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纪香桃咬了咬牙,提步跟上。
夏亦瑶脸色变了几变,犹豫千万,到底还是在原地驻足。
沈烨嚷嚷着“喂你们等等我呀”,和高修德池南等人一起追在了程洛岑身后,热热闹闹向着千崖峰上而去。
夏亦瑶看着他们的背影,紧紧抿着唇,脸色有些复杂,眼中神色变幻,仔细去看,到底还是对这样的熙熙攘攘有了些许的羡慕。
他们都向着了另外的方向去了,只有她还在原地。
不,她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也有向前,也有将过去的自己甩在身后。
只是不知不觉中,她如此向前的方向,好似已经与本该与自己最是亲近的同门师兄姐分道扬镳,最后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她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要她手中还有剑,就算是三文钱一把的那种最便宜的剑,她也是走在自己心中手中的剑道上。
而剑道,从来川流不息,从来熙熙攘攘。
第200章 “我会烧尽全天下的花。”
千崖峰顶是没有尘土的。
原本此处遍布礁石, 也有木屋三四间,木屋屋檐下有灵石灯摇摇晃晃,此间的主人对于那灵石灯是否能点亮, 那木屋的门是否吱呀乱响毫不在意。
后来,千崖峰多了几个人。
从此每一盏灵石灯都在黑暗中稳定亮起, 那些木屋被重新修补,木门再也没有乱响声。
千崖峰的漆黑总有光芒照亮, 木门自然隔绝不了那剑风剑意,然而如此透过木门去吹拂安睡于床榻上之人时,便是罡风也会变得稍微温柔起来。
再后来, 小木屋里有人做牛肉馅饼, 有人搓猫饭丸子,有人在木屋外种田,有人在礁石上吹罡风, 也有人歪斜在椅子上入定,也有人拎着重剑, 还有人在风雪除夕夜齐聚此处,吃一顿热气腾腾红红火火的雪夜火锅。
昆吾山宗最冷清最万尽人踪绝的地方, 被蒸腾的白雾硬生生变成了最有人间烟火的地方。
旋即, 这沾染烟火的地方, 又多了一座正殿。
正殿中并未有半分灰尘,甚至光鉴如新。
虞寺易醉与程洛岑端坐于渡缘道,寸步不让,但黄梨却每月都往返于渡缘道与昆吾山宗之间,将千崖峰正殿的灰尘洗净, 再灶台擦亮,再修建花草, 让千崖峰的每一寸都仿佛从未有人真正离开过。
是以此时此刻,数道剑光落于本应或许有些陌生的千崖峰顶时,再见如此光景,众人恍然间只觉得好似从未有过这五年时光,上一次大家齐聚于此,不过昨日。
昨日今夕,分明物是人也是,十里孤林依旧,橘二也依然是那只懒散蓬松的小猫咪。
可橘二到底不是真正的小猫咪,这位小妖皇自然感知到了人类此时此刻见到这一切时,内心涌动的情绪,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一声,心道时间过去就是过去了,看我橘二证明给你们看!
