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辛宸
“这样啊……那你没劝劝她们?”方靖远不禁失笑道:“就不怕坏了海州狸的名声?”
“怕什么?走了三个, 来报名的小娘子多了一百多个,我现在愁的不是人手不够,而是这么多人怎么训练的问题。”
岳璃微微一笑,唇边的笑靥露出,流露出唯有在他面前才有的几分稚气, “我可是跟大家说了,无论嫁不嫁人,先生都会管我们的生老病死, 了却后顾之忧,谁还会在乎嫁不嫁人呢?”
“呃……这……”进展有点出乎方靖远的预料, 也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其实按照赵昚和大宋如今的政策, 不光是要求鼓励婚嫁, 甚至还鼓励寡妇再嫁, 就是因为先前的战事和灾荒中, 大量男丁损失, 如今连很多重体力劳动,如耕种养殖都是女子在做,之所以他在朝堂上怼得那些老臣们哑口无言,很大一部分也与此有关。
可以说,没有女子们顶下的这大半边天,南宋的经济也不可能恢复和发展的那么快, 更不用说那些农家士子们的进学之路,几乎都是靠家中老母和娘子耕种纺织女红一点点攒出来的,原本他们都已习惯并视之为寻常,甚至还觉得让她们守贞,是为她们着想,可被方靖远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弊病后,哪怕昔日再顽固的老夫子,最后也偃旗息鼓,不在此事上再与他纠缠,才让临安和大宋的小娘子们可以继续自由的生活,撑起家中生计的同时,也撑起自己的底气,走出后宅的局限,就能看到更广阔的的世界,找到更多的出路。
可他支持的是娘子们自由发展,读书工作和开阔眼界,并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避免婚后困于后宅失去自我,不等于彻底不婚不嫁啊!
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我说养老之事,不光是海州狸,一些失孤的老人和孩子,还有退伍伤残的士兵,我都在想办法安置,并不是说,让你们都不要嫁人了。这世上固然有李嘉那样的白眼狼,但也有章玉郎和霍千钧这样的好男儿,能遇得良人,成家育儿,亦是一种幸福。”
“那先生呢?先生可曾想过成家之事?”岳璃忽然问道:“先生既然觉得成家育儿亦是乐事,为何蹉跎至今?”
方靖远一怔,正好对上她清亮的眸子,忽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避开她的视线,顾左右而言他:“近日福安堂和抚孤院都收容了不少老人和孩子,我找了几个本地的读书人和教头给那些孩子上课,教授他们读书识字和基本的拳脚功夫,你看是否安排狸娘轮值也给一些小娘子教点本事,无论她们将来做什么,有一技之长傍身总是好的。”
见他故意回避,偏过头时,耳后居然微微发红,岳璃抿唇一笑,并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应下让狸娘去授艺之事,毕竟能成为海州狸的娘子们,几乎个个都身怀绝技,而抚孤院中的孩子,都是流民中失去亲人的孤儿,若是像扈青娘这样不愿再嫁的,能教出几个好弟子来,也不比养儿育女的差。
大宋从开国之初,就格外重视文教,一方面连皇帝都声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另一方面大幅度提高了科举的录取人数,从最高等级的太学到基础的社学,都有官办学院,读书的风气之盛,在历朝历代之中,都是首屈一指。
所以方靖远在建新城的同时,设立了养老的福安堂和抚育孤儿的抚孤院,不但没人反对,还得到了众口一词的称赞。
在方靖远看来,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些老人虽然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但他们毕生的生活经验和生存智慧,都是宝贵的财富,让他们在福安堂养老的同时,还可以给抚孤院和社学的蒙童传授知识,发挥余热,也能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得到教育。
