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叶昙
一开始林舒还有些懵圈,后来才反应过来陈阿婆说的应该是她生母苏令行早年去世的哥哥……苏令行有两个哥哥,至于她具体指的是哪一个,她也不知道。
林舒看着面前这位她第一次见,面目紧绷严肃,双唇紧抿,嘴角下垂,脸上满是沟壑的陈阿婆,委实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位怎么突然上门提出这么个要求。
她看向她身后的孙妈,孙妈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低头跟陈阿婆说了几句,就抬头跟林舒道:“小小姐,我们能去后面说几句话吗?”
林舒看一眼陈阿婆,点了点头。
就算是打发人,也得搞清楚是什么事才好打发。
她带着孙妈去了后院。
孙妈直接给林舒“噗通”一声跪下了。
她对着林舒哽咽道:“小小姐,医生说阿姐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就答应阿姐吧,就答应她这一段日子,等……等过后,您再把阿樾接回来,只是让阿樾陪阿姐一段时间,就陪她一段时间,走这最后一段路……小小姐,阿姐她这一辈子真的太苦了,这么多年来,我也就在她看到阿樾时,眼里有些亮光。”
林舒无语至极。
觉得又荒谬又无语。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带了些讥讽道:“她不是一直痛恨我,痛恨我身上流的我父亲的血吗?她怎么不去找你们家小姐,你们家小姐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孙子也已经有好几个了,大把的有她的选。”
她一向对孙妈客气,这会儿说“你们家小姐”时是连孙妈一起讥讽进去了。
第163章 全文完
孙妈还跪在地上。
林舒越过她,走到树下的木椅上坐下,道:“起来吧孙婆婆,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兴跪来跪去的,您这样,让隔篱邻舍的人看到了,还以为我在做什么欺凌恶霸的事呢,还是孙婆婆,您就是想要用这一套来逼我?”
林舒的声音很淡,但轻淡夹杂着的冷凝却是让孙妈身上莫名起了一阵寒颤。
她的手无意识的在自己身侧的衣服上抓了抓,抬头想跟林舒解释,可是对上目光林舒的目光心头却是一凛。
……这个林舒,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个温和善解人意的林舒都不同。
“坐下吧。”
林舒推了张椅子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起身坐下了。
林舒等她坐下,才淡淡接着道:“你怎么不去找你们家小姐,跟她磕头?你对你阿姐,对你们家小姐都恩重如山,你们家小姐对你阿姐至纯至孝,只要你磕头,她万万没有不肯的……干嘛来找我呢?”
“小小姐……”
孙妈嚅嚅着。
她抬起头来,看向林舒。
为什么来找她呢?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找小姐开口……不。
她十分窘迫,伸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从里面拿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出来,慢慢推到了桌子上,低声道,“是因为阿樾他像二少爷……小小姐,您看看这张照片吧,是因为阿樾少爷他真的跟二少爷小时候一模一样,所以阿姐才会着了魔……”
林舒愣住。
她低眼看向那张照片,默了一会儿。
……旧的已经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两个男孩子,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的样子。
的确算是有点像吧,眼睛像,阿樾,她,还有苏令行,都生了这样一双眼睛。
可是在林舒看过去,也就那么一点形似了。
她一眼就能看出明显的不同来。
……气质,神韵,尤其是眉峰还有嘴角的弧度,阿樾内里,根本有着他父亲很深的影子。
这可真够恶心人的。
林舒嗤笑一声。
她声音更冷了下来,道:“像?这样也叫像?你们不是见过赵夫人家的两位公子吗?还有几位小公子的照片,想必比阿樾更像这照片上的人大有人在吧?”
“小小姐……”
林舒抬眼,看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坐在轮椅上的陈阿婆,冷声道,“什么像不像的,不要找些恶心人的理由来膈应人……孙婆婆,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们找上我是因为觉得我良善好说话,或者是因为我夫家家世不显赫,你们觉得对我提出这个要求,用你家阿婆即将过世的事逼我就范,只要逼着我答应了,后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像你们家小姐……她后面可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你们哪敢对她提这样的要求,哪怕是她儿子孙子像到天边去,你们肯定是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提了。”
“不仅是不敢,也不舍得打扰她的好生活!就像当年逼着她和我生父分手,逼着她打胎,逼着她放弃我,以及最后要把我扔在雪地里冻死一样,都是为了让她追求美好的新生活!”
这些都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旁人说不得什么。
那她呢?
她这个当事人呢?
她收回目光,不愿再看那个好像永远都生活在阴影中的人半眼,目光转向孙妈,语气也缓和下来,道,“孙婆婆,因为你当年的一念之恩,我一直感激你,但这不是你一再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提出要求,想要我像工具人一样,为了你阿姐的喜怒哀乐为所欲为的理由……她很苦,这一辈子很苦,可她的苦并不是我造成的,我不欠她的,我儿子更不欠她的。”
“你说把我儿子过继过去就过继过去,陪着她就陪着她,在你眼里,我儿子又是什么?”