橘二伸了个懒腰,再慢悠悠向前走了两步,从某处灌木丛后面拖出了不知何时藏在那里的软垫,再有点嫌弃地看向了黄梨。
软垫有些破旧,有些被风蚕食,更有些难以忽略的脏污,上面写满了这一千八百多天的痕迹。
黄梨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虽然整理了整个千崖峰,但他哪里知道橘二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藏东西,自然没有对软垫做清理,这件事可不能怪他。
但这样腹诽归腹诽,黄梨还是飞快地从芥子袋里翻出了一个有些类似的软垫,铺在了橘二脚下。
他新拿出来的软垫有些眼熟,橘二看了片刻,倏而想起,这分明是黄梨当初做了第一个软垫时,见它喜欢,又为它做的第二个。
它当时满目对第二个软垫上紫色花样的嫌弃,自然不会关注黄梨会如何对待这第二个软垫。
却没有想到,在黄梨分明知道了自己是小妖皇后,竟然还好端端地留着这个软垫,也还记得自己的芥子袋中还有这一个软垫,再在此刻如同过去一般,好脾气地放在它脚边。
橘二依然很嫌弃那紫色花样,觉得那种紫色搭配自己的橘色毛毛有些艳俗,实在是让它不喜。
但它还是举起前爪,踩进了那软垫,左右蹭蹭,再四仰八叉地躺在了上面,发出了一串因为那份柔软而感到十分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阳光很暖,便是穿过昆吾大阵,再透过剑风罡风与千崖大阵再落下来,也依然很暖。
算了,有什么好证明的呢?时间会不会真的过去,和它橘二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或许五年到底太短,也不知道五十年,五百年后,它还会不会有新的软垫。
橘二有些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如是想道。
黄梨看着橘二睡去,满意又带了些受宠若惊地站起身,熟门熟路地挽起袖子,向着灶房的方向而去。
易醉看着正殿门前垂下的千崖符纸到底有些破旧了,搬了桌子笔墨来,想要新写些贴上去。
程洛岑带着云卓走了上来,自然而然地拿起墨石,开始帮易醉研磨铺纸。
沈烨等人紧随其后,依次向谢君知见礼后,再自发熟稔地卷了袖子,帮忙修剪花草,再除了一遍边角的尘。
灶房的门开了又关,很快就有让人怀念的白烟升腾了起来,黄梨探头喊道:“这么多人,不如今晚吃火锅?”
易醉一笔差点写歪,他眼睛亮亮地抬起头:“吃!吃大口的!我要吃黄喉毛肚鸭血和绵糖糕!”
于是高汤的香气吊起,升腾起的袅袅白烟中多了点儿辣味和呛意,那张专门用来吃火锅的檀木大圆桌重新被支了起来。
易醉从芥子袋里往外掏椅子的时候,居然发现椅子不够,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旋即想起来自己好似放了几把在自己房间里,转身便要去取。
走到两步,易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头问道:“小师叔和二师姐呢?”
沈烨向着山腰的位置扬了扬下巴:“之前看他们往那边去了。”
易醉于是磨磨蹭蹭,绕着山边的位置,佯做不经意的样子,再向着山腰看去。
千崖峰的山腰,自然是十里孤林。
从前,所有人都以为,十里孤林就只是十里孤林。
而现在,天下皆知,那十里皆为谢小师叔的本命剑。
谁人未曾见过谢君知当日劈向海外般若山的那一剑,因而所有未曾见过这千崖峰十里孤林的人,都忍不住会想象此处到底是何景象。
自然也有昆吾弟子心中后怕,却又后悔自己曾经无意中路过之时,未曾自己多看两眼看分明好似有些平平的孤林。
但在见了谢君知的剑后,天下本也没有几个人敢看向那十里孤林了,只怕其中或许藏锋,再倏而亮起,刺伤双眼。
易醉却当然是不怕的。
十里孤林又不是当大家知道的时候,才成为小师叔的剑,他过去看了那么多次,路过了那么多次都无事发生,现在自然也不会怎么样。
再说了,看看又能怎么样?
易醉放缓脚步,睁大眼睛,心道自己也倒不是想要看那光秃秃的林子,自然是想要看大约应该是向着那边而去的两个人。
十里孤林中确实有两个人。
虞兮枝摸着十里孤林的树干,远处看,孤林依然枯枯,好似与从前并无任何区别。
但既然虞兮枝曾经无数次踏入此处,又在这里见谢君知抬手随意折枝,再与她对剑,自然对这里熟悉无比,所以才能看出那些枯树与以往的不同。
千崖峰寸草不生,却也被黄梨在无数次的试验和捣鼓后种出了树木花草与菜园。
既然这里可以生机盎然,那么十里枯林再见谢君知之时,自然便也生机勃勃。
她感受着手下枯树中涌动的灵气与剑气,有些愕然地回头看谢君知:“这是……?”
