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徒有梦
半成型的木头雕刻的是一个小人,此时还不能看清雕的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竹溪云蓝白相间的道袍本是一尘不染,很快膝盖上就落满了微尘一般的碎屑。
秦风咳嗽了一声。
“水……”
此时,寝殿顶上,两个暗影铁卫相视一眼:
“主上渴了。”
“先渴着吧,还有客人在。”
竹溪云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天花板。
秦风扶着床板坐起来,嘴唇已经起了皮,他刚醒是迷茫的双眼在脑袋清明后,也清明了下来,他打量四周,就看见了竹溪云。
“师兄?”
竹溪云抬头对秦风笑了一笑,把手边凉掉的茶水隔空推给秦风:“先润润喉吧。”
秦风看着凉掉的茶皱了皱眉。
他知道竹溪云不是有意慢待他,竹溪云自己不讲究,喝惯了凉茶隔夜茶,所以也对别人也不讲究。
秦风把茶放在床边的茶几上,没有碰。
竹溪云也不恼,吹了吹手里的木头:“小风怎么样了?”
秦风压下眼里对竹溪云的戒备:“师兄不是不知道任江潮的正魂鞭,好在我挺过来了。”
竹溪云道:“任江潮有分寸的。”
秦风穿好衣服下床:“我睡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好几天吧。”
“好几天?”秦风眼睛里带着不可查觉的嘲讽,他向来看不惯竹溪云对什么事情都浑不在意的样子。
秦风问道:“你是怎么进来我后殿的?”
“哦,我问的你峰上的管事。”
“那么好几天,师兄都在我身边?”
“是呢,你老咳嗽,我需要守着,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一直守着?
秦风脊背的汗毛忽然倒竖了起来。
绮月后山,他的秘密有很多,他试探道:“你一直在寝殿守着?”
“是啊。”
“没有去别的地方走走?”
“走走?这儿太大了,我怕迷路。”
秦风看着竹溪云专注雕刻的样子,他看上去除了在意他的木雕,仿佛对这个世界也不在意。
如果是以前,秦风还是在心里鄙夷他心无大志。
但是,经历了前段时间的事情,秦风已经在心里怀疑竹溪云了,自然不会真以为他有他看上去那般傻气。
秦风心里边气恼竹溪云的多事,但是嘴上却笑着走到竹溪云身边坐下,望着他手里的木雕:“许久不见师兄,师兄是何时出关的,师兄还是这么喜欢做雕刻。”
“刚出关。嗯,喜欢。这是第两千一百二十三个雕刻。”
秦风撇过眼,他对这些毫无兴趣,他继续试探:“那么师兄这次出关是为了?”
“为了一块木头。”
秦风裹了裹外衫,问:“是什么木头?”
“西海浮屠。”
秦风点了点头,这木头的名字他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为什么忽然要找这块木头?”
“也不是忽然要找,五百年前我还在筑基期的时候,曾去过一趟西海。在西海的那段旅程,发生过什么,我都忘了。但在那之后我总是能想起西海的一棵大树,我印象里,它金灿灿的,在黑暗的水里像是一盏灯。我有一种想要得到它的欲望,但心底却又有反对的声音,让我觉得不该。每一次进阶,这样的纠结就更深一点,及至此时,我迟迟过不了问心关冲不上元婴境界,我觉得跟这件事情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要找到它,解开我的执念。想必就能进阶了吧。”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你以前就不好奇,就没有去找过它么?”
“找过,但是我一靠近西海,我就会莫名其妙流泪,这里也会痛。”
竹溪云抬手抚摸自己的胸口。
“哦,那真是挺有趣的。”秦风淡淡地道。
他也只是客套一下问问,并非真的有兴趣,秦风又问:“那师兄打算何时动身?”
竹溪云雕刻木头的动作没有停,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道:“等小风好了。先前有幸跟师尊一同闭关的时候,师尊屡次提及,要我和温诗怡、王赐怀多照顾你。”
温诗怡和王赐怀都是清月剑阁的执教,温诗怡向弟子传授实战、王赐怀向弟子传授心法经典,这两人和竹溪云一样,是清月剑阁阁主无芳剑君傅云意座下的记名弟子。
秦风眸光闪了闪:“我并不需要。”
竹溪云吹了吹手里的木雕:“我也见你能说能笑大好了,那如此的话为兄就走了。”
竹溪云说着就收起木雕,站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和刚才轻风细雨的照顾判若两人,让秦风分不清他到底是想要照顾他的,还是说就是因为听师尊的话……
“等一等。”
秦风的眸子晦暗不明,他谨慎问道:“那师兄去哪?”
