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年翡
如今身体已经反应快到,连孟西洲自己都没瞧见对方要哭,就开始疼了。
他“嘶”地倒吸口气,向后一倾,倚靠在马车上,此时马车已开始走动,吱吱悠悠地响动着。
想着自己随时可能有再昏过去的可能,孟西洲软下七分,温声道:“是我昏过去时手下没了分寸,伤了你,这药膏你留着用吧。”
沈青青看他真要给自己药膏,犹豫片刻,无声接下。
“仅此而已,你不要多心,我对你……。”
孟西洲补了句,话未说完,心口随即一阵绞痛,他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哑声笑问:“……这般你都要哭么?
他盯着沈青青看了片刻,忽而面色一变,眉眼舒缓,轻声道:“沈青青,你别哭了行么,我看着心疼。”
沈青青忽而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好像这话是从外面飘进来似的。
见他一改往日冷酷面容,反倒是勾着唇角,向她这处凑近半臂,大方指向自己心口,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说:“我不是阿洲,只不过你哭,我这一样疼,所以能不能不哭?”
见她果然止了泪,孟西洲顺着鼻尖飘来的那股子淡香,往她那又蹭了蹭,紧贴她着道:“其实我想过你之前的提议,一年之约,倒也合情合理,不如我同你也做个交易,配合你去尽力想起关于阿洲的事,如何?”
沈青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又没缘由的主动示好,但听他声音温和且真诚,沈青青信七分了,抬手擦了擦泪,轻声问:“为什么?”
“你我成亲之事,目前碍于局势,暂不能讲出,所以只能委屈你,这是我欠你的,故此,一年之约我会依你,若有什么你觉得能让我想起来往日的事,我都配合,但只有一点,你不许当着我面哭,若到时候不能如你所愿,我也会尽量给你补偿。”
“我不要补偿,到时候若真如世子所言,找不回阿洲,那就求世子放我离开,我绝不纠缠。”沈青青自认有手有脚,离开任何人,她都能过得好好的,若是真不能如愿,她便抽身离开,大可不必纠缠于过去。
孟西洲瞟了眼她眼睛肿的跟兔子似的,低声道:“到时候要如何,还是等到时候再说吧。”
“好。”
“行了,别哭了,到时候真哭瞎了可怎么办?”孟西洲抬手,蹭了蹭她眼角的泪,沈青青像是只受惊的小鹿,慌乱向后退了半寸。
“怎么,不愿意?”
“不是……”
沈青青默了默,从袖笼里取出她做好的荷包,递过去,“你能不能收下这个,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撞到同一日,的确是意外。”
暮色时分,车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孟西洲是个什么神情,只知道他无声接下,塞进怀中,随后无言出了马车。
沈青青没有看到,孟西洲背对她的那一瞬间,方的温柔骤然散去,取而替代的是铺天盖地的寒意。
他本是不稀罕用这种手段,事已至此,也是别无可选。
此事若放在两个月前,孟西洲要知道这个女人不但会成了他的弱点,还是死穴。
他当初一定会直接掐死她,断然不会让自己走到今日这步。
只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阿洲不会允许的。
他也不会让这个女人真的掌控一切。
孟西洲走后,沈青青只觉得跟做梦一样。
说实话,孟西洲肯配合,是天大的意外。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想着用什么法子,让他想起阿洲的事才好。
归京一途很是顺利,显国公府的马车进城后,迅速引起路人围观,原是车队最后,用绳索捆着数十名壮汉,各个身上带伤,也不知道发生何事。
途径朝天大街时,路边吵吵杂杂,似有一群人正在大声叫喊着什么。
娇云好奇外面那些人在嘟嘟囔囔闹些什么,毕竟此时已经到了京城,平日若这样闹事,是要被首府衙门的人抓去问罪的。
“沈娘子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么?”
