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他蒙着一头薄汗,气喘吁吁,等拿到那薄如蝉翼,看着就柔媚旖旎的海棠红寝衣,再转过身来时,就看见床上一片让人窒息的白。
其实只露了小半截,晚香还知道脱了衣裳后该进被子里,可只有小半截就足够让人惊心动魄了。
问玉首先看到的是一只脚,那脚小且白,比他巴掌没大多少,粉嫩嫩的,肉乎乎的,精致得像玉摆件。
脚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呈现圆弧状,甲盖是半透明的,隐隐还能看到其下粉色。
再往上是纤细修长的小腿,那肤色如上等的羊脂白玉,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上面抹了一层蜜。
问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摸了摸鼻下,摸到一片血红。
可他顾不得这些,因为床上的人等不到寝衣显然已经烦了,折腾着想从被子里坐起来,问玉不敢去想她被下有没有穿衣裳,到底穿的什么,忙走过去想制住她的动作。
晚香酒劲上来了,根本听不进人言,挥手蹬腿。问玉顾住了左边,顾不住右边,无奈之下只能将她整个人包在被子里,像打包袱一样包得紧紧的,然后将她抱住,她这才不动了。
她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问玉耳边全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静了会儿,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
这时晚香又动了,他僵着身体,想松手怕她掉出来,不松手又怕她醒来,谁知晚香只是在他僵硬的怀里翻了个身,伸出一条胳膊,轻车熟路地拉住他一只袖子。
“问玉……”
“娘娘。”话出口,才发现他嗓子哑得厉害。
“问玉……”她闭着眼睛,手却紧紧地攥住他的袖子,“有你,真好……”
近乎呓语般的咕哝,却一下子撞破了问玉的心。
*
大年初一,又被称元日、正日。
每到这一天,就是宫里最忙碌的时候,这一天先是太庙祭祖,再是朝贺大典,这些都与后妃们没什么关系。不过大朝典的同时,外命妇将按班按次来坤宁宫朝贺皇后,后在皇后的带领下去慈宁宫朝贺太后。
等建仁帝结束大朝会回到乾清宫,后妃们要去乾清宫朝贺建仁帝,之后再在建仁帝的带领下去慈宁宫。
总而言之就是折腾人。
等到下午,宫里会摆宫筵款待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们,这个时候太后和皇后也会设宴款待一众内外命妇们。
宴罢,这才是后妃们和家人见面的时候。
杜夫人俞氏早在宴上,就一直在偷看继女,当初晚香嫁入皇宫,虽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杜家人都知道晚香是不愿的,家里人也心知委屈了她,一直心怀内疚。
等晚香进宫后,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宫里因为建仁帝秉性缘故,设宫宴的时候极少,外命妇虽可递牌子进宫,可总要顾忌影响,再加上杜家又正值多事之秋,才拖了这么久。
来之前,俞氏一夜没睡,就在琢磨明天见了女儿以后的事,此时终于来到坤宁宫,俞氏按照规矩先行了礼后,就一把拉住晚香的手,道:“香儿,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语毕,她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下意识往四周看,生怕被人瞧见了。
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便是皇后,如果皇后不好,谁还能好?传到人耳中会不会成了杜家不满皇家待女儿不好?