竹溪云摸了摸下巴,认真地道:“我去广场上发个榜,先寻找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找几个小辈跟我去一趟西海。还有一样东西,我想看看我的画像。”
“你的画像?”
“是啊,我常年闭关,但是我这次出关竟然发?轻?吻?最?萌?羽?恋?整?理?现我挺有名气,我刚一出关就被人给认出来了,我寻思着还有人在宗门画了我的画像,这让我有点愉快,我看看把我画的俊不俊。”
“……”秦风心道,这货真的是被我怀疑的那个竹溪云么?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思路这么清奇,就凭他也是自己的对手么?
但秦风不敢轻敌,又继续问:“师兄,你……”
秦风抬起眼,盯着秦风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师兄对绮月风窟异变的看法,和其他长老一样么?师兄有没有怀疑过,是有人擅动了师尊的禁书《神魂大典》呢?”
秦风一瞬一瞬地望着竹溪云,却见竹溪云摸了摸垂在肩侧的黑发,半晌才抬起头,疑惑地啊了一声道:“师尊他,有这本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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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黑,无边墨色的苍穹将整个清月宗密不透风地笼罩。
陈静柔裹着斗篷,黑色短靴踏在带着湿气的草尖上,她朝着清月剑阁后山的断崖上走去,随着离断崖越来越近,足底草尖上的湿气,也越来越冰凉。
当到了断崖上时,草叶上的湿气都已经变成了满覆的冰霜。
饶是陈静柔元婴期的修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上断崖后,陈静柔放缓了脚步,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连呼吸都格外地轻缓。
她径直走到断崖上。
清月宗离月亮很近,断崖上更显明月高悬,在山崖远远地望去,陈静柔就像是一个银盘下的一粒沙般。而在她的对面,就是一望无底的深渊。
陈静柔对着深渊行了个礼,手中祭起一枚带着剑气的风信符,恭声道:“剑君,弟子陈静柔,前来叨扰了。”
话音一落,一阵凛冽的劲风便从深渊底下呼啸而起。
随后,无数萤火从深渊飞出,在断崖边形成一道连通着对岸虚无缥缈处的金色桥梁。
陈静柔向前一步,踏进萤火里,随着桥梁往前走,走入了一片须弥世界之中。
这方须弥世界,满眼皆是银白,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雪原。
在雪原上,一把一把的断剑,斜插在苍白的土地上,随着风吹剑穗,发出苍茫的低啸。
陈静柔绕过这些断剑,朝着苍茫茫里寻去。
远远地,她看见一道白衣白衫的人影,她不再向前,毕竟毕竟地做了一揖:“弟子陈静柔,拜见剑君。”
白衣的身影单膝半蹲在地上,他的声音在莽莽雪原里带着一丝料峭和空旷:“又一把剑。”
陈静柔道:“有剑君在,清月宗的残剑皆有尘埃落定之处。”
无芳剑君傅云意修炼的地方,叫做“剑冢”,顾名思义,就是埋葬剑的地方,身为清月宗剑阁的阁主,从剑阁所出的每一把剑上都有傅云意的标记。
当剑的主人陨落,那把陪伴过主人征战沙场的利剑或是残了、断了,就会自动突破剑冢的结界,落入剑冢的雪原之中。
“一把剑的陨落,一个人的消亡,不死的,唯剑心而已。”
陈静柔不用剑,所以没有发表意见。她有些急切:“剑君,清月宗出事了。”
“我不是剑君。”
远远地,陈静柔望着那个和傅云意神思的身影,发现他是半透明的状态,真的不是傅云意,陈静柔从前也来过这里,但是没有见过这个人影,心下狐疑。
可她也不敢亵渎傅云意身边的影子,不能刨根问底他是谁,便只能问道:“剑君呢?”
“出关了。”
“出关了?”
陈静柔脸色一白:“何时?有没有说去哪了?”
那影子埋着剑,淡淡地说道:“剑君出关一年有余,但一年前他离开时曾嘱咐我,日后宗夫人必至剑冢寻他。”
陈静柔睁大眼睛:“他算到我来。”
那影子没有回应,只是朝着陈静柔打出了一道光。
陈静柔连忙接过,是一个锦囊。
影子的声音清冽,带着一股让陈静柔熟悉的剑气,说道:“他说你来求的只不过小事一桩,不必扰他。让你且拿好这个锦囊,回去自行拆看即可,至于困难能化解几分,但看你们的悟性。”
陈静柔连忙道谢。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