沈青青放下手里的话本子,侧耳细听,原是文人聚在一起,正在怒斥一名叫赵亭煜的礼部官员,骂他徇私舞弊,左右春闱结果。
激愤之时,她还听到了撕书的声音,沈青青好奇,掀开幔帘偷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漫天纸片飞舞,可见文人学子的气愤程度。
她淡淡蹙起了眉,“你们家爷这次回来,怕是又要忙了,春闱舞弊,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自古人才都是历朝历代的立国根本,科举是选人提拔的主要途径。
在重文轻武的南璃出了科举舞弊案,这算是天大的事了。
此时文人闹上街头,想是舞弊案已经发生几日了,怪不得前两天,同行的大理寺其他官员,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原来是出了这事
沈青青听着外面慷慨激昂,心中也生出些许怒意,她非常能理解外面这些文人为何生气,毕竟在这个年代,科举是寒门学子唯一出路,是多少家庭改变一生的指望。
这不就跟她高考一样么,所有人挤破头走到这个独木桥之上,高中三年,起早贪黑苦读书,不就为了能上个211,985,到时候毕业了,能靠自己本事找个出路么。
若连这一条出路都被权贵控制,那真是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沈青青猜的不错,孟西洲一进汴京便直奔大理寺,李炎并未同行,一路按照爷的要求,护送沈娘子回了小宅。
沈青青和娇云不曾耽搁,一路回了梅园,还没进院儿,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犬吠,半腿高的小黄狗子摇着尾巴一路跑了出来,后面还牵着个姑娘。
“沈娘子!娇云!”娇玉还纳闷狗子是怎么回事,原是沈娘子他们回来了。
“娇玉,你都病好了吗?”沈青青打量着,看她面色不错,应该是没事了。
“多谢沈娘子挂怀,幸亏走前给我指了个人照顾,要不然……”娇玉说着说着,眼睛润了。
“是不是娇兰欺负你了,我去给你出气!”娇云说着就要往外走,让沈青青一把拉住,“有什么事回屋说,要是有人欺负娇玉,咱们就想法子欺负回去,同人当众撕破脸的事,还是不要做得好。”
沈青青牵着狗子进了屋,娇玉犹犹豫豫进来,抽噎半晌才缓缓道:“这事不是娇兰做的,说到底楚管事把照顾我的丫鬟撤走也没什么问题,是咱命贱,做不了主子。不过好在丫鬟被叫走时,我的病好了大半,要不然死在这梅园里,怕是都没人知道。”
“就你没心眼,你想咱们小宅里平日能有什么事,唯一的主子不就在梅园住着么,沈娘子又不在,他叫丫鬟去能做什么?难不成去伺候娇兰么!我看就是诚心的,不行,我去找娇兰理论去……”
“上次挨得巴掌都忘了?你也真是不长记性,屋子里,咱们谁都压不住那楚管事。”沈青青长叹口气,“还有,以后不许叫我主子,我同世子,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娇云听了嘴巴张圆,差点就把那夜见到事说出口。
沈娘子可真是的,都这般了,还说没关系么。
她回来时就听李哥说了,等回京要带娘子去全汴京最好的制衣坊做衣裳,而且除了沈娘子,她可没瞧见爷有正眼瞧过别的女子。
不过听沈娘子又安抚几句,娇玉也频频点头,被娇兰欺负的事,只等先等等再说了。
另一头,大理寺卿楚宴正同刚赶回京的孟西洲谈论此次科举舞弊的情况。
如今赵亭煜已经下了狱,虽有提审,但尚未用刑,毕竟对方是元平侯的嫡子,是当今赵皇后的亲侄子,这一个不小心,下令的人怕是要被秋后算账的。
但上面压得紧,龙威之下,有所牵连的几部无人敢懈怠,只是都眼巴巴的盯着大理寺,想先观望一下局势。
楚宴是老臣,年已而立,出身清流,为人正直,性子跟孟西洲相差无几,也是见人七分寒的那种,若是平日,他也不会犹豫,只是这次对方是赵家,不得不多个心思。
毕竟当年的军功震天的显国公一族都不是其对手。
更何况他呢,但他出身寒门,是靠着科举入仕,一步步辛苦走上来的,如今科举舞弊,他早就安耐不住,想要严查到底。
但到底,还是差了一臂之力。
他在等,在等之前在朝堂力驳众议,主诛慧王的显国公世子孟西洲回来。
少时,楚宴将目前案情说了九分,侧目看向孟西洲,“子思刚从涠洲办完案子,若是疲乏,就在家先休息一日……”
孟西洲听出楚宴的试探之意,垂首抿了口茶,低声道:“这案子怕是等不了,涉及科举,必当从严,赵亭煜参与了四年科举选拔,子思认为,需要将所有试卷重新调出重查,包括誉录的试卷。”
“子思的意思是……详查?”
