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面的盛宴
脚步声缓缓靠近,他竟没有勇气去转过头。
“你干嘛一直背着我?”
“我……”
古亭抬手覆眼。
良久,才放下手,转过身来。
她的眼睛有些红,似乎哭过了,古亭很心疼,抬起手,却又想到什么的垂下。
有一种垂头丧气之感。
晚香何时见过他这样?
这样的忐忑与无措,哪是向来从容自如的他,反而把她逗笑了。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边笑着眼泪边往下掉。
古亭也没见过她这样,手忙脚乱想给她擦眼泪。
“但我还是想给你生个孩子。”她固执道。
*
之后的日子里,生孩子似乎成了晚香的执念。
甚至是一种报复。
以前她脸皮甚薄,可能也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对于夫妻之事她总是一种害羞、回避的态度,承受多过主动。
可自打这次的事后,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让古亭既痛苦又甜蜜,甚至自暴自弃想就这样也罢,生一个生十个都可,怎样都行。
但也是奇了怪,当顾虑不再有,甚至古亭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好消息来临的时候,偏偏一直没有动静。
于是,晚香更是发了狠一定要生。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两年。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在晚香和古亭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又添了二十亩地,在附近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小地主了。
而与之相反,杨家的日子却越过越差。
不同于大房,二房两口子眼见老三一家被撵出去,开始过得很艰难,但之后日子也渐渐过起来了。相反,因为家里少了几亩地,本来答应好的送二房耀辉也去读书的事一直没提上日程。从一直期望到一直失望,到心里有了认知这事算黄了,到意识可能二房一辈子都要给大房当牛做马,杨大山和黄桃儿终于爆发了。
是呀,谁愿意一直给别人当牛做马呢?
大房的耀宗在一天,他们二房的儿子就得靠边站,以前是有个‘也送耀辉去读书’做念想,现在眼见念想不可能成真,那么凭什么呢?
二房闹着要分家。
这显然不可能顺利达成,苗氏和杨老汉不会同意,大房两口子也不可能同意。家里就那么点地,分家就意味着要分地出去,这些地凑在一起紧紧巴巴刚好够送个孩子去念书,分一半出去,耀宗读书的钱从哪儿来,地里的活儿谁来干?
其实打从老三杨大志被撵出去后,杨家的农活就干得没以前那么利索了。
杨老汉年纪大了,再要强也心有余力不足,失去了任劳任怨的杨大志,杨大洪和杨大山兄弟俩经常因为干活的事闹矛盾。
几个原因加起来,分家显然成了不可能的事。
可被压榨的不愿意,那就只能闹了。
还有杨大江的婚事,也成了老大难,苗氏的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家里闹成这样,娶亲更是不可能。
但杨大江年纪在这儿,再耽误下去就不像话了,再加上经历了被要债的事,杨大江里子面子都没了,似乎更自暴自弃了,平时经常看不见人影,几天几天不着家。
再之后就听说他去县里了,去干什么不知道,杨老汉让儿子去找了几回都没找到,等不找他时,他自己又冒出来了,问他去干什么了也不说,改天又消失了。
来回几次,气也生了,人也打了骂了,越打越骂人跑得越久,最后索性当家里没这个人。
杨家天天都在打仗,有好几次田兰花和黄桃儿在人前打了起来,引得无数村民围观。还有黄桃儿和苗氏也没少打架,现在一家子算是彻底撕破脸皮,都说分家分了算了,可也奇了怪,就是分不掉。
这些都是晚香听人说来的,也有一次她有幸围观,见苗氏和黄桃儿打得尘土飞扬,蓬头垢面,龇牙咧嘴,面目可憎,除了咋舌也做不出其他。
现在她的日子过得不错,有那么多的地佃出去,古亭三不时去山里转一转,挖挖参打些猎物,还有做胭脂的进项当补贴,日子虽不至于过得大富大贵,但在这穷乡僻壤也算是过得极为滋润了。
上一世似乎离她很远很远了,她现在很少会想起来,她甚至觉得就这么过一辈子,当个乡野村妇也不错。
除了生个孩子。
每当想起这事,晚香都会又气又恼拉着古亭回房。一通折腾下来,到最后也不知到底是为了生子,还是两口子的情趣了。
“为什么一直没动静呢?明明你说我已经好了。”晚香还在小口喘着气,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在小腹上。
她脸颊晕红,眉目含春,让古亭看得目不转睛。
听到这话,他暗叹一口,抚着她脸颊说了句‘顺其自然’后,就套了外衫翻身下炕出去了。
刚出门,小琴端了盆热水走过来。
“老爷,水。”
古亭接过转回房,晚香在里面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趁着收拾的空档,她道:“他们倒是被你教的越来越当用了。”
前阵子古亭去县里人市上买了几个人,有男孩有女孩,都是七、八岁的样子。
这样大小的孩子现在就能帮着干点零碎的活儿,再过两年就能当用,太小的养了费力,太大的心思多,还是这个年纪最适合。
人领回来了,平时都是古亭管着的,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识眼色,稍微点拨下就知道干活。
像今晚送水,换以前古亭得自己去灶房,现在都有人主动送来了。
除了这以外,古亭还做了很多。
家里的房子又扩建了一次,在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旁边买了块地,除了扩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外,还给晚香弄了个小院当作坊。
古亭甚至已经在着手想买下村后的一座小山头,打算拿来当花圃用,种花这种事只要不是种什么名贵品种,都是撒把种子就能发芽。这样一来,就算以后不能进山了,胭脂坊所需要的材料也不会缺。
还有王长安,跟着古亭学了两年,现在已经可以单独进山了,当然太深的地方还是不敢去,但比以前进步了许多。
古亭还进山给他弄了两只猎犬的幼崽,让他从小养着,就跟当初他养大山小山一样,以后进山打猎也能当个帮手。
古亭总是这样默默地做着,别人都以为他是心细如发,考虑周全,其实只有晚香明白,他是在尽一切可能提前做好准备。
为他有一日可能毫无预兆的离开,做准备。
这一切,晚香都懂。
越是懂,心里越是慌,可担心他会看出来,她又不能表现出来,他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她不忍也不想让他担忧。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越发想生一个孩子。
“为什么就是没动静!”