赵昚和当今皇后在临安亦设有福安堂收容孤寡老人和军中孤儿,方靖远在海州亦以此为名,也是扯着皇帝的旗号来给大宋拉拢人心,毕竟海州地属两淮,这里除了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那些年轻人和小儿,都是在金人的统治下出生,只是听长辈们说过大宋时代的生活,直到如今,才真正感觉到成为宋人的好处,不再是金国被人歧视和欺凌的下等人,而是可以拥有自己土地和房屋的自由平民。
嗯,方靖远对大宋感情胜过其他朝代也有这一因素在内,就是大宋时期卖身的奴婢,远远低于其他朝代。大部分人都是以长工或短工形式向主家服务,主家哪怕是朝中高官,肆意打死奴婢也要担上人命官司。
所以在海州城里,他在下第一道政令公告时,就明确规定了废除奴契,尤其是金国的奴契,一律废除。原来属于海州的平民和地主士绅,可凭原有的地契和房契保留原来的土地和房屋,就算是他筹备新城时征用的土地,也给予了补偿和置换,而不是像金人那般跑马圈地,强行掠夺。
对于那些奴隶的主家,则要求他们将奴契改为用工契约,最长不得超过十年,并在包吃包住外,限制了最低工资数额,以此保障双方的利益。
虽然起初有些人家还不大乐意,但方靖远让府衙统计人口时,特地申明这一点,若是蓄奴不肯放良者,则将奴仆数一并计入赋税劳役的范围,如此一来不但不能借此逃税或逃避劳役征兵,还会增加主家的税额和劳役人数,得不偿失之下,再看看那些响应放良的家族不但没有损失,反而促进了仆侍的工作积极性,毕竟以前干多干少都是给主家的,如今多劳多得,能攒出工钱以后买地买房,大家很快就想开了。
而前来新城抢购商铺的临安勋贵和豪商们,也让海州城的原住民见识到了南宋都城的富庶,在他们还在考虑是否进驻新城商区时,人家就干脆利落地买空了盖好的几条商业街,用从南边运来的大量货物瞬间填满了商铺不说,还就地开办了不少工坊,招揽那些得到落户资格的流民做工,轰轰烈烈地开始大生产运动。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还是卢锦的女工坊。
卢氏的工坊在临安已经有很成熟的经验,如今到海州来,开办的比原来一点儿也不差,只是海州城里的女子因在外的风险过大,常年被关在家中,起初招工时并不顺利,方靖远就建议她直接从流民中招人,包吃包住,一下子就解决了一大批女子的就业问题。
原本这些女子还打算跟着其他流民一起去开荒,可卢锦包吃包住,给的工钱远超过种地的收入,她们能够自给自足,节俭点甚至能养一两个孩子或老人,自然不必再去开荒种地。
负责农政的是通判,辛弃疾一见人手减少,就立刻去找方靖远诉苦。
“海州本就重商轻农,原本因金兵肆虐导致良田荒废,现在开荒的任务那么重,你居然还让卢氏大开工坊,招走了那么多能干的人手,若是误了开荒的农时,完不成朝廷定下的农桑之数,就算收再多商税,年底的考核也要被降一档啊!”
此时正值夏收,两淮区域如今已得了南宋的麦种,可以再种一季,而桑麻木棉则是南宋官员考核政绩的指标之一,尤其海州是刚刚重归南宋管辖,赵昚很是大方地准许他们在三年内免征农税,商税可自留一半用于开发城建。那他们的考核指标,就愈发看重农田开垦和桑棉种植了。
更何况,就算有南方的粮食运来,海州城的飞速发展和吸纳周边的流民投靠,都需要大量的粮食才能有底气,沭阳的粮仓只能顶眼下的这些人口食用最多一年,来年会有更多的人,若是开荒跟不上,缺粮就会直接影响到海州的发展。
“别担心,磨刀不误砍柴工,”方靖远连忙安抚想要“抢人”的辛弃疾,“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请了几个种田的老农来研制新农具和桑基鱼塘,保证不会耽误你的劝农政绩,甚至还能超额完成。”
“当真?”辛弃疾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农具我倒是听过,这桑基鱼塘又是什么?”
方靖远说道:“海州一带水系发达,还有一座水土肥沃的海岛,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这般地利,当然要充分利用。我先前曾听人说湖州一带自农桑结合,种桑养鱼,塘泥肥田,能使桑茂、蚕壮、鲜鱼肥,如此一举两得,还能够减少卢氏织坊去南方采购生丝的成本,何乐而不为?”
辛弃疾斜乜了他一眼,“你这个听人说,是听卢氏的人说的吧!”
