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年翡
鲜活的,不同于梦境的苍白。
叠合脑海虚幻的身影,孟西洲顾不上是这次又是梦还是什么,只有从方才幻觉中虚惊一场,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侥幸。
那么近的距离,他三步并成一步,冲到她身前,将沈青青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刻,他的双脚终于实实在在地落回了热闹哄哄的人间。
此时,立在屋外另一头的李炎与秦恒,远远地看到屋内交叠在一处的身影。
李炎也不知道怎么就感性上了头,突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秦恒瞟了他一眼,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先走了,再进山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霍大夫缺的那味药材。”
说罢,秦恒扭身离开,寒风将身后那人的抽抽噎噎卷起,送入他耳中。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踏入漫漫长夜。
孟西洲比沈青青高不少,此刻他弓着身子垂着着头,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固执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动,他们就能一直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地老天荒。
人总是爱得寸进尺,得到了苹果,就还想要桃子、梨……
孟西洲也不例外,他想吻她,可又不敢破坏当下的温存,如雷的心跳中,他担心沈青青会不会下一息把他推开。
然而沈青青并没有这么做,她喝了酒,脑子懵懵的,反应比正常人要迟几分。
或许就是因为酒精作祟,她才会同意李炎的再次恳求,来见他一面。
方才孟西洲抱紧她的那一瞬,力道不小,那么高大魁梧的男人冲过来,给她顶在木门上,挣脱不得。木门上的雕花硌得她生疼,让她稍许清醒些。
两人紧紧贴着,孟西洲重重的心跳砸在她月匈口上,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快速跳起。她感受到他整个人的拘谨与僵硬,他贴在她颈窝里的脸冷冰冰的,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依旧带着屋外的寒气。
很快,他额间沁出的冷汗,弄得那又凉又湿。
迷迷糊糊的,脑海里给孟西洲这样的动作与反应找了个最为贴合的形容:小孩做了噩梦来找妈妈。
本能的,眸色黯然一沉,立刻打消这个诡异的念头,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放开。”沈青青平和的说着。
孟西洲没有动,只是低低的喘了两口气。
呼吸灼人。
“你弄疼我了,松开。”她话语依旧,听不出喜怒。
身前这位“小朋友”终是清醒了,他环着她腰身手臂稍松了些,依旧抱着。
下一刻,沈青青推着他肩膀,把两人强行分开,她扭身要走,却突然被孟西洲拉住了手。
“青青。”他垂着头,低声道:“我们谈谈吧……”
孟西洲口中的谈谈,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语支持,他这样,无非是想留下她。
他吃了药,药力发作,脑袋昏昏沉沉,视线像是被蒙了一层纱,话语也是,几乎不经过过大脑的随便讲出口。
委实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同样,沈青青也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
甚至觉得,他随时有可能猝不及防的栽倒或者晕过去。
但她不想拖着,既然决定面对,那就面对。
她不想折磨孟西洲,也对报复他没有兴趣,只想着把两人恩怨说清楚,大家算是给过去画上一个句号,从此以后,做个陌生人就好。
“谈吧。”
沈青青兀自走到茶案旁坐下,一股浓郁的乌木沉香的味从内室飘了出来,她微微蹙眉。
这香好浓,像是在故意压下什么气味。
孟西洲见她肯留下,左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试图找回些许清醒。
他坐到另一侧,用左手给她满了杯水,推了过去,“喝些水吧,没有茶。”
沈青青看他侧着身子,很是别扭,低声回绝,“不必了,很晚了,我们尽快谈完。”
孟西洲有些局促,他不知道要谈什么,只是想单纯的跟青青多待一会儿。
一片死寂后,沈青青看他没有张口的意思,酝酿片刻道:“还是我先来说吧。”
“这次的事,我替图尔苏部的百姓谢谢你,是真心的,没有你,金元和耀云很有可能会开战,到时候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是你救了大家。”
沈青青的话语既平静又冷淡,就像是在重复一段背好的台词一样,让他觉得疏离而陌生。
以前的青青明明不是这样的。
其实或许换个人做这件事,沈青青都不会如此无情,她刻意冷漠,只是不想让孟西洲再产生什么无妄的幻想而已。
“金元欠南璃一个恩情,此事待我回王都,会一五一十的禀报给父皇。”
“我不要金元的恩情,我只要你的。”
“我给不了你什么。”沈青青顾忌到他现在的状态,换了个委婉的方式。
“是因为他吗?”孟西洲眼睛通红,像是连续几日没有睡过觉。
他看向沈青青,有种临刑前,头上悬着铡刀的感觉。
沈青青愣了片刻,随后想明白方才春香楼外,的确是孟西洲。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但应该是误会了。
“跟你没有关系。”
悬在头上的铡刀“咔嚓”落下,孟西洲心口一抽,猝不及防的猛咳嗽起来。
“这次图尔苏部的事,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但仅仅是站在国家、臣民的立场上,从贺兰卿又或是沈青青的角度来说,我们还是都不要再见了,毕竟当初先选择放手的是你。”
一阵极力克制的咳嗽后,孟西洲嗓音沙哑,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复仇,这么多年的谋划……”
“没什么对不起的。”沈青青打断道,后看向他,将水边的水杯推过去:“你的一切,我都清楚。”
“其实以前的事,你也没错,你忘了我们的过去,心里都是仇恨,站在你当时的立场上,对付赵家与孟棠嬴这样的对手,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你为了复仇选择权势舍弃情爱,又有什么错呢?”