人相识不过两个月,楚宴对孟西洲为人了解不够详尽,却也因慧王一案,对他多生好感,可赵家的事,他还是要试探下的。
“大人不已经在这样做了么?”孟西洲会心一笑,“子思虽不是科举入仕,但戍守边境多年,周围不乏远道进京赶考的学子,子思深知寒门苦读之不易,赵亭煜一案,大理寺必要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才是。”
楚宴捋了捋胡,抬手给他满了杯茶,而后从袖笼里抽出一封信,“子思看看,这是鲍郎官的密函,他这般举动,委实让人钦佩,既是用亲弟弟的性命换来的证据,我们便一定不能让他失望啊。”
孟西洲颔首,接下密函,仔细看过。
楚宴并不知道,鲍疏这次上奏,其实是孟西洲用显国公府守护鲍家平安的约定换来的。
第32章 032
三月初八, 春雨骤停,汴京终是迎来风和日丽。
大理寺地牢,孟西洲蹲在一摊血迹旁,正要伸手验尸, 一旁的仵作低声道, “大人, 要不还是我来吧,不知血水里没有没有毒……”
话音未落, 孟西洲已经拎起那半支被啃出白骨的手腕,淡淡道:“若有毒,白骨早已发暗。”
他又打开赵亭煜的嘴巴看了片刻, 从牙缝里抠出两片肉皮,扔进白布里, 包了起来。
这才起身擦了擦手问:“昨日看守的狱卒现在在何处, 我要亲自审问。”
“回少卿大人的话, 都被暂时关押在牢内, 正等着大人提审。”
“此事本官会亲自禀报给圣上,若让本官知晓此事走漏半句风声, 绝不轻饶。”
“是, 属下明白。”
今日值守的狱卒暗自松了口气,方才少卿大人冷面的模样, 比大理寺卿楚大人可怕百倍。
只不过头儿就没这么幸运了,陛下下令严查春闱舞弊案的主谋,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理寺牢狱, 狱丞难逃其咎。
半个时辰后,孟西洲同大理寺丞张君、李立一同出了牢狱回到府衙,见几人侍卫正站在回廊, 拎着食盒候着,张君眉尾一挑,低声道:“午膳都送来了,不如咱们先一同用膳,子思再进宫也不迟。”
孟西洲点头,扫了眼李炎手中的食盒,不由得蹙起眉,而旁边的两位大人却面露喜色。
三人同桌,桌上的菜都是各自府内送来的,还冒着热气儿。
“显国公府的厨子就是不一样,每日都换着花样做,瞧瞧咱俩这清汤寡水的,昨日玉米炖排骨汤,今日排骨炖萝卜,明日我估计是排骨炖豆腐。”张君摇了摇头,巴巴地望着孟西洲面前的菜。
彼此相处了一段时日,张君知道身旁的这位显国公世子,看似冷漠寡淡,实则大方随和,最听不得同僚叫苦卖惨,只要他们张口,想吃什么会吃不到?
“张大人的内人是个会疼人的,至少还有肉星儿吃,最近肉价上来,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只能喝喝菜汤了。”
“……今日我这盅也是菜汤。”孟西洲低眼一瞧,汤色发深,里面飘着些许橘色丝状东西,他侧首问:“李炎,这是什么汤?”
李炎其实一直在等着爷问,方才检查餐食时他也没见过这东西,便多问了沈娘子一句,“回大人,这是虫草花,那位说近日春雨多,寒气大,怕您伤口不适,便备下老鸡慢炖的虫草花与枸杞,为您补气补血。”
孟西洲想起来了,这虫草花是他前天让李炎送到梅园的。
他跟沈青青的关系既然已经退无可退,便决心演好这场戏。
故此,他该做的,都会做到,也算暂时缓解了这场突发的“心疾”。
果不其然,自打两人关系缓和,孟西洲终是能吃得下,睡得着。
不过,寻找名医的事,并没搁置,他已派出府内探子四处寻找霍羡下落。
“虫草花?听说西南才有这种东西,极不好寻。”张君眼珠子羡慕的都要掉出来了,只等着孟西洲像昨日那般,点头分他一点。
话音刚落,孟西洲已经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汤品不油不腻,也并未觉得有虫草花的土气,很是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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