晚香暗叹一口,拍了拍继母的手安抚她,“这殿里都是自己人,母亲你先坐下歇歇再说也不急,大嫂二嫂三嫂你们也都坐吧。”
一行人这才坐了下来,俞氏坐在晚香对面,吴氏、吕氏、卢氏坐在下面的椅子上。宫女奉了茶上来就退下了,只留了侍书几人在一旁,俞氏终于放松下来,对继女笑了笑。
俞氏是杜青的续弦,晚香的亲娘楚氏生了两子两女,晚香是嫡幼女,生下晚香时,她已三十有五,再加上大女儿因病去世,她郁郁寡欢身体一直不好,所以生下晚香没几年人就撒手走了。
俞氏是小门户出身,彼时杜家既是太子外家,烈火烹油,晚香当时年幼,杜青总不能把女儿交给儿媳妇照顾,再三考虑之下,杜青没有择那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做续弦,而是选了俞氏这个穷御史家的长女。
这俞氏早年丧母,下面三个弟妹,因着弟弟妹妹年纪都还小,她就一直拖着没嫁,这一拖就拖到二十好几。她本人性格柔中带刚,为人细心体贴,虽是出身小门户,但当时杜府也不需要她主持中馈,只要能照顾女儿就行,才会择了她进门。
俞氏嫁进杜家后,起初是有些尴尬的,婆婆的年纪竟和儿媳相当,杜家几个孩子中大点的早就成亲了,甚至连儿女都有,也不需要她照顾或者摆婆婆的架子,俞氏就把一门心思扑在了年幼的继女和丈夫身上。
所以她跟晚香虽不是亲母女,但感情一直还不错。
“母亲喝茶,几个嫂嫂你们也用。”晚香道。
“谢娘娘,娘娘客气了。”
坐在下面的吴氏、卢氏、吕氏,正是晚香的三个嫂子。
晚香是杜青人近中年所出,她出生时,大哥杜衡已经成家,连孩子都有了,二哥杜淼比杜衡小三岁,三哥是庶子,但也比晚香大了十好几岁,所以与其说是妹妹,不如说是当女儿看待,也因此几个嫂子待晚香一向不错。
“父亲的身体还好吧?”晚香问。
“老爷的身体还不错。”
第122章 小皇后(三十二) “娘娘可有打算生个……
俞氏生得圆脸微胖,单从样貌来说算不得出众。
曾经很多人都诧异杜青为何会娶她,杜青虽是娶续弦,到底身份在此,本人年轻的时候又以俊美闻名,不然也娶不了定国公家的女儿,虽是当时人已四十出头,但底子在这儿,又保养得当,看起来跟三十多岁也没什么区别。
与之相比,俞氏从家世到外貌,都着实不起眼。
晚香以前也不懂,后来倒慢慢懂了,俞氏每次提到她爹的时候眼睛里都会发光,那种光只要有心爱的人都能明白。而且自从嫁给杜青后,俞氏也确实唯丈夫马首是瞻,杜青说东,她绝不说西。
“四弟呢?也该进学了吧?”
四弟指的是俞氏所出幼子杜临,今年才七岁,最是顽皮不过,晚香没出阁前待这个幼弟也还算亲厚。
一提到儿子,俞氏克制不住的笑:“自打你嫁进宫后,这皮猴总是不习惯,想进宫来看你,后来日子长了才算消停些,前儿八月就让他去了族学,读了几个月,不着五六的,不过他只要不调皮捣蛋我就叨天之幸了。”
晚香又问了大哥一家、二哥一家和三哥一家。
在她说话时,三嫂卢氏就在暗暗打量殿中的摆设和气派,又见晚香煞有其事坐在那儿说话,满身威严,哪还像当初没进宫之前的模样,不由连连咂舌。
“只要娘娘在宫里好,我们就都好。”
一说起这个,不光晚香心生感叹,杜家几个妇人同样如此。
前太子和前皇后薨后,作为外家的杜家首当其冲,本来这些年为了避嫌,杜青这个肱股之臣、栋梁之才,前首辅之子,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坐了近十年,一动不动。
入阁没有他也就算了,几个儿子也算才学出众,早早就考中了功名,可照样没什么好前程,大儿子在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二儿子外放,三子平庸了些,不过谋了个七品京官的闲职。
可以说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也不知让杜青再来选择,还愿不愿意当初把亲妹妹嫁予帝王家。
不过说这些扯远了,总而言之杜家除了太子外家这个皇亲身份外,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其实内里纠葛只有自己人知道。
这也就罢,作为太子外家,在中宫一系势力尽皆崩塌之后,杜家难免受到牵连。
这大半年来,与其说是杜家人没空来探望身为皇后的晚香,不如说是不敢来。朝堂上的事,妇人们也不太了解,但都知道是宫里传来娘娘掌了宫权的消息后,杜家的处境才渐渐好了些。
“娘娘在宫里还好?臣妇见娘娘这宫里气派,也不下前皇后。”
卢氏话音刚落,作为大嫂的吴氏撇了她一眼。
三房的卢氏作为庶子媳,本身出身就和丈夫杜贺半斤八两,你说她坏心倒也没有,就是眼皮子浅、虚荣,凡事喜欢掐尖。
也不想想这话能是在宫里说的?再来当初晚香为何不愿嫁进宫,杜家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明摆着给人添堵?
卢氏的话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一笑。
“娘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
吴氏叹了口气,撑起笑打断她:“娘娘,臣妇和娘有些体己话想跟娘娘说,不知可有僻静之地?”
这是想私下单独谈了?
