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宝珊咬着唇,泪意盈盈地瞪着他,眼中充满对他刚刚行为的控诉,那股早就被陆喻舟察觉的倔强劲儿被激了出来。
她张口咬住男人的手,咬住那堪比珍品的男人的手,尝到腥甜也未曾松开。
陆喻舟忍着疼,静静看着她,头一次见识如此倔强的小丫鬟,明明怕的浑身都在颤抖,却不服一句软,最可笑的是,他都不知,他们之间的别扭始于何种缘由。
“松开。”男人冷冷道。
跟那小狗子学的吗?
宝珊咬着不放,两只手紧紧环住自己。
作为侍女,在进府那天就要接受一个要求,若被府中最尊贵的公子看中,是不可以拒绝的,她也做好了失去清白的准备,可他刚刚的所为,是她不能忍受的。
陆喻舟从不是强人所难之人,看她这般抗拒,轻哂一声,跨下美人榻,捡起地上的宽袍,大步离开,韵色带讽,像是暗嘲她不识抬举。
等人离开,宝珊坐起身,将散落的长发拢到一侧肩头,双臂环膝抱住自己。
陆喻舟身边的美色何其多,丢弃她如同丢弃一锭银子那么容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对等。
说不上何种心情,淡漠大于难过吧,可那夹杂的难过,亦是真实存在的。
*
乌云聚拢在汴京城上方,顷刻间大雨如注,陆喻舟站在梅织苑的廊下,负手看着阁楼方向,清润的眸子雾霭茫茫。
耳房传来狗吠声,小狗子也会担心给予它短暂温暖的人吗?
心里像被系了一个结,他闭闭眼,转身走向正房,却被抱着狗走出来的慕夭拦下。
慕夭举起小黄狗,“它尿我屋里了。”
看着露出肚皮的小黄狗,陆喻舟蹙眉道:“那就丢掉。”
慕夭撇撇嘴,“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
“你才知道?”陆喻舟绕开她,跨进门槛。
一旁的李妈妈轻声问道:“主子可要喝燕窝?”
“不了。”
李妈妈和慕夭对视一眼,任谁都听得出,世子爷心情不好。
小黄狗在慕夭的手里扭动,呜呜几声,慕夭抱住它,问道:“宝珊去哪儿了?”
今儿一晚上都没见到那丫头,梅织苑就这么大,不可能见不着人影啊,慕夭不禁担心起来。
李妈妈凑近一步,掩口道:“那会儿被世子叫去花园阁楼了,却没见她跟着世子一道回来,想是有别的事?”
“去阁楼作甚?”
“听说今晚来了几位世子的同窗友人。”
慕夭哼一声,抱着小黄狗走进客堂,左右寻摸两眼,走向书房,“陆子均,你让宝珊去接客?”
陆喻舟眸光一冽,转瞬化为寻常,没有搭理她,身上的衣衫有些湿,他走到屏风后取了一件白衫换上。
见他如此,慕夭气不打一处来,抱臂靠在窗子上,隔着屏风问道:“陆子均,你对宝珊有几分情?”
屏风后无人应答,慕夭自顾自说了很多关于男女之事的看法。
许是嫌她唠叨,陆喻舟不咸不淡道:“自己的事处理的一团糟,还有脸皮插手别人的事?”
像是被刺到痛处,慕夭默了默,气嘟嘟道:“提起这事儿,你能不能帮我摆平杨家?”
也就是她逃婚的人家,之前闹到了官人那里,弄得满城风雨。
陆喻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宽袍服帖,白衣胜雪,如玉般润泽。
慕夭啧啧两声,幸亏自小与他相识,要不然非被他英俊儒雅的外表蒙骗,不知他的心有多冷硬。
“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慕夭凑过去,双手合十,开始讨好,“只要你帮我摆平杨家,我答应你一件事,如何?”
陆喻舟不为所动,“你始乱终弃在先,竟想着甩锅,脸皮不烧吗?”
慕夭磨磨牙,皮笑肉不笑,“你难道不知我的情况吗?我若嫁过去,只会让杨家颜面无存。当初要不是为了帮你,我能被赵薛岚设计?陆子均,你有没有心,不该对我负责任?”
一窗之外,淋雨回来的宝珊站在廊道上,只听见屋里传出一句“陆子均,你有没有心,不该对我负责任”。
看来,自己猜测的没错,他二人之间确实有感情纠葛。
宝珊默叹一声,提步走向耳房。
书房内,陆喻舟缄默许久,抬眸看向激动的慕夭,“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杨家退婚,就要让新郎官对你死心。”
“怎么死心?”
陆喻舟点点侧额,“自己想。”
慕夭跺脚,“我脑子浆糊了,你快说。”
“往他身边安插美人。”
所谓,移情别恋,大抵如此。这么做虽然对新郎官不公平,但能不能真的移情别恋,全看新郎官对慕夭的情意坚不坚定。
慕夭觉得有道理,点头如捣蒜,“我这就让邵霁去找一个家世清白的落魄美人!”
陆喻舟被她缠烦了,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得了锦囊妙计,慕夭蹦蹦跳跳回到耳房,当瞧见宝珊时,惊讶道:“你怎么全湿了?”