方靖远笑吟吟地点头,毫不客气,“那是自然,我又不是卧龙百晓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当然要博采众长,才能找到最优的开发方案啊。”
辛弃疾叹道:“原本那些人都以为你去燕京救人,简直是血亏的买卖,可谁能想到,你救回来的这些人,还真是一个个的都不简单呢!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简直胜过寻常男子十倍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方博士:恭喜辛大佬获得“开窍”勋章一枚
辛大佬:我要作词一首,赞颂这些能干的娘子们……
方博士:……
第九十八章 飞箭传书
知道方靖远早有安排, 辛弃疾也松了口气。
他长于北方,对南方的农田种植并不甚了解,却也知道朝廷素来是以农为本, 哪怕他自己的手下都是经营商行的老手, 但作为地方官, 填饱治下百姓的肚子,才是第一要务。
更何况,外面还有沂州的十几万人等着收编,那边的灾情更为严重,若是海州这个基础没打好, 那边的人一旦并过来,就会严重拖累海州的建设。
哪怕明知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可辛弃疾看着前方尚有自己的父老乡亲在挨饿受苦,就恨不得能将这步子迈得更大一点, 走得更快一点。
原本,以为这是千难万难, 可到了方靖远手里, 似乎一切都会被简化许多, 在他身上, 那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能让身边的所有人安心信服,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前行。
当然,总少不了来捣乱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霍千钧得意地展示着自己收到的房契,作为霍家的代表,他这次可是肩负临安勋贵们的百万贯投资前来海州给方靖远助阵的,一来看到海州的商户居然犹豫观望地不支持自家兄弟建的新城, 当下火冒三丈,一巴掌把各家委托他来办货和投资的银子全砸在地皮上,瞬间买空了两条街。
他这一出手,从南边来的商队和其他商户也跟风而动,正如老话说的“瘦田无人耕,耕开人人争”,海州新城的商铺抢购风和涨价风,就是因他而起。
只是前两日方靖远都忙着安排工坊生产新农具,规划桑基鱼塘的布局,没抽出空见他,结果一回到家,就被他吓了一跳。
“很惊——喜,很意外!”方靖远叹口气,“你不在临安待着,跑来这里干嘛?”
霍千钧拉着他进内堂,把其他人都撵出去,关好门,方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这次过来,可是身负重责……”
“重责?那你买这么多铺子,你家里人知道吗?”方靖远揉揉自己的肩膀,着实吃不消这份“好兄弟”的见面情表达方式,“不好好去做事,跑这里来乱花钱,也不怕被你爹知道了再送你一套家法。”
“那怎么可能!你不知道,这次我可是赚翻了!”
霍千钧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若是能插上条尾巴,都能转成螺旋桨飞上天。
“比十娘还厉害呢!老爹以前总说我纨绔败家子,那是没给我机会,你看,这次我威风吧?不光给你撑了场子,还赚回好几倍的本钱……”
“你把铺子卖了?”方靖远白了他一眼,见他摇摇头,说道:“到手的钱财是赚,你光看铺子涨了,只要一天没变现,就一天不算赚。还有,你买了那么多铺子,还有钱进货吗?你带来的货,都出了?”
“还没……”霍千钧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准备都放你这儿,你帮我安排个人处理下,我还有任务……”
“任务?”方靖远伸出手来,“跟我有关是吧?是书信还是密诏?”
“都不是。”霍千钧挠挠头,说道:“算口信吧。官家让我给你捎个话,问你能弄死完颜允成,能不能保范成大活着回去?”他又补充了一句,“陆侍郎也是这个意思,我名义上是带商队过来,以后在这边负责海事衙门的安全,实际上,跟你上次差不多,得去燕京一趟接应范大学士。”
说着,他面露敬佩之色,道:“范大学士此行,不光是纳贡议信,还要向金国索求先帝陵寝之地,重议受书之礼,责任重大,若是金人故意为难,以范学士的性情,只怕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官家才特地吩咐我暗中行事,找你来帮忙……”
方靖远看着他一副信赖的表情,不禁无语,“如此大事,你还有心思在海州耽搁?赚钱赚昏头了吧?范学士几时进燕京?你又打算几时去?”
“我也是在等消息啊!”霍千钧理直气壮地说道:“范学士使臣队伍走的是官道,我们走海路,当然比他们快多了。可谁能想到你们这么快拿下了沭阳……是不是还要打沂州啊?要不护送着范学士一直打上燕京如何?”
“呵呵,行啊,你带人去打?”方靖远揉揉额角已经跳起来的青筋,深深体会到霍家老爹养这个儿子的痛苦,“你以为打仗跟街头打架一样,撸起袖子就能上啊?粮草从哪来?兵马从哪来?最最起码,消耗量最大的箭支从哪来?要打仗动辄成千上万,甚至十几万或者更多的人马,吃喝用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当我是神仙,一句话就能给你变出来?”
