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 第45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一个多月前,这边假托酒宴寄封信给您,没有回应。”青衣少年继续道,“信上内容,您应当也无从得知,江公让我再转述一遍。”

  宣珏直截了当:“宫廷宴席,还是少做手脚得好,对吧?”

  青衣少年点头:“是。可实在是事从权急,想让您即刻知道。齐家倒台,牵连宣家,罪名叛国,书信是您亲手交接的,自然明知有假对吧?您不想知道,真正做手脚的是谁吗?”

  宣珏轻轻抬眼,那双琉璃眸色泽极淡,冷下来时疏离漠然。

  青衣少年却以为他是听到家族曾经的不测,而冷了神色,缓缓开口道:“太子谢治。”

  太急了。宣珏心想。

  江家族长是个白发苍苍一把胡子的老头,最是耐得下性子。

  冒这么大险找他两次,必有变故。

  宣珏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太子么?为了除去黄家和三皇子?”

  “自然。三殿下之前和齐家走得也近,一箭多雕。”

  宣珏话锋一转:“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青衣少年无奈:“……您看我是像有资格知道的那么清楚的人吗?”

  宣珏边思索边徐徐而道:“江城老先生旧友居兵部,转擢南阳参军,历任经历的将领有张奇、田阳和顾孟,哪一位被拉拢住了?”

  一群比猴还精的老油条,没兵没马,不敢造反。

  更不敢这么急不可耐。

  青衣少年眯了眯眼。

  “张奇年前刚嫁女,夫家平郡王,犯不着用项上人头冒险;顾孟草芥出身,和氏族向来不大对付,早年朝堂十句话里面八句离不开增富人税,以供军部;只有田阳,正妻小妾是氏族姐妹,太子砍过他的开销,让他在南阳剿匪剿了一年有余。”宣珏微微一顿,见红衣少不可置信地手一抖,差点没打碎他那套上好的青花瓷盏,顺手一扶,接着道,“若是田阳将军投靠,江老心急些许,倒是情有可原。”

  青衣少年眼里眉梢震惊未散,让宣珏逮了个正着。

  宣珏心想:哦,是田阳。十五万军队,不可小觑。

  可……那又如何?

  宣珏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讽刺,徐徐而道:“江老是想给子孙留下一堆烂摊子不成?”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嘲讽江城,说他头脑昏花,命不久矣了。

  青衣少年沉默片刻,也笑道:“公子,您是当真以为,这浑水里搀和进来的,只有江家一家么?一个江家能拉拢一个田阳,有家财万贯,也许尚不够看。再加上楚家呢?楚家再不够看,还有蒙家和秦家。再不够看,江南小氏族众多,聚在一起,怎么着也能点一把火了。”

  “就算没有您,这势头也是挡不住的。当今朝廷镇压,税额日重,氏族积怨已久。若是三殿下继位还好,可太子与陛下一脉相承的为政作风,只会对氏族一压再压。”青衣少年摇了摇头,“太子也挡不住的。他设计除去齐家,胜在速度雷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现在再来这招试试?氏族这么多,皇权更迭,他们永在。”

  宣珏有一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闻言一愣。

  之前他只身历经大齐,氏族没少朝他伸出橄榄枝,但未曾如此明目张胆过。

  是齐家覆灭太过速度悲惨,让氏族宁可铤而走险,也不愿束手就擒吗?

  他沉声道:“就不怕我告发你们?”

  红衣少年在一旁,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瞪大眼道:“不会吧?你仇人诶,你帮他们?告发了又怎样?最多也就起兵速度提前个一两年罢了,鹿死谁手还是一眼能瞧出来吧?更何况……”他抬高下巴,轻蔑地道:“搞没搞清楚,你看我什么身份,我是低贱的妓|女生出来的伶人,只要我想,我都能踩你一脚。好受吗?”

  青衣少年也道:“公子应当拎得清。就算怕惹麻烦,不愿蹚这浑水,也不至于转为人家刀俎,割向自己人吧?”

  “不错。”宣珏明知他在挑拨离间,但不得不承认所言不虚,隔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我不会。”

  仁义礼孝,亲脉血缘,这是底线。就冲血流成河的罪孽,他也不可能帮谢治镇压氏族。

  谢治不配。

  青衣少年见宣珏神色莫测,留了时间给他思考,准备告辞离去。

  离开前,他突然想到什么,无意般问道:“之前的那封信,您是当真没有收到吗?”

  若非信笺信物之类的物什石沉大海,他们也不会这般冒险,送人来公主府通风报信。

  宣珏越过他,仿佛看到了层层木柩窗合后,东北角落的书房里,香炉里无人得知的焚烧灰烬。

  他轻笑了声,面色如常,还温和提醒般道:“从未。许是你们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罢。记得回去查查,有无疏漏,有无暴露。若是需要在宫闱里安插人手眼线,我可以略帮一二。”

  青衣少年应了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走远了。

  夏风渐大,撕扯铜铃摇晃不休。

  宣珏呼吸紊乱,五指摁在竹台上,指骨泛着青白。

  终于,脆响之后,檐角那塑了“四季平安”和佛文篆字的铜铃应声而落。

  再没有铃铛声了,只余劲风嘶吼,沉默而不详。

  像是在昭告,江南群火渐起,燎原而烧。

  他再也忍不住,被这急火攻心,突然吐出一口血,猛地咳嗽起来。

  之后仆人听到他不止的咳嗽,惊慌失措,七手八脚地扶住他,请御医,都是后话了。

  檐角重新挂上“四季平安”的铜铃,也是在他病好之后。

  新的铜铃声音没那么厚重质朴,清脆得多。

  倒是和长阳山庄这些铜铃声色仿佛。

  一声一生,洞穿了数十年交错的光阴。

  “粥是甜的诶。”谢重姒有些惊喜的声音,将宣珏拉回现世,“加了糖吗?”