宝珊垂眸,“能借你这里沐浴吗?”
“当然了。”
宝珊走进湢浴,往泥炉里加了半铲子橄榄碳,开始烧火。一旁的慕夭问道,“你和陆子均吵架了?”
宝珊坐在杌子上,看着渐渐燃起的火苗,自嘲道:“不敢。”
慕夭担忧地问:“他欺负你了?”
借着话茬,宝珊问道:“在姑娘眼里,世子为人如何?”
慕夭搬来另一个杌子,坐在边上,“要听实话?”
“嗯。”
“衣冠楚楚的斯文败类。”暗地里把人骂了,慕夭爽快至极,面对面占不到便宜,过过嘴瘾也不错。
炭火越燃越旺,宝珊将铜壶放在泥炉上,拿起蒲扇轻轻摇着,想起在阁楼里的一幕,眉眼间透出疲惫,俄尔,她看向慕夭,认真问道:“恕我冒昧,想问姑娘手臂上的守宫砂是被何人所夺?”
若那人是陆喻舟,即便走不出这宅子,她也再不会与他藕断丝连,哪怕遍体鳞伤。
被冷不丁这么一问,慕夭有点懵,捋了捋头发,“为何问这个?”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惊讶,说明初次已经给了别人。
宝珊也不隐瞒,如实地说出了心中所想。壶嘴飘出水汽,氤氲了视线,她看不清慕夭眼角的泪光,却听得几声轻笑。
“冒犯姑娘了。”宝珊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询问此事,却还是被好奇心占据了上风,能看得出,慕夭是个洒脱的女子,或许她已将心愁埋在心底,把微笑留给了陆喻舟。
慕夭忽然搂住她肩膀,酒窝深深,“我苦恋陆子均,被陆子均始乱终弃?”
“...我猜的。”
“猜错了。”
宝珊动了下小嘴,有点羞愧,却听慕夭笑道:“要始乱终弃,也是本姑娘始乱终弃他啊。”
“......”
眼底闪过一抹窘迫,还有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庆幸,宝珊讷讷开口:“那......”
这下,她更不知该不该问,索性抿唇不语。
气氛有些微妙,她拎起铜壶倒进浴桶,试着缓解尴尬。
慕夭靠在墙壁上,掀了下嘴角,有想要倾诉的欲望,又被一股不堪的情绪湮灭,最终选择默然,“我去给你准备衣裳。”
“有劳。”
两人还未熟络到无话不谈的朋友,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沐浴后,宝珊换了一套亵衣亵裤,躺进被子里,听慕夭讲着各地的风土人情。慕夭见识渊博,侃侃而谈,说自己最大的乐趣是书写鬼怪风月话本,还因此,被汴京的闺秀们视为异己。
外面雷电交加,屋内漆黑一片,慕夭给宝珊讲述了一个关于狐狸精和书生的故事。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外面很配合地轰鸣一声,吓得宝珊缩进被窝,却还是架不住好奇,想听她讲完,毕竟,从小到大,都没人给她讲过故事。
慕夭的故事前段阴深,中间旖旎,后段悲伤,也算是大起大落、有始有终,听得宝珊很是感慨。
倏然,门外响起李妈妈的声音:“宝珊啊,世子让你过去把小黄狗抱走。”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慕夭摸摸鼻尖,“我忘把狗子带回来了。”
宝珊坐起来,披上衣衫,慢吞吞走进正房,未见到小黄狗的影儿,却从紧闭的卧房方向听见了呜呜声,她默默叹息,敲了两下隔扇,“奴婢进来了。”
卧房内无人应答,宝珊只当他默许了,慢慢拉开隔扇。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炕几上燃着一盏烛台,一身白袍的男人斜躺在软塌上,腰上盖着一张薄毯,小黄狗趴在榻底,啃咬着男人的云锦靴。
宝珊立马走过去,拽出狗子,连同拽出了被啃出洞的云锦靴。
一双云锦靴够她半年的月钱,宝珊有点囧,“能让奴婢拿回去缝补吗?”
排除了慕夭那层关系,宝珊的态度有点软化,这点情绪的变化,没有逃过善于察言观色的男人。
陆喻舟凝着灯火中的少女,挑眉问道:“你觉得,我会穿带补丁的鞋子?”
自然是不会的,可她没有银子赔偿,宝珊有点发愁,看向趴在臂弯的小黄狗。
损坏了东西就要赔偿,宝珊硬着头皮问道:“主子想让奴婢怎样赔偿?”
这话听着有点姜太公钓鱼的意思,陆喻舟忽然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那会儿一副不情愿的委屈样,这会儿就抛出鱼饵,是在跟他欲擒故纵吗?
男人冷笑一声,“坐。”
宝珊蹙起眉尖,扭腰坐在榻边,离他的腿很远,不自觉地抱紧小黄狗。
陆喻舟抚上她的背,慢慢向下,一点点试探,“怎么不躲了,嗯?”
那声“嗯”咬字极轻,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宝珊背脊僵直,柔声道:“那会儿误会主子了。”
轻抚的动作一顿,陆喻舟等着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