别再任性, 尔玉。”

  不喜看她刻意低伏做小, 但又不能揭穿戳破此事。

  只好眼不见为心净地退避三舍。

  谢重姒不依不饶:“等明天不行吗?江辞早在应天就被审过几轮了吧, 押送来京,不过是最后宣判,需要你作甚?三司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是说你在生气?”

  他当然在气。

  宣珏眸里隐约有怒火跳窜,被她一激, 头脑嗡鸣,强忍着道:“他说要降,献上先皇后死因——我去看看。殿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谢重姒愣了愣。

  宣珏一点一点掰开谢重姒指尖,侧眸看向兰灵:“夜深了,服侍她休息。”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走出玉锦宫,重回太极殿的刹那,他再也忍不住,抬掌按在桌上许久,手背青筋暴起,再在赵岚惶恐的神色里,将御桌掀翻在地——

  几不可见的失态。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奏折全部砸在地上,赵岚赶紧去拾,生怕摔碎在地的油灯火焰会吞没这些重臣的奏章。跟随一路,赵岚实在摸不清宣珏怒气何来,明明玉贵妃今日态度出奇软和,这不是陛下梦寐以求的吗?

  不过这话他没敢问。好在陛下除了对那位偶尔失态,脾气是一等一的好,赵岚不开口不作死,指挥宫人收拾,陪着小心侍奉在侧。

  而另一边,宣珏走后,兰灵试探着问了声:“娘娘?”

  谢重姒轻抚卷角,任由她伺候洗漱,在兰灵小心翼翼地退入外间后,将匣中长卷拾起,再看了最后一眼,扔进火焰倏地汹涌升腾起来的银炉中。

  梦境是混乱的——

  宣珏想,他理应看不到这个情景。

  他徒劳无功地试图伸手去阻,卷轴穿过他手掌,落入火心。

  烈火席卷了十年前的曾经,因着颜料上乘未曾褪色的丹青,彻底剥落撕毁、焚烧成灰。

  她抱着膝,在床上呆愣地看了逐渐湮灭下的火苗许久。

  又将头埋在臂弯间,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直到天明。

  尔后是新的一日。

  再新的一日。

  她徘徊靠近,汤羹糕点,亲手奉上,分寸拿捏恰如其分,难窥端倪。

  初秋叶落时,宣珏没再推却她喂来的葡萄,反手抓住她指尖,在唇齿间不轻不重咬了一下,吮去汁水,抬眸看她,眼神有一瞬间的侵略沉滞,不辨喜怒地问她:“过几日中秋宴席,国宾外客云集汇聚,人多眼杂,想去么?”

  “不想。”谢重姒尽职尽责扮演起恃宠而骄、依赖宠爱存活的后妃——就像流言蜚语里描述的那般,“你也别去了,留下来陪我呗。”

  宣珏一笑:“‘不去’不行。但留下来陪你倒是可以。”

  他这日难得凶狠些许,一遍又一遍地折腾谢重姒。惩罚般吻过她青紫未褪的手臂,激得谢重姒本就摇摇欲坠的清明荡然无存,眼角沁出泪花,一口咬在他肩上,牙关都是颤抖的:“唔……不要了……”

  宣珏轻缓而不容置疑地道:“再来一次罢,殿下。可好?”

  又或者是自兵变来她罕见地热情,勾得他心甘情愿沉沦其间。

  沉沦里,宣珏温柔地拂开她汗水打湿散乱眉眼的发,看她似是难耐,放缓节奏,微不可闻地轻声道:“很多东西,本就是你的,殿下。就像那幅画一样。你不必如此。”

  谢重姒应是没听见,难以自抑止地自喉间溢出哼吟,不堪忍受般紧握他的手,贴到脸边蹭了蹭。

  乖顺极了。

  包括之后数月,除却中秋时分因戚文澜起了些许争执,都平静“恩爱”地仿若新婚燕尔。

  秋日的斜阳暖意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黄昏末了侵入骨髓的寒冷。

  她肆无忌惮地坐在他怀中,眯着眼看外面渐暗天色,年少时般晃悠着腿,像是心血来潮,问道:“离玉,我想去骑马射猎。可以吗?”