谢君知走上前来,抬手叠在她的手上。
他的手比她的大许多,如此略微交错地叠落,竟然好似将她的整个手都拢在了手心,只在自己的指间露出了点少女的指尖。
掌心与掌背重叠的瞬间,虞兮枝感知到了更多更明显的涌动。
谢君知站在她身后,如此伸手贴在她手上,便自然而然将她半环抱在了怀中,他低头在她耳边道:“过去总要分很多心神去压制谢卧青的封印,枯林便总也是枯的,现在既然没有封印了,十里枯林也不必只是枯林了。”
虞兮枝愣了愣,还没真正反应过来谢君知的意思,眼前却突然有了色泽。
所谓枯林,泥土是棕黑,枯木为棕黑,枯枝也是棕黑。
远处有青山远黛,高处有碧天白云,却也从来都是背景,无法在这片棕黑上沾染半分色彩。
但谢君知话音落时,虞兮枝面前的枯枝上却突然涌出了一颗绿芽。
绿芽青涩稚嫩,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发出绿叶,凝结出花苞。
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花朵交错从花苞中绽开来,顷刻间便交错成了弥漫整个山腰的一整片。
虞兮枝猛地睁大眼睛,她看着面前所有的枝丫上都遍布了花朵,剑冢而来的剑风好似在回旋到这里时,都变得温柔了起来,只是吹拂那些花朵,再有些不小心地卷落一两片花瓣。
站在千崖峰顶探头探脑地看过来的易醉刚刚找到了两个人的身影,视线中便倏然被这样的色泽填满。
那一瞬间,易醉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些问题。
花?
十里孤林不是小师叔的本命剑吗?
本命剑上为什么……会开花?
虞兮枝脑中空空,心中也空空,但这样的空空中,分明开满了这十里孤林的所有花。
那些花争先恐后地涌动,好似要将这些年未曾开出的年华都在这一瞬间补齐,竟然刹那间便已经有花朵由盛转衰。
易醉到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心道莫不是自己到底太累,竟然有了如此幻觉。
有灵火倏而起。
那火如白日烟火,在如此天光大盛之时分明并不明显,却足够在几个眨眼间,便将这整个十里孤林所有的花朵都瞬息烧了个干净!
易醉再重新睁眼时,十里孤林还依然是那棕黑的十里,他眨了眨眼,心道果然是自己看错了,有些悻悻然地耸了耸肩,转身去找椅子了。
而十里孤林中,十里盛放的花都被倏而燃尽,所有的色泽倒卷翻转,最后凝聚成了谢君知递在虞兮枝面前的那一朵鲜红欲滴。
虞兮枝有些着急地问道:“花呢?”
谢君知却没有理她,只是将那只花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白皙,花朵娇嫩殷红,这样的两种色泽对撞出了一种极致绝对的美,便好似雪原之上,唯一燃烧的火,仅有盛放的红。
虞兮枝有些怔然地看着手心的话,只觉得心中涌动,她还未来得及去仔细分辨那种奇特却巨大的汹涌,却听谢君知突然开口道:“山有木兮。”
他念出她刻在六十六剑洞的第六十七剑,再继续道:“木有枝。”
“十里孤林有枝,我……也有。”谢君知抬手,虚虚握向面前。
空中有风涌动,那风并不轰轰烈烈,甚至在这剑冢的剑风中毫不起眼,然而这十里孤林的枯木却分明在这样的风中寸寸消散,再汇聚成一片棕黑色泽,向着谢君知的手中汇聚而来!
几乎是顷刻间,那好似近乎永恒地伫立在千崖峰山间的十里孤林都寸寸消散,变成了涌向谢君知掌心的风。
那些风如此凝聚,竟然逐渐显露出了某种近乎金黄的色泽,再浮凸出了一支发簪的形状。
发簪依然带了些小树枝的样子,上面却多了些精巧简单的样子,仔细去看,赫然与虞兮枝手持的那只花的花样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