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室 第22章

作者:怡米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见内侍偷瞄自己,慕夭吞了一个小笼包,鼓着腮咀嚼,却被馅料呛了下,捂嘴咳嗽起来。

  拂动的珠帘内浮现一抹坐着轮椅的身影,依稀可见男子深色的宫袍,深沉的眸子,高挺的鼻骨和削薄的菱唇。

  太子的俊美,不输陆喻舟,只是双腿有疾,常年深居简出,眉宇间多了一抹阴戾,尤其一双厉眸盯着猎物时,直叫猎物不寒而栗。

  慕夭移开眼,小声咳嗽着,背脊阵阵发寒,大喇喇的性子如她,又是宰相之女,见到官家都不会畏惧,唯独见不得这个男人,若不是为了报复赵薛岚,她绝不会铤而走险。

  珠帘内,男人醇厚开腔:“找孤何事?”

  慕夭抿口茶汤,吐在水盂里,隔着珠帘裣衽一礼,然后倒豆子似的,把赵薛岚的恶行叨咕了一遍,“明越帝姬伤及无辜,有违皇家本心,殿下作为储君,应该管管你的皇姑姑。”

  “你在教孤做事?”

  “臣女不敢。”慕夭暗自磨牙,嘴上说着不敢,衣袖下的小拳头攥得紧紧,“臣女只是适时地提醒殿下,要为皇家清理门户。”

  听得出,她对赵薛岚恨意悠悠,绵延不绝。赵祎面无表情道:“你为何不找陆喻舟帮忙?”

  找陆喻舟出面还叫清理门户?即便陆喻舟深得隆宠,权力极大,能够收拾得了赵薛岚,但他是臣,赵薛岚是官家的刀,若真动了真格,陆喻舟在官家那里不好交代,这也是陆喻舟迟迟没有动赵薛岚的原因吧。

  慕夭兀自想着,如实道:“明越帝姬执掌皇城司的情报机构,而皇城司的长官全部出自皇族,臣女觉得,这事儿找殿下来处理更为合适,毕竟,殿下可以与明越帝姬在官家那里争一争皇城司的权利,陆喻舟是外人,不好插手。”

  她说的貌似合情合理,可赵祎并不领好,反问道:“你是担心陆喻舟的权势太大,遭到反噬?”

  单纯从男人的语气,慕夭嗅出一丝杀气,若不是知道赵祎和陆喻舟私交甚密,前不久还密谋惩治奸佞,慕夭还以为两人反目成仇了,“臣女只是觉得,这件事交由殿下来办更为合适。”

  早朝的时辰快到了,内侍抱拳咳了下,赵祎自行转动轮椅,“你暂且怙恃陆喻舟暂避风头,听候孤的指使。”

  这是答应了,而且,没打算把她送回宰相府?

  男人声音偏沉,性情不定,慕夭懂得见好就收,福福身子,“那就静候殿下佳音了。”

  说着蹦蹦跳跳离开,鬓上的步摇一晃一晃,像只尝到花蜜、没心没肺的小蝴蝶。

  她的明艳与他的阴鸷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祎收回视线,吩咐道:“下朝后,将明越帝姬府的管事嬷嬷叫来东宫一趟。”

  内侍愣住,“殿下向来与明越帝姬井水不犯河水......”

  当触及到男人冷冽的视线时,赶忙改口:“老奴记下了。”

  *

  垂拱殿内,不惑之年的官家在听完枢密使弹劾皇城司的说辞后,脸上露出一抹深意,他笑笑,令御前太监上茶。

  因官家重文轻武,兵权势力又渐渐转移给皇城司管辖,曾掌管数十万兵权的枢密院逐步衰落,枢密使在官家心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失了近臣的待遇。

  官家捏了捏腰封上的羊脂玉佩,看向慕宰相,“对于皇城司滥用职权一事,慕相怎么看?”

  慕宰相瞥了几眼皇城司的长官,作揖道:“老臣认为,枢密使所言甚是,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完全可以收回皇城司的一部分职权,减少国库开支。”

  对此,官家笑而不语,又看向站在百官之前的陆喻舟,“副相怎么认为?”

  陆喻舟上前一步,使用了一些言语上的技巧,避开了直击皇城司,官家有心偏袒皇城司,又为人强势,任凭他们说破嘴,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顺着说,徐徐图之。

  “综上,臣认为,内廷的保卫不可削减,可适当削减情报机构的职权,来弥补中书舍人的空缺。”

  在成立皇城司前,一直是由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对各官署进行监视,并密奏给官家。一定程度上,中书舍人与皇城司职权相似,但并没有皇权亲授的特权,所以相对温和一些,也不会让百姓们谈虎色变。

  陆喻舟的话,较枢密使和慕宰相相对温和,但针对性极强。

  听得他所言,赵薛岚第一个拉下脸,掀着眼皮看向陆喻舟,这人进谏向来犀利,今日却温和迂回,一看就是笑里藏刀,昨晚他拔掉了她的众多心腹,今日就劝谏官家削减她的职权,总感觉有些假公济私的意味。

  赵薛岚呵笑一声,上前作揖:“臣认为,中书舍人已是形同虚设,重组起来会耗费大量人力,不如......”

  官家忽然打断她,“各署的长官还未发表看法,哪里轮得到你?退下。”

  赵薛岚咬了一下腮肉,退回群臣之列,心里知道官家是怕她树大招风,被群起攻之,表面训斥,实则是维护,可当着众人拂她脸面,心里终归是存了气。

  坐在轮椅上的赵祎回眸瞥了她一眼,转眸之际正好与官家的视线交汇。

  官家笑着问道:“太子对此有何见解?”

