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可荷光已没心思再去注意年轻帝王的天人之姿。
她只想越过皇帝的肩,去看一看娘子。
娘子都与陛下能处得这样融洽了?为何还不肯原谅她呢?
终于熬过了三月。
荷光端着红糖水,踏入了久违的内室。
谢小盈避着风半躺半坐,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吃力地在看着,旁边还放了纸笔,三五不时,她会扭头在上面胡乱写几个字。
这是谢小盈特地找皇帝要的一本《三国志》,倒不是她对三国的故事多感兴趣。而是她想玩《三国杀》,却记不太清都有哪些角色牌了。
《三国演义》是元末明初才有的,谢小盈没办法,只好先借一本《三国志》读读。
看到一半,谢小盈隐约感觉室内的光线被人挡了,她抬起头,只见荷光泫然欲泣地站在自己面前。两人视线刚一对上,荷光就匆惶地跪下去,“娘子……”
“哎,跪什么呀,小心汤洒了。”谢小盈语气轻松,仿佛先前的芥蒂从未发生。“拿过来,我趁热喝了,不然晚上肚子要不舒服了。”
荷光想起正事,赶紧又爬起来,把汤亲自奉到了谢小盈手上,还谨慎地问:“娘子,烫不烫?”
“唔,正好。”谢小盈喝了两口,又递回去,“糖有点多,你再帮我兑点水。”
荷光下意识照着谢小盈的吩咐,端下去添了些热水,再送了回来。
这下味道正好,谢小盈一大口灌下去,从容说:“我这几日侍奉不了陛下,他昨日有本书看了一半,还留在我床头。你去取了,给陛下送去金福宫吧,别耽误他用。”
荷光闻言有点紧张,不知道谢小盈是不是故意试探她。
她再不敢做越矩之事了,于是低下头,小心地说:“娘子,奴过去有些不合适。赵思明如今侍奉陛下次数多了,陛下也记得他,不如让他去跑个腿吧。”
“也行。”谢小盈压根没多想,她翻了手中一页书,漫不经心地交代,“那你去和思明说一声吧,让他亲自交给常路,千万别抖机灵给到赵良翰,再让常路以为我是故意和赵良翰勾结。”
第40章 林氏邀宠 本章无女主
平乐宫原是大晋内廷六宫中最开阔的一间, 碧瓦飞甍,殿宇重重。
春日并不是平乐宫最好的时节,还要等再热一些, 万花齐绽, 流水潺潺,才显得此处万方安平、静享长乐。
尹昭容正是夏季的生辰, 赐居平乐宫,原也是宗朔亲自降旨,为她挑选的宫殿。能得到这样的恩典,便可见尹昭容在宗朔心目之中, 独有一方天地。
皇后依旧卧病,宋媛依照吩咐,每日至平乐宫来回禀尚仪局内大小事宜。
尹昭容是个寡言的性子,宋媛立在她身后, 如数报了美人谢氏癸水之事, 又报了长公主五月出降一事,宫内筵席安排的进度。如此说了好长一番话, 尹昭容也仅仅是轻轻颔首,淡然道:“我知道了, 便依前例去办吧。”
宋媛滞了须臾,心道这尹昭容真是省事的性子,一点细节都不问, 也一点责任都不肯担。
她垂首一拜, 无声地从平乐宫的正殿内退了出去。
片刻,有宫娥进到大殿内,轻手轻脚地拨开珠帘,一直走到尹昭容身侧, 方温声回禀:“宋尚仪已走远了。”
殿中虽立着四五个侍奉的宫婢,却人人屏气息声,宽敞的大殿中显出十分的寂静,唯有鎏金水钟平稳地流转,落出柔缓的水滴之声。端看殿内这样的体统,便知此间宫殿的主人,是如何有御下之能,又如何气质清贵。
尹昭容此刻临窗趺坐,冷淡的面孔上很缓慢地浮出一丝笑,她最擅侍弄香料,正调着新蒸得的蔷薇花水,纤纤细指握在金勺柄上,轻声对婢子吩咐:“你去飞霞宫,同林修仪说一声。谢美人今日起停了进御,她若想做什么,就令她尽管施为吧。”
宫婢称是退下,尹昭容又唤了个内宦进来:“这一回的蔷薇花水味道算是正了一些,你去拿三瓶,替我进给陛下。”
这内宦话倒显得多了一些,殷切地说:“陛下正盼着昭容制的蔷薇水呢,奴这就奉过去。”