也是,卢氏本就是个不着调,三房到底是庶出,杜家有些比较私密的事,他们也不知道。
“娘和大嫂随我来暖阁吧。”晚香一边说,一边对二嫂吕氏歉然地点了点头,吕氏不以为然,其实她也清楚留自己下来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看住三弟妹。
卢氏倒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有些尴尬。
进了暖阁,屏退左右,连侍书都使到外面看门去了。
吴氏这才道:“其实臣妇和娘娘的大哥,一直担忧娘娘在宫里的处境。”
说不担心是假的,彼时前太子和前皇后接连出事,虽是前皇后指了晚香作为继后,建仁帝也同意了,可这也都是表面的。
中宫一系势力从前朝到后宫尽皆崩塌,树倒猢狲散,前朝已经让杜家左支右绌了,皇宫里自然也顾不上。
但杜家人多多少少能预料到情况有些不太好,可他们也只能往好处想,说不定娘娘还留有后手,再说圣上已经答应让晚香进宫,自然会护着她一二,不然继后进宫没多久就在宫里出了事,这将是皇家的笑柄。
基于这些,杜家人虽担忧晚香进宫后的处境,但也不担心她有性命之忧。只是后来随着晚香进宫后,宫里也渐渐传来些不好的消息,可后宫之事,外臣怎好插手,只能嘱咐暗线给侍书递话。
介于传话不易,怕落人耳目,杜家人也不敢传太敏感的话,所以双方之间几乎是断联的,当然这其中也有晚香心怀怨气的缘故,所以杜家人只能从那些流传到宫外的小道消息,来辨别晚香在宫里的处境。
“我在宫里还好,让父亲和大哥他们不要担心。”
晚香挑拣着把一些事说了,尽管已经尽量轻描淡写,但俞氏和吴氏还是能从中嗅到步步维艰的味道。
“我就说当初不该让你进宫,你从小被家里人保护的好,咱们家里又单纯,哪里学得来那些勾心斗角的手段,这宫里看似奢侈繁华,却也是天下最会吃人的地方。”俞氏拉着晚香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吴氏在一旁十分尴尬。
一来这‘天下最会吃人的地方’是前皇后的一次戏言,就被俞氏记住了;二来,杜家哪里单纯了,只是眼前这两位被保护得单纯罢了。
小姑就不用说,本就是嫡幼女,哥哥嫂嫂们年纪都比她大,打小又怜惜她母亲去的早,都是一家子子人宠着惯着。
更不用说还有前皇后和前太子了,前皇后是公公的亲妹妹,和国公家出身的婆婆是手帕交,婆婆死后,前皇后怕新进门的婆婆对小姑不好,隔几天就把人接进宫,还给了个郡主的封号。
小姑这郡主的封号每年领的禄米比公公还多。
至于这位婆婆,只比她大了一岁,看似出嫁时是个老姑娘,公公当初挑她做续弦,除了是机缘巧合,更多是看俞御史家里单纯,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这种人家出来的女儿想必也不会差。
而她自己,打从进门时就是被当做宗妇挑进来的,进门后婆婆身体就不大好,家里主持中馈、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来。
什么脏的臭的、面和心不合、背后捅刀的事她没见过?杜家这一大房是人口单纯,可不代表杜家单纯,杜家在京里有七房人,在江西老家有二十房,这些房哪一房是好打交道的?
可以这么说,吴氏这些年对杜家可谓是鞠躬尽瘁,也因此明明年纪相当,明明还是婆婆,俞氏却比她显得还年轻一点。对于这些,吴氏不是心里没想法的,可你要说让她撒手让婆婆去当家,她肯定也不愿意,这是性格使然。
幸好这些年来她丈夫看重,儿女孝顺,也让她劳有所得了。
吴氏已经习惯了俞氏的性子,所以尴尬归尴尬,还是能做到面不改色。晚香呢,也清楚这位继母的性格,最后反倒成了她安慰俞氏,而不是俞氏安慰她。
两个心生无奈的人对上一个眼神,彼此都懂了彼此的意思,吴氏叹了口气道:“娘,你快别哭了,被人听去了,该要做不好的猜想。”
俞氏一惊,顿时不哭了。
她虽不太清楚宫里的人心凶险,但总会听到丈夫感叹,说继女在宫里的处境不好,多少人嫉恨杜家的女儿占着后位,等着想把人给拉下来,她又怎好给继女添乱。
“我不哭了,娘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母亲放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晚香道,又叫来侍书,让她叫人领俞氏下去梳洗,也免得等会出去惹人猜疑。
等人走后,暖阁中只剩了吴氏和晚香二人,这才是吴氏方才说要说体己话的目的,俞氏陪着来不过是个幌子。
这点吴氏懂,晚香也懂。
“别的嫂子也就不多说了,难为你了香儿。”吴氏拍了拍晚香的手,语气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