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体统 第92章

作者:七世有幸 标签: 穿越重生

  “不许瞎说!”庾晚音怒道,“你活下去才算否极泰来!”

  夏侯澹息事宁人道:“好,你说了算。把鞋穿上。”

  庾晚音:“……”

  自从重逢以来,夏侯澹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相当淡定。

  他像是沉浸在热恋中的毛头小伙子,得空就与她腻在一起,该吃吃,该喝喝,岁月静好,及时行乐。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对那近在眼前的死别视而不见。偶尔庾晚音情绪低落,他还要插科打诨将话题岔开。

  庾晚音终于穿上了鞋。

  “冷死了,回吧。”夏侯澹将她拉进屋,塞回被窝里,“实在睡不着,不如干点暖和的事?”

  庾晚音:“?”

  庾晚音:“你不想谈谈这件事吗?”

  “哪件事?刺杀?”夏侯澹舒舒服服躺回她身边,“我倒想着真到了那时候,与其发着疯嚎叫个十天半月才死,倒不如求一个痛快。说不定是我求你动手呢。”

  庾晚音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刺得心绞痛:“你觉得我会对你下手吗?”

  夏侯澹思索了一下:“确实难为你了。没事,我怎样都行,随你乐意吧。”

  庾晚音脑中那根弦断了。

  “乐意。”她轻声重复。

  夏侯澹愣了愣,试图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问我是乐意亲手杀了你,还是乐意眼看着你慢慢咽气?”

  夏侯澹慌了。

  他僵硬着看了她片刻,才想起翻找帕子。

  “真要随我乐意,你就该在第一天把我逐出宫去,或者等你死了我再来!我不乐意认识你,不乐意吃小火锅,不乐意上你的当,不乐意读你的信……”

  夏侯澹终于找出一张绣帕,讪讪地递过去,庾晚音却不接。

  她憋了太久,终于一朝爆发,哭得浑身发抖:“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呀?”

  夏侯澹沉默片刻,将她拥进怀里,温声道:“万幸的是,皇后胸怀博大,定能以德报怨,应天从民,千秋万岁。”

  “我不能!”

  “你已经可以了。阿白汇报过,在我归队之前,你一个人也能独当一面。以后还会更好的。”他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别哭了,我给你赔不是,成么?如果这个世界有轮回,欠你的来生一定偿还。”

  “我不要来生,我要今生今世。”庾晚音不知道在找谁讨要,也顾不得自己听上去蛮不讲理,像求人摘月亮的孩子,“我要你留下,陪我——”

  夏侯澹:“……”

  夏侯澹低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留下。”

  庾晚音抽噎了一下,依稀听出他声音的异样,挣脱他的怀抱看去。夏侯澹双目含泪,温柔而无奈地望着她。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庾晚音忽然意识到,她不应该辜负夏侯澹的苦心的。

  夏侯澹如此努力地要留下一段笑着的回忆,供她聊作慰藉。可她却让他哭了。

  她慢慢平复呼吸,接过绢帕擤了一下鼻涕:“算了,那你就好好补偿我吧。”

  寒冬九尽之后,天气开始渐渐回暖。

  寄给图尔的密信仍旧没有收到回音。羌国战局混乱,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图尔有没有收到信。

  皇帝只要不在理朝,就抓紧一切机会与皇后约会。游湖赏月,踏雪寻梅,绣被薰笼,不亦乐乎。

  夏侯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恶化了。他的进食和睡眠一天天减少,熬得眼窝都深陷了下去,愈发接近噩梦中的那个暴君形象。庾晚音清楚,他的头痛正在朝那个临界点加剧。

  但他从不在庾晚音面前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痛苦,实在忍不住了,就消失一阵。庾晚音只作不知。

  她已经哭过一场,此生都没有第二场了。

  钦天监在皇帝的授意下,就近算了个封后嘉礼的吉日。

  这场空前绝后的典礼,从准备阶段就震惊朝野。皇帝似乎要彰显天威,庆祝迟来的掌权,还要向天下昭示皇后的荣宠,彻底为她洗去妖后私通的污名。

  这场嘉礼代表着新时代的开端,所以它要气象盛大,还要别出心裁。不求庄严古板,但求雍容烂漫。

  刚刚换血的六部接下了职业生涯第一场考验,马不停蹄地紧急协调。

  金玉礼器与锦绣仪仗一车车地运进宫门,一同出现的还有冬日里不常见的奇珍花草,从举国各地长途运来,将整座皇宫装点得斜红叠翠、香影摇曳。

  大殿间从嘉礼前三日起就氤氲着清润的芬芳,皇帝亲率文武百官斋戒熏香,告祭天地。

  到了典礼当日,八音迭奏,繁花铺路,织毯从宫门一路延伸到礼堂。盛装打扮的皇后款款行来,碎金宝光如天河之水,自她的凤冠上倾泻而下。

  庾晚音微昂着矜贵的头颅,一路穿过匍匐的人群,祭服长长的裙摆曳地,像卷起了一场幻梦。

  负责安保的林玄英神情复杂,目送着她昂首走向孤独。

  冗杂仪式后,皇后拜于香案,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皇帝将她扶起,与之携手并立,接受朝拜。

  年方八岁的小太子低眉顺眼地上前行礼。

  自从太后身死,他许是得了高人指点,一下子变得安分守己。不仅在夏侯澹面前哭着检讨,还置办了一堆贺礼送入庾晚音的寝宫,一口一个母后叫得恭顺,似乎要表明当好一个小傀儡的决心,让人暂时寻不到由头废了他。