  宣珏何止加了糖,简直是把糖缸整碗倒了进去,他知道谢重姒听不到,但还是道:“嗯。味道齁,只能吃一碗。”

  谢重姒果然没听到,也果然多抿了几口,将一碗小粥都喝干净,餍足地弯了杏眸,道:“好吃。还有吗?”

  宣珏在她掌心回了个“无”字。

  她像是撒娇,捏住对面人左手指尖,摸清掌纹纹路般仔细辨别。

  然后放弃。

  手掌触感还是迟钝,根本分不出这是人手,还是师姐的木臂。

  可是……足够让她尝到甜味,说明粥里加了不少糖,江州司没那么心细添料,也懒得替她裹衣穿袄。

  她不怎么能确定眼前这人,真的是师姐。

  于是谢重姒放开手,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那算了。我吃饱了。对了师姐,宣珏有回宣府问我去哪了吗?”

第48章 希冀 他更希望,她依旧明媚张扬,永远……

  被谢重姒捏过的左手指尖有些酥麻, 宣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迟疑片刻,在她掌心写道:“未回宣府。”

  既可以说是他未回宣府, 也可代江州司说她未回宣府查看, 并不知晓府中主人是否归来。

  谢重姒品了半天,还是没品出问题来,准备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师姐——

  就算不是师姐,这人对她也没恶意,没准是伺候在此的管事仆妇。

  这时, 她忽然隐约听到鹦鹉啼叫。桃子的声音是较为刺耳的,比寻常人声更易刺穿耳膜。

  依稀听到几个音:“我”“回”。

  她顿时放松下来。

  江州司从侧门走进院里, 见到裹成团的谢重姒, 刚打手势说完“我回来了”后, 不由一顿,然后才接上后面的话:“怎么穿成这熊样子了?外头风也不大啊。”

  她走上前去,问宣珏:“阿姒什么时候醒的?”

  宣珏:“半时辰前。”

  江州司左看右看,道:“气色还行, 吃的什么……粥啊?不搞点肉吗?”

  宣珏瞥了眼谢重姒依旧苍白的唇,就没能从她脸上哪里看得出有气色,沉默半晌, 念在是鬼谷师姐, 还是好声好气地道:“等过几天吧。”

  鬼谷养人养得糙, 否则也不至于当年埋萝卜般,把谢重姒种在土里。

  江州司给谢重姒施针,都从没问过她疼不疼,自然更没可能对这种小事上心, 闻言点头道:“你安排就行。啊对,你有认识齐家的人吗?有人托我带个东西。”

  宣珏以为是私事,没多问,只道:“……前日下午来的那位就是,昨天也来了。估计今天还会来,找他便是。”

  江州司:“???”

  江州司:“那位贱嗖嗖贼眉鼠眼的吗?”

  齐岳贱嗖嗖没错,但长相端正,绝对配不上“贼眉鼠眼”这种称号,宣珏疑道:“你未看到吗?你前脚离开侧屋去看殿下,他后脚进了侧屋。”

  “哦……”桃子替江州司拖了长长的尾音,“是他。看到了看到了。他今天来是吧,行,待会找他。”

  “师姐?”桃子的声音还是多少传了些到谢重姒耳中,她迷茫地道,“你说什么呢?”

  江州司刚想重复,又想起来师妹因为瞎吃丹药,此刻半聋半瞎,有些心疼,便没好气地薅了把她脑袋,用指尖磕了她脑门一下,对宣珏道:“我先去客栈拿东西,人来了帮我留一下。”

  宣珏点头:“好。”

  然后在谢重姒掌上写道:“好好休息。”

  这几日齐岳找到新乐子了,隔三差五往这儿跑,非得找出点儿奸情才罢休。

  宣珏怼了一次,也就由他。但尔玉醒了,齐岳还来的话……

  会有点麻烦。

  江州司不大管事,或者看他无害,也就随意。他有把握暂且接手照顾尔玉。

  可齐岳,这小子跳脱找打,绝对要找事。

  宣珏实在不想被他打搅。

  上一世穷途末路,谢重姒也是张扬炙烈、不可一世的。

  宣珏从未见过这般温顺脆弱需要依靠他人的她,有些近乎病态地迷恋这种感觉——像是将珍藏许久的明珠小心拢于掌心,没有其余人能够觊觎。

  他略一思索,唤来人:“江州司是去哪个客栈?”

  白棠回他:“看方位去了西北角角,应是明光酒栈,离城门挺近的那处。很多江湖武客会在那歇脚。”

  和苏州最大的药铺反向,怪不得江州司还要再跑一趟。

  宣珏想了想道:“这个点儿,齐岳要么在家,要么在赛马押注,你让人去寻他,然后告知有人在明光酒栈找他——把他往那条路引,确保他们在路上能碰到即可。”

  只要别来长阳山庄。

  “是。”白棠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