尹昭容但笑不语,手指虚晃了两下,内宦知趣地领命而去。
虽不得天子盛宠,尹昭容却不容人小觑的存在。
后来采选入宫的嫔御已经都不知晓,尹昭容原先才是皇后顾言薇最忌惮的劲敌。
原因无他,尹昭容的父亲自嘉顺十六年起被立为太子时,便任太子詹事一职,东宫内外大小事务,俱由尹昭容的父亲掌理。彼时宗朔年仅十四,懿德皇后薨逝,太子妃的人选也尚未选定,宗朔在宫内堪称孤立无依。尹詹事对太子,既有照顾,更有襄助。
若真论起从龙之功,尹詹事所为,毫不亚于太子妃的母族魏国公府。
宗朔做太子的时候常出宫,有时赶不上宫禁时辰,就偷偷在尹家借宿一夜,先帝对这种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怎么约束。因此尹昭容真正被聘入东宫之前,宗朔与她见过很多回,很是投缘。盖因尹詹事膝下单薄,唯有这样一个女儿,小时候一直像男孩子般教着,读四书五经,学吟诗作对,对泰半政事都有些自己独到的见解。除却尹家当时门第不够高,在宗朔心里,尹氏才是他最心仪的太子妃人选。
后来先帝赐婚,确实不大看得上尹家的门第,指了顾氏长女为太子妃,将尹氏指为太子良媛。宗朔觉得这位分低了一些,还亲自去请旨,将尹氏升作了良娣,且一应用度都是宗朔亲自贴补,比起来毫不逊色当时的太子妃。
宗朔即位后大封六宫,原本是想给尹氏贵妃之位,还是尹氏亲自请辞,宗朔这才作罢。
尹昭容心知皇后忌惮,自宗朔登基后她便开始深居简出,既不主动邀宠,更不轻易争功。这次分掌六宫事,尹昭容也摆出了一副高姿态,等闲不干涉皇后旧例,油水多的好差事,也全推给了林修仪。
她知皇帝喜皇后贤明、喜林氏柔顺、喜金氏容貌,如今多半是又喜欢上了谢氏的天真活泼。
男人喜欢女人,那都是一日一换的新鲜。
要在这宫里立足,靠皇帝对家世的忌惮,是下策,如杨淑妃便是一例;靠皇帝的喜爱,则是中策,如那位已经失宠的孙美人,再如而今已见颓势的林修仪;若问上策,还是要令皇帝歉疚。
尹昭容走的便是这一条路。
未能许她中宫之位,是歉疚;她主动推拒四夫人之位,又是一层歉疚。
皇帝登基后,主动请宗朔与她保持距离,已安皇后之心,那就是更重的一层歉疚。
她无须与皇后争什么,就皇后的身子骨儿……在这宫里能支撑几年呢?
尹昭容很清楚,她需要的,只是让皇帝怀揣着满心的歉疚,永远惦记着要补偿她什么。
待到最后,她想要的,宗朔便会拱手奉上。
……
飞霞宫内。
“尹昭容真是这样说的?”林修仪听到宫婢的禀话,立时有些欣喜。
这一个月来,清云馆可算在宫内逞够了风头。林修仪心里知道,自己先前与谢小盈的几回摩擦,已在皇帝心里成了芥蒂。如今任是谁做点什么都好,唯独她轻易不能动。
林修仪连让人往金福宫送个点心都不敢,生怕令宗朔误会。她竟这样生生等了一个多月,等到尹昭容主动递过来消息,终于松出一口气。
她赶紧吩咐婢子,“尚功局新裁那身宝花缬纹的红纱裙去拿出来备着,先等一日,明天我去金福宫一趟,便说向陛下借两本书看。”
既然是谢小盈自己身上不爽利,无法侍奉陛下。那她再去邀宠,至少不是嫉妒之名。
林修仪脸上几日的愁容总算淡去,人也添了精神。
她侍奉宗朔多年,最是清楚宗朔的起居习惯。翌日,林修仪特地等到晌午过了,没听说常路往内宫去,这才命人传舆,顺着永巷,直奔金福宫。
通常来说,这个时辰宗朔若是心里有想见的妃嫔,势必会先命常路去知会一声,好叫内宫做准备。既然常路那厢没动静,便说明皇帝多是盘算着直接回金福宫了。
果不其然,林修仪肩舆刚停到金福宫外,常路便从宫门内走出来,迎面撞上林修仪,他还一愣,赶忙行礼:“见过林修仪。”
“常少监不必客气。”林修仪仍是柔柔的语气,仿佛对皇帝这些时日的遗忘毫无怨言,“少监这是往哪儿去?”