她垂下眼,道,“你们离开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并不想对两个老人家做什么……但我不介意把这件事交给赵夫人处理。”
“当年你们不把我当成个人,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我是个婴儿,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但我儿子,他并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们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孙妈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灰败。
她回头看到坐在门口气得眼睛冒火的陈阿婆,顾不上说什么忙过去安抚她,然后就看到站在她们身后的龙凤胎。
梁樾手上抱了个球,微仰了下巴,冷淡又倔傲地看着她们。
旁边的安安则是一脸的愤怒。
然后就听到“砰”得一声,球被砸到了她们旁边不远处的墙壁上,吓了她们一跳。
就见到安安已经冲到大门口,拉开了大门,冲着她们道:“没听到我阿妈的话吗?以后都别再来我家,走!”
安安一向礼貌,对人和善,对老人家更不会大声说话。
可这两位竟然算计想要带走阿福,一想到这个她就想炸。
等人都走了,林舒也回了客厅。
安安还是气得小脸通红。
梁樾倒是挺冷静,还去安慰他妈,道:“阿妈,你别生气,谁不会遇上个不讲理的人啊?可没必要自己生气,要气也是让别人气。”
林舒:……
得了吧,这位大概都不需要她后面的教育。
她伸手拉过还气得直喘气的安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抬头看一眼梁樾,道:“阿妈并没有生气。不过你们看今天的事情,在不相干或者一些注重孝道的人看来,陈阿婆都已经年纪这么大了,又生病了,还能活多久呢?就算我不同意把阿樾过继过去,也应该好言相说,然后送阿樾陪她过去住一段时间,多陪陪她,全了孝义美名。”
林舒看两人一个不屑倔傲,一个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的表情,笑了一下,然后柔声但正色道,“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们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比这种更难拒绝的场面,或以命相胁,或以情相胁,不管什么情况,你们都记住,要保持清醒理智,用最恰当的方式处理。”
“你们心里应该有一杆秤,一个原则,这杆秤和原则,是不应该被别人的一跪,哀求,或者眼泪,因为畏惧别人的眼光就歪斜或者屈服的。”
“我知道,”
安安道,“就像别人来找阿妈,让阿妈帮忙找阿爸办一些不应该办的事,哪怕那个人再怎么说,用什么方式求,阿妈都不会答应……但阿妈也不会生气。”
林舒笑了出来,“嗯”了一声,道:“做人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帮忙是应该的,但要注意帮忙的方法,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
梁樾默默喝了口水。
真的好多话。
……他妈的确不需要安慰。
他还觉得他爸有点可怜。
要是林舒知道这小子的心理活动,铁定给他脑门来一掌。
******
在人生最开始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一辈子很长,但等你真的走过了,你又会觉得,一辈子其实很快,不过弹指一挥间。
两个人一起过了一辈子。
从成西到南州,再从南州到广州,广州到海岛,再回广州,几十年间,孩子们从牙牙学语到开始满院子打闹,再到长大求学,各自有了自己的事业,家里从清静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盈满了孩子们的笑闹玩乐声。
只是在梁进锡觉得,不管那屋子是寂静的,还是满满的欢声笑语,只要有她在,那就是圆满的,灯光都带着令人眷恋的暖色。
而没她在,再多的欢声笑语也像是遥远的。
林舒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外面下着大雪,哪怕屋子里有暖气,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很厚,仍然有些冷。
只有他握着她的手,仍是几十年如一日,炙热的,令人温暖又安心。
她看着他因为担心,因为几日几夜的守着她,而露出的憔悴之色,手在他手心捏了捏,低声道:“进锡,你别难过,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跟你过了这一辈子。
她这一辈子因为遇见了她阿妈,她的人生有了开始的那一半,变成了第一次,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她,而又因为有了他,终有了圆满。
她很感恩,这一世遇到了他。
总是庆幸,那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他是她的对象。
她多么勇敢,赢得了他。
“以后,你还是要好好的,难过了的时候,就想想我。”
她笑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说不定,我就在哪里,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对象呢……”
她曾经说过,如果没有他的话,她的心会无处安放。
那他呢?
那之后,他的心一直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不管屋里院外的孩子们笑声多么欢快,屋子又布置得多么亮堂鲜亮,他的世界也永远变成了灰白,单调的单一色。
但是,他也相信,她正在哪里,等着他。
一九五八年,大年初五。
“喂,我们去玩,好不好?”
梁进锡恍惚中,听到身边的小姑娘拽着他的衣服,仰着小脑袋跟他道。
他低头看她。
仍然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怯生生,眸中却又十分倔强的小姑娘是他的妻子。
已经去世三年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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