沈青青面色异常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
孟西洲顿时愣在那里,脸上稍稍恢复的血色,瞬间消退地无影无踪。
【你也没错】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刃,在他心口剖出道口子,惶恐、心虚、愧疚、委屈,各种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而出。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惶恐委屈呢,他曾经绝情地去伤害过沈青青,那个时候,她一定比现在更加惶恐、委屈,他甚至为了不让她哭泣,还出手伤了她。
他永远也忘不掉,沈青青最后露出的那个笑容,就跟现在一样,没有悲没有喜。
还要忍着痛苦去微笑的面对他。
“我有错……”
“都不重要了,拿出当初在桂兰院里跟我说话的样子,往前看,别回头。”
厅内陷入一段漫长的死寂中。
沈青青不想提过去,她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以沈知意的身份死的时候,之前的一切就结束了。回到贺兰卿的身份后,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去看,那些美好的、悲伤的事就像一团杂乱的毛线纠缠在一起,早就腐坏的不堪入目。
但她能怎么办?西北大将军,阿洲,孟西洲,他就是她的过去。
三年前的暗恋,两年前的相爱,一年前的心动。三次了,不管是作为贺兰卿又或是作为阿洲口中的青青,再或是那个千里寻夫孤身赴京的她,喜欢的都是孟西洲。
只要孟西洲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会被强摁着脑袋,看向他们的过去。
与其故作冷漠,强逼着自己逃避过去,弄得纠缠不清,还不如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然后给过去的一切画上句号,翻过这一页,大家各过各的。
连死都敢选择的人,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这不就是她的过去嘛,只要她还活着,伤口就总能愈合,大不了变成一块丑陋不堪的疤痕,但即便是抠开伤疤流了血,也不会致命,过段时间又会愈合,最多会影响美观而已。
从她选择毒酒的那一刻,其实已经给他们的过去单方面的画上了句号。
现在,她要让孟西洲也这样做。
“如果要说你有什么错,在我看来,贪婪是你唯一的错,当初你选择割舍掉我,却又不肯放我走,就跟现在一样。”
孟西洲垂着头,微微摇着,一字一顿的说:“我放不开。”
“我知道我当初做了太多错事。”他声音发颤,双手捂着脸,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他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继续讲话,“你离开小宅,我就后悔了,一直天南地北的找你,后来在凉亭中,我选秦小姐……也只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
“那是个死局。”沈青青没有正面回答他。
孟棠嬴的设下的这个死局,绝就绝在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孟西洲,都是死局。
她知道不论站在哪个角度,孟西洲都不会选她,至于他选择的时候是什么初衷,那就无人知晓了。
总归,被舍弃的是她。
“你知道为什么这对我们来说一定是个死局吗?”她突然问。
“因为孟棠嬴知道,我们之前没有信任,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她笑笑,“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太子的人,所以引你来桂兰院时,才会托人给你留下阿洲的字条。”
“你会因此来找我,就证明一切。”
“是,我是怀疑,可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怀疑一切,不止是对你,是对所有人。”孟西洲认了,他抬起头,双目猩红的看向沈青青,“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烦躁的抓着头发,声音放得很低,“我从小学会的,只有如何去仇视冷漠对待别人。”
“那个人跟我说,要去恨,爱只会让人有弱点,是软肋,他说我们做的事,容不得闪失……我必须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剑。”他抬起左手,指向自己心口,苦笑道:“你每次哭,我这都要了命的痛,阿洲也好,孟西洲也好,都只喜欢你。”
沈青青低笑一声,这句“只喜欢你”在她耳中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个意思。
“那好,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或者对之前你做的事,还有一丝内疚,就应该认下结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他摇头。
“我承认我卑劣、自私……”孟西洲睫毛发颤,从话语的间隙中喘了一口气,“我不让你走,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沈青青笑了,“不想失去我,所以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做妾?还是说,我的身份只配给你做妾?”
话刚出口,沈青青的太阳穴抽的突突生疼。
孟西洲双手死死抓在椅边,骨节泛白,他沉沉喘了几口气,依旧无法缓和那种要命的窒息感,“对不起……是我糊涂,当时看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我伤了你的心,可我现在都想起来了,青青,三溪村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沈青青盯了他片刻,眸色突然淬了霜,猛地起身,“事到如今,你还在拿阿洲骗我?”
“我没有,我真的都想起来了。”孟西洲不知道要如何她才能信,只得高声喊着,起身时,木椅跟着摇晃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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