“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霍千钧见他恼了,也知道自己嘴快,赶紧赔笑道:“我这不是心急吗?你看转眼这又小半年过去,多少大宋百姓尚在金兵铁蹄下求生,若能早一天打退金兵收复失地,也能解救更多人……”
“谁教你的?”方靖远对他再了解不过,这个从来打直球的家伙,哪会这样说话,“你姑姑?还是十娘?章玉郎?”
霍千钧摇头,“我自己想的还不成吗?你就说,帮不帮吧!”
方靖远叹了口气,着实拿他一点办法都没,“眼下我还得坐镇海州,着实走不开,范学士出使是正事,金兵寻常不会找他麻烦,反倒是我们刚击败了徐州完颜廷一系的兵马,他被阿璃打落河中生死不知,若是我们的人跟着,反而容易招眼。”
“既然辛幼安给你出了主意,就让他随你同去燕京接应范学士,总能让他平安回去便是。”
霍千钧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是辛……啊,你诈我!”
方靖远哼了一声,说道:“他这边天天催着我收粮屯粮支持他去打下沂州,海州附近才刚平定,他就想着沂州,等拿到沂州,他是不是又想着徐州?跑得越快,后线补给跟不上,被金兵诱入平原作战的话,就他手下那些人,金兵几万铁骑平推过去踩都踩死了!”
“这不是你们都拿到猛火油柜和炮车了吗?加上魏将军的如意战车,完全可以抵挡金人的骑兵啊!”霍千钧不服气地说道:“辛通判和阿璃上次不是已经以少胜多,击溃了金兵数万大军,听说光俘虏就有好几万人,都被你送去山里做苦役了,既然能打胜仗,为何不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沂州和徐州有何不可?”
“说得容易。”方靖远恨不得踹他一脚,“你以为苦役不吃饭了?沂州那边还有十几万人等着收编,去年那边灾荒,一直缺粮,如果我这边不做好准备,十几万人的口粮,从哪里来?还有你,你把商行的银子都买了商铺,进货的钱呢?”
“我这不就是来找你帮忙的吗?”一提这事,霍千钧立刻矮了三分,“我得跟范学士上燕京,这边的事,真得你帮忙,好兄弟,就帮我一回呗!何况这次要不是我想帮你热场子,镇住那些个别有用心的家伙,也不至于把钱都花光了啊!”
“那你可以卖几间铺子,钱不就回来了……”方靖远见他居然开口相求,不由哭笑不得,以前这家伙纨绔成性,挥金如土,什么时候突然变成守财奴了?
“不行!我看好你这地方,肯定还得涨!”霍千钧难得尝到“赚钱”的甜头,哪肯撒手,“辛大哥说了,等收复了沂州,海州城里的地方还得涨一波,以后寸土寸金,可比临安城里的铺子不差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临安城想买个铺子有多难。也就辛大哥这等既有手段又有眼光还不差钱的,到哪都能赚到大钱。更何况,我这回买下的铺子,可不止我一家的,还有老杨家、薛家、赵家……我那些兄弟都投了钱,你说我卖谁的合适?何况说不定他们就跟着下一批商船来了,到时候我怎么交代?”
“反正……咱俩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你就帮我搞定出货进货的事,我跟辛大哥去燕京见识见识,保证完成任务,如何?”
“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方靖远伸出手来,一巴掌拍掉他压着自己肩膀快直不起身的爪子,“那先说好,你这些铺子就算不卖,也得租出去,空置着等涨价炒房的买卖,我这可是严厉打击的!”