等他重回炕上,晚香偎上来,搂着他颈子呢喃了一句。
这一次古亭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
杨大江被抓进县衙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是传谣,衙门专门派人来通知了杨里正,杨家人当场就跟着去了。当时村民就诸多猜测,等里正从县里回来,杨大江发生了什么事才为众人所知。
原来这两年杨大江也不是无所事事,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和县里的一群小地痞混在一起了。
这地痞流氓们也是分类的,有钱有势的能开赌坊开勾栏瓦舍,没钱的也就只能在下面给人充充打手,甚至打手人家都不会要,只能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偷鸡摸狗,宛如过街老鼠。
杨大江就是最下等那种,走到同类面前人家都不稀得给他一个眼神,嫌埋汰,可到底能混口饭吃,也不至于饿死。
这回之所以会闹上衙门,是因为杨大江偷了和他一起的一个地痞的媳妇。
杨大江成天在人家家里进进出出,不知什么时候就和那小媳妇勾搭上了,估计没少背着在家偷情,这次就是直接抓奸在床。
按律法,抓奸在床,打死不论。
那绿云罩顶之人也深恨‘好兄弟’竟然做出这等事,当场就气急攻心和杨大江打了起来。可这人天生矮小,试想对方到底是县里人,如果不是人才不好,那小媳妇也不至于偷个乡下汉,所以非但没占便宜,反而被打伤了。
打伤了人,杨大江自然也不敢多留,就跑了。
想回家没敢回,本来打算四处躲几天再看,谁知那人也是个硬茬,又是当地人,很快就请了堂兄带着几个人寻到杨大江,不光打折了他一条腿,还把人送到衙门去了。
其实杨里正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这么详尽,这些也是事后村民们慢慢补齐的。
当时只知道杨家老四在外头偷了人媳妇,被打断了腿还送去了衙门。
很快,杨老汉就带着两个儿子从县里回来了,这趟回来是为了筹钱。虽然杨大江也被打伤,但他偷人媳妇在先,又打伤了对方。杨家人去了衙门哭爷爷求奶奶给人说好话,人家倒也答应不追究,但必须得赔银子。
五十两。
不光是赔人汤药钱,也是偷人媳妇的补偿。
于是杨家又要卖地了。
且不提杨家为了这事闹得风风雨雨,兜兜转转打听了一圈,都没人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买地。
只有古家。
杨老汉是亲自上门的。
他倒不想觍着老脸求上门,可家里正在为这事打仗,两个儿子都不愿来,杨里正也记着那次苗氏找上门不愿出面,只能他亲自来。
晚香是听到大山的叫声,才看到站在门外的杨老汉。
她叫住了大山,这时古亭也来了,她便没有再理会,招招手把大山叫到腿边,一人一狗去了后面的菜园子。
过了一会儿,古亭来了,晚香这才知道杨老汉是想把家里的地卖给他们。
“杨家没多少地,这一卖剩下没几亩了,以后日子怎么办?”她倒不是同情杨家人,只是诧异杨老汉竟然能做下这等决定。
杨家总共只有十来亩能种粮食的田,还有五六亩沙地,那只能种种红薯之类的粗粮。之前卖的那两亩,虽伤筋动骨,但也不至于影响生计,这回一次卖五亩,剩下的地的产出够不够一家子吃都是问题。
“杨耀宗再过两年就能下场应考,供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会放弃,可杨家若是出个犯男,等于是绝了杨耀宗以后的前程。”
也是,朝廷开科取士最讲究家世清白,三代之内有犯男犯妇连下场应试的资格都没有。
“那就买吧,杨家的地都是好地,又离家近。”
按下不提,杨家很快就通过里正卖了五亩地给古家。
五亩地自然不止五十两银子,可五十两只是赔给对方的,衙门那边上上下下都要打点,等从县里回来时,除了带了个断了一条腿躺在牛车上的杨大江,银子是花得分毫不剩。
哦,对了,还有个妇人。
这妇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不过普普通通,但体态丰腴,眉目颇有几分媚色。
就是灰头土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