  宣珏沉默良久,终是缓缓笑道:“好啊。”

  他环住谢重姒,俯下在她耳边轻道:“万事如你所愿。”

  从震惊怀疑,到态度软和,再到温柔似水,她演得太好了。

  他在戏台下做最忠贞不渝的看客,心甘情愿被她拉入戏中,登台这场荒谬绝伦折子戏,再上演一场仓促落幕的万籁归寂。

  望都那日雪落无声。

  很静。

  梦境里,宣珏仿佛窥到没能亲眼目睹的身后事——没有多少动乱,戚文澜来的时机也被他算计得巧到毫厘,甫一入城,就控制住慌乱不定的各方势力。

  戚文澜指挥亲军布置在猎场方圆,匆忙下马,喝问:“人呢?!请太医没有?!一群草包王八蛋,在这杵着找死吗?!”

  没人敢说话。隔了很久,还是赵岚噗通一声跪地叩首:“戚将军,他二人都、都殁了啊!太医来过,无力回天……”

  赵岚胆小,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白棠抱臂数步之外,冷眼睨向戚文澜,然后认命地单膝跪地,道:“主子交代,一切听您吩咐。望都派系军力卑职代管,改日托付给您。”

  “呵。”戚文澜冷笑,不领情面,“滚开!”

  宣珏冷眼旁观。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往岁不过千秋大梦,叹岁月蹉跎,往事变迁,遗踪不可寻。

  但他还是想看到结局。

  文澜做事果断干脆,趁着驾崩之乱揪出剩余的叛逆之臣,全数抄斩。

  用挑萝卜的眼神艰难抉择谢氏余脉,妄图矮子里拔将军,挑选出一人上位——最终对着这群歪瓜裂枣抚额长叹,找来了谢依柔长子,改姓为“谢”,扶持登基。

  那是个聪敏灵动的孩子。

  在众人簇拥上登上皇位,也不显惊慌失措。沉稳有余,行事周全。

  精挑细选的成果斐然。戚文澜终于喘了口气,闲暇时也会翻翻圣贤书。

  戚文澜此人,摸鱼爬树、翻|墙打鸟都是一把好手,小人图看得也津津有味。唯独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歇菜,气跑的私塾先生两只手数不过来。

  他这么一个前半辈子没读过书的人,为了看顾小皇帝作论习礼,硬是逼得自己也文绉绉起来,成天之乎者也。手底下兵痞子被他念叨得捂耳长叹,一个俩个齐齐跑回北大营,宁可开荒吃沙子,也不肯听他们将军神神叨叨。

  戚文澜亲兵被他念叨得走为上计,于是只能折磨可怜的小皇帝去。

  小皇帝经历大臣刁难,还要应付看上去不好说话的舅爷爷,哭丧着脸道:“舅爷爷,朕《四书》没功夫看,等过上几日有空,再补上去讲给您听行不?”

  戚文澜辈分随戚贵妃,比安荣高一辈,自然是小皇帝的爷爷辈。他横眉一挑,似是觉得这称呼太老,道:“叫小舅,我他娘的就大你二十多岁,没那么老!”

  小皇帝诚恳道:“小舅。”

  飞快将话头移到别处:“朝政事务着实是太烦闷,又杂又多,千丝万缕的,看着就脑壳疼,折寿……呸呸呸,晓得了朕口不择言,童言无忌!就是累,想稍微歇息一下,不想再看圣贤书了。这几日在看游记和名家骈文,甚至动人。小舅,你有什么新奇趣事可以讲吗?”

  戚文澜果然没再抓着《四书》不放,看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像是在回忆起这个年岁,他在作甚,挑拣了些许有意思的趣闻风俗,娓娓道来。

  他书看了些,话还是讲得粗糙,偶尔词不达意,但小皇帝听得津津有味。

  宣珏在一旁空席上拂袖落座,同样作一个听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