“行行行!反正都交给你,你愿意怎么安排都随你。”霍千钧求之不得,“只要给我留两个铺子应付一下老爹就行。我这回可是做正经事,没乱来。”
方靖远对他是无可奈何,尤其是问出给他背后支招的居然是辛大佬,更是一点脾气都没,这帮急性子,一看到有点胜算,就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大杀四方,可不管后面负责支援接应的后勤有多苦,反正打胜了功劳是他们的,苦劳是他的,打输了的话……就甭想回来了。
别看海州这几个月日进斗金似的,可开支也同样大的吓人,那些人是只看到他赚钱的地方,没看到他花钱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大的心。
可他不撑着还真不行。
范成大出使拖了这么久还没到燕京,就有他们的一部分责任在内。先是搞死了本该回去复命顺带催款的完颜允成,大宋内部就此又争论了一番,原本商议的内容改了又改,增增减减的,还多了几条没写在国书上的内容,都是把这位清流名士往死里压的巨石。一度都让他有种抬棺出使的心思,大不了一死,总不能弱了大宋的气势和脸面,可金国那边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完颜允成的死因,因为某些不可说的缘由,也引起了金国内部的争论,完颜雍想要钱要地,可没想要丢了儿子的性命。偏偏人死在天雷之下,迁怒宋人反而显得自己违逆天意,可想要回的四州之地,不但没得到回复,完颜廷还兵败失踪,不知下落。
这种情况下,范成大被挡在了徐州,上不上下不下的,也是十分难过。
照徐州金兵的说法,是要拿下他去换回完颜廷和其他俘虏,可海州这边哪里拿得出人来交换啊,完颜廷坠河失踪,生死不知,其他的金兵那是被他们平日欺压惯了的兵奴反噬,杀得一个不剩,哪里来的俘虏换人。
更何况范成大也不是俘虏,而是正经的大宋使臣,他们动不得手,只能将人先扣在驿馆,等候燕京回复消息。
说到底,他们这边行事过快,而临安那边动作太慢,这锅大家都有份,可被坑了的,却是最无辜的范大学士。
人家临危受命,慷慨赴义,结果却被坑在半道上当“人质”?方靖远也很头疼,这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太慢,他原以为范大学士早就到了燕京完成出使任务都打到回府了,哪想到因为他们去海州前先干掉了完颜允成,结果却导致他为了等金国的消息,不但出发晚了两个月,还正好撞上完颜廷兵败海州,全军覆没,生生被扣在了徐州。
他只能找来辛弃疾,先修书一封给徐州守将,声明完颜廷进犯海州,兵败身死完全是他个人问题,若是他们再扣押大宋使臣,那就休怪他们前来要人,届时别说今年的岁贡和四州之地,沂州和徐州的归属问题,大家也可以继续见个真章。
若是换了以前,就算辛弃疾有满腹怨言和抱负也不敢如此行文,如今既有海州一战的底气,又有方靖远给他规划的美好前景,让他在写信时的口气都与南宋的那些文官大为不同,愈发显得文采飞扬,豪气纵横,几乎从字里行间满溢出来。
方靖远对此深表佩服,只要不需要他背诵默写,辛大佬的文章无论是书法还是内容,都格外能让人望之动容,感怀备赠,不愧是豪放派的代表人物。
送信的人,自然是岳璃。
介于徐州城如今紧张得连城门都不开的程度,也只能以“书箭”的形式射上城墙,交给守城的副将。
金兵近三十多年来,尚未正式在面对面的作战中遭到如此惨败,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发觉真的无人生还的惶恐,身为完颜廷副将的金木珠没了主将,根本不知该如何向燕京交代,按照部族规矩,完颜廷若是战死,他们这些副将都得跟着殉葬。他虽然因为被留下守城逃过一劫,可若是真找不到完颜廷,那他早晚要面临部族问罪,走投无路之下,才心一横扣下了宋使,要求海州那边交人。
在辛弃疾打扫完战场带人离开后,当时跳河的完颜廷身边亲卫还有一个会水的侥幸未死,跑回徐州报信,金木珠又惊又怕之下,也曾悄悄去看过,看到不少车马痕迹,怎么也不信数万金兵就这么没了,可找不到完颜廷的下落,他也没法交代。
这一等,就等到了岳璃。
他们起初看到不过数十骑人马,并不以为然,直到其中一员小将策马上前,在距离城墙百步开外勒马驻足,张弓搭箭,那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竟背着张三石的硬弓,在众人咋舌间毫不费力地张弓拉弦、射箭,一气呵成,不等城墙上的人反应过来,一支箭已“嗡”的一声疾射而来,几乎擦着金木珠的帽子钉在了旁边的城楼柱子上,惊得金木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千夫长,这箭上有信!”身边的亲兵眼尖地看到箭身上裹着的布帛,知道是宋人的传信箭,当即准备拔下来,结果一拔——没拔动!
这就有点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