  众臣跟着山呼皇后千岁,埋下去的脸上神态各异,戒备者有之,尊崇者亦有之。死里逃生的庾少卿一家热泪盈眶,接触过皇后本人的年轻臣子们一脸欣慰。

  按照传统,嘉礼到此就圆满结束了。

  但夏侯澹显然并不满足于此,笑道:“难得的好日子,朕与皇后设了宫宴,请众爱卿同庆。”

  于是宫宴又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夜里,珍馐美馔、金浆玉醴、雪水中湃过的甘甜供果,如流水般呈上。

  这不管不顾的奢靡作风,看得李云锡眉头紧锁,直呼成何体统。

  夜幕一降,喝到半醉的夏侯澹忽然笑嘻嘻道:“皇后,看朕给你变个魔法。”

  他大手一挥,四面花影间忽而升起万束流光,当空团团绽开。

  临时改良过的焰火花样奇巧,火树银花重重叠瓣,一波接着一波,映得满天星月黯淡无光。

  众臣惊呼连连,有人乘醉大笑,有人即兴作诗。

  李云锡被杨铎捷搭着肩膀高声劝酒,已经没脾气了。

  罢了……让他们高兴一回,明日再劝吧。

  庾晚音也被敬了不少杯酒,尽管只是果酿,喝了这么久,也已经歪着脑袋视线模糊了。

  朦胧视野中,烟火光影在夏侯澹酡红的侧脸上流换,往来喧嚣都随之岑寂。渺远的高处,天心勾月澄澈无尘,垂怜着这一片绮丽的烟火人间。

  “皇后可还满意?”夏侯澹凑近她耳边笑问。

  是补偿,也是赠礼,日后风雪如刀,也可从余烬中取暖。

  庾晚音只觉喝下去的温酒都灼热起来,将她的五脏六腑文火炙烤。

  夏侯澹没等她回答,又牵起她的手:“让他们喝,我们先溜了。”

  离开那一片喧嚣后,耳朵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安静,还在嗡嗡作响。

  帝后二人让宫人远远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踱过回廊,散步消食。烟花已散,碧沉沉的月光重掌大权,将御花园照成了一片净琉璃世界。

  庾晚音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谈情说爱,再速速回屋滚上三百回合。

  但酒精放大了人心底的贪欲,更让唇舌变得不受控制,她一开口,却是一句:“如果不是在这本书里……”

  她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无名客的预言、身不由己的噩梦,又唤醒了她那份存在危机。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他们只是在角色扮演么?这一份感情中又羼杂了几分“命定”?

  庾晚音一来这个世界,就进入了地狱模式,被迫为了存活而斗争。夏侯澹是她唯一的同类、天然的战友,他们走到一起,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她终于有余暇恋爱脑了,可以纠结一些令人着恼的细节了。

  比如他们的相知相恋对夏侯澹来说,是天经地义,还是别无选择。

  如果他们不曾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这世上还有其他同类,他还会心无旁骛地爱上她吗?

  事到如今再寻思这种问题,显然已经太晚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渴求一个答案,也不知道谁能作答。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夏侯澹却已经接过了话头:“如果不是在这本书里,2026年,我也工作几年了,我俩大概可以在地铁上相遇吧。”

  庾晚音:“?”

  夏侯澹悠闲地看着庭中月色,语气神往:“那天地铁特别挤,我站着刷手机,忽然发现面前坐了个女孩,也在拿手机看小说。也不知是读到什么内容,她边看边乐不可支,我忍不住多瞟了一眼,发现她长得很可爱。”

  庾晚音笑了,顺着说道:“她肯定不喜欢被人偷看,说不定会抬头瞪你一眼。结果发现是个帅哥,于是默默原谅了你。”

  夏侯澹:“那我可就得寸进尺,开口要微信了。她会给我吗?”

  “……不好说。”

  “求你了,我不是奇怪的人。”

  庾晚音忍俊不禁:“行吧行吧。”

  “太好了。我会跟她聊小说,请她看电影,带她吃遍全城十佳小火锅。每次见面,她都显得更有趣一点。每一天,我们都比前一天更合拍。然后,要是见她不讨厌我,我就开始给她送花,一束一束,很多很多的花。”

  夏侯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像在用话语描摹一个甘美的幻境:“我最多能忍耐多久呢?三个月,还是四个月,又或者是半年?某天回家的路上,我会紧紧抓住口袋里的戒指盒,对她说:‘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余生了。’我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要是她不搭腔……我就再忍忍。”

  庾晚音笑出声来:“不可能,你是这么怂的人吗?”

  “我怕她不答应。”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夜色太过旖旎,庾晚音的心跳得飞快,已经消退的绯红又攀上了面颊。

  她忽然抵受不住身侧直勾勾的目光,略微偏过头去:“可惜这里没有地铁,也没有电影。”

  “但戒指还是有的。”

  夏侯澹缓缓单膝跪下,递上了一枚戒指。

  庾晚音一眼瞧见其上长羽舒展、振翅欲飞的凤凰,细看之下,才发现凤羽间疏朗的梧桐枝叶。

  凤栖于梧,清致高华。

  最古老的礼赞,胜过万千风雅情话。

  祭服未褪的君主认真地仰头看着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大风忽起,载着他们遥渡前尘。头顶星河摇坠,击出恢弘的钟罄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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