常路不肯说,只笑,“是前头的事,陛下有吩咐。”
林修仪知道不是去后宫传人便放心了,她并不追问,而是禀明自己来意,“陛下可在里头?我缘是想寻陛下借几本书看,若扰了陛下清净,可就罪过了。”
常路心道还是这林修仪会说话,明明盼着皇帝正清净,好接见她,偏偏嘴上说的是不敢扰。
他虽腹诽,面儿上却一点都不显露,恭敬地叉手:“奴这就吩咐人去为修仪通传,只是奴身负皇命,不能亲自侍候修仪了。”
林修仪笑眯眯的,“不敢,有劳常少监。”
片刻,林修仪终于如愿被宗朔传进了金福宫的偏殿之中。
宗朔政事忙完,正在研究离宫的堪舆图。
前朝在被大晋剿灭时就已定都延京,因此如今的大晋宫廷,其实是从先朝沿用下来,翻新扩建的。除了禁宫,延京城郊原本还有几座废弃的皇家离宫可供御用。因先帝酷爱行猎,依山而建,并以汤泉为著的素烟宫是修缮最完善的,是先帝最爱携美前去避暑的皇家离宫。此外的几所旧朝离宫则近乎荒废,闲置了下来。
宗朔拘在晋宫内待得久了,他的内库也算充盈,不免想出去透透气,一时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上头。
林修仪一进来,没等人行礼,宗朔就兴致盎然道:“絮娘啊,你来得正好,帮朕看看这两处离宫,哪一个瞧着更值得翻修一下。”
林修仪顿了片刻,有些不知该不该补一个礼。
这一顿,宗朔就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她,林修仪连忙趁机叉手道:“臣妾拜见陛下。”
宗朔笑了,“这么生疏作甚?过来看看。”
林修仪原先想好的说辞一下全用不上了,她只好虚笑着上前,立在宗朔身后半步的位置,去看桌上已旧黄的图纸。然而看了半天,林修仪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问:“陛下如何想?”
宗朔本就在纠结,想听听旁人的意思。林修仪上来又问他,顿时弄得宗朔有些烦,他懒得解释这一二处的区别,只道:“朕是问你的意思。”
林修仪久未接近皇帝,被宗朔这一驳,愈加有些慌乱。她强自定了定神,硬着头皮回答:“臣妾在这上头实在没什么修为……唯独觉得,这一座九成宫面积颇大,修建起来定是华丽非凡,但想必耗资许多。另一座翠微宫……小巧了一些?”
“……罢了,是朕为难你了。”宗朔无奈,刚刚的兴头一下子有些淡了。他放下图纸,回身去罗汉床旁坐了下来,“你说你的吧,此番找朕,所为何事?”
林修仪故意旋了下身,让那特地制的八幅褶裙飘转起来,然后才跟着走到宗朔身侧,终于从容起来,“回禀陛下,臣妾是来借书的。”
“借什么书?”
“臣妾想……”
“回禀陛下!”
林修仪话还没开口,一个内宦脚步急匆匆地突然从外头迈进殿来,猛地跪下来,一下打断了她的话茬。
宗朔以为是朝政的事,立刻变得肃穆,也不再看林修仪,直接问:“什么事?”
那内宦抬起头,满脸喜色道:“高御医在金福宫外求见,道是皇后殿下身子大好了,他特来向陛下回禀!”
宗朔蓦地站起身,眼神里迸发出不加掩饰的关切与惊喜,他赶忙说:“大好了?传高恕民进正殿,朕要仔细问问!”
林修仪有些尴尬地被晾在一旁,皇帝早已没心思知道她想借什么书,随口打发道:“你先回去,要什么书和常路说一声,朕回头让他拿给你。”
说完这句,皇帝犹自起身,也不管林修仪还想说几句关切皇后的话表达恭敬,他直直迈出偏殿,往正殿中去了。
林修仪一番谋划扑了个空,偏她赶上的还是皇后病愈这样的大事。别说皇帝今日分不出神来,只怕接连几日,更要没心思置理后宫旁的妃妾了。她只觉有些心悸,从金福宫走出去的时候甚至还感到一阵头晕乏力、胸口胀痛。艳阳高照,日光刺得林修仪眼眶发酸。
她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快要失去了。
第41章 【评论3k加更】 谢小盈战术性后仰,……
凰安宫中再度恢复了昔日的井然有序。
顾言薇其实早几日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每天照常起身,理一理自己宫中庶务,将病倒这些时日用心侍奉的、偷懒耍滑的, 依次奖罚教训了。只是顾言薇与高恕民都很清楚, 她的病其实全因辛苦二字而已,气血耗费, 就须得静养调息。所以她故意又拖了些时日,待得自己在镜中也能看出面孔的好气色,才终于让高恕民去回禀皇帝,自己是真正的“痊愈”了。
是以宗朔再次见到顾言薇, 她已梳着优雅慵懒的倭堕髻,戴着飞凤衔花的金冠,再度成为了他印象中那个端庄富丽、从无差错的顾皇后。
皇帝龙颜大悦,立刻将凰安宫从上到下赏了一个遍。从高恕民到顾言薇贴身的婢子, 一律赏俸加官。
胡婕妤这段日子直接挪进了凰安宫的侧殿暂居, 眼下顾言薇特地把她叫到了身前,替她向宗朔表功, “臣妾病着的时候,这凰安宫从上到下, 从里到外,都是胡婕妤为臣妾料理。不论是进药还是进膳,胡婕妤都是不假他人地为臣妾盯着。陛下知道的, 这主人一病, 底下的奴婢最容易失了主心骨,迷了方向不知如何侍奉。宜茹虽跟了臣妾多年,但要论起掌理这些大事小情,还是多亏了胡婕妤的决断。”
胡婕妤闻言忙跪了下去, 满面恭谨:“妾只是行分内事,能够侍奉殿下,是陛下与殿下信任妾,妾不敢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