  赵祎行动不便,早得了特权,无需起身,“儿臣同意副相所言。”

  官家脸色介于阴与霁之间,“既然两位宰相和太子都觉得有必要削减皇城司的职权,那朕会认真考虑。”

  听此,皇城司的众人面如土色。

  下朝后,赵薛岚走到陆喻舟面前,“假公济私,副相好手段。”

  陆喻舟淡淡道:“听不懂帝姬在讲什么。”

  他负手步下玉阶,背影决然。

  见他如此绝情,赵薛岚不死心地追上去,“为了那个贱婢,你竟与皇城司公然作对,莫不是被美色迷晕了头?”

  陆喻舟停下步子,没有回头,“皇城司如今什么样,该不该整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必揪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撒气,望你好自为之。”

  他的言语里满是对那贱婢的维护,赵薛岚冷笑,好自为之?是那贱婢该好自为之吧。

  倏然,身后传来一道昂然的声音——

  “皇姑姑近些日子有些意气用事了。”

  赵薛岚回眸,看向一身凛然气息的赵祎,挑眉道:“太子有事?”

  他们虽然是姑侄,但赵祎大了赵薛岚两岁,气场上,赵祎更为稳重。

  平日里,两人没甚交集,赵祎也不会无缘无故堵她,赵薛岚静静等着后话,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赵祎直截了当地问道:“皇姑姑对付女人的手段仅限于下药?”

  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私密的问题,赵薛岚抱臂道:“太子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定是有人污蔑本宫,这让本宫感到杌陧。”

  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也会杌陧?

  赵祎掀下嘴角,“皇姑姑的胆量若这般小,父皇怎会将那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

  “本宫是官家看着长大的,又是同母所出,更得官家信任吧。”

  这话不假,赵祎转动轮子,转身离开时留下一句:“一把屠刀,滥杀无辜,得到信任,却也失了人性,这辈子有何乐趣?奉劝姑姑良善一些,免得自食恶果。”

  被莫名其妙教训一顿,又不能直接怼回去,赵薛岚呵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屠刀又怎样,让人畏惧也不失为一种本事。

  深夜,赵薛岚回到帝姬府,发现管事嬷嬷正带着两个小生够树上的果子。

  赵薛岚靠在一旁,目光梭巡在两个小生之间,一个五官清秀,弱不禁风,一个相貌妖娆,风情万种,两人看着都很面生。

  因心系陆喻舟,她身边没有面首,管事嬷嬷会时不时从教司坊带回落魄的世家公子,任她挑选,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眼。

  心有所属的悸动和爱而不得的空虚时刻折磨着她,有时候她也想沉入红尘,忘了陆喻舟,可就是办不到。

  管事嬷嬷上前,恭敬道:“禀帝姬,这二人是老奴从宫里领回府的,帝姬看看合不合眼缘,是否要留下一位?”

  知道帝姬洁身自好,管事嬷嬷只是小声询问,不敢擅作主张留下他们。

  近些日子频频受到刺激,赵薛岚看向那个清秀的小生,总感觉他的眉眼与某人有些相似,心中微微一动,“留下这位。”

  管事嬷嬷一愣,按照以往,帝姬一个也不会留下,看来,还是太子了解自己姑姑的喜好。

  这两个小生,就是从东宫领过来的,太子却让她守口如瓶,否则格杀勿论。

  管事嬷嬷没有深想,只当太子想拉拢手握实权的皇姑姑,于是点头妥协了。

  中书省,官署。

  陆喻舟批改完公牍,已是华灯初上,想起那个别扭的小姑娘,心里燎起火种,吹灭烛台准备回府,可刚走出大门,却被一抹身影拦下。

  来者身着靛蓝色锦袍,头束翡翠发箍,虽步入不惑之年,却依然丰神俊朗。

  短暂错愕后,陆喻舟作揖道:“官家怎么过来了?”

  来者确是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

  官家笑笑,“慕先生回城,朕一直没有得见。今日正好闲暇,子均陪朕去会一会先生?”

  慕时清可以陪着缃国公喝酒,却不愿入宫面圣,不知内情的人只当慕时清没有入仕之心,不想攀皇权,可陆喻舟隐约知道,他二人之间有段不可调和的矛盾,貌似是为了邵大将军的胞妹,可那名女子早已不知了去向。

  帝王微服私访,身边定然跟了不少大内高手。陆喻舟随官家步下石阶时,稍一摆手,隐藏在暗处的隐卫们悄悄退开了。

  马车上,两人有说有笑,由于陆喻舟对皇城司的恶意不明显,官家有意无意地询问着民间对皇城司的看法,陆喻舟依然保持着淡笑,温声回答着。

  余光落在官家的腰封上,上面系着许多皇族佩饰,有一枚羊脂玉佩极为突兀,上面刻着不常见的花纹。

  陆喻舟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枚玉佩,他记忆力超群,不会认错,帝王所戴的玉佩,与宝珊脖子上挂的玉佩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心中掀起惊涛,面上不显,陆喻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知道宝珊自幼与生母相依为命,生母因病,将她寄养在邻居家,后来阴差阳错,她被卖到了汴京。

  宝姗看似寻常的身世,从未引起过他的重视,此刻却不得不去揣测宝珊生母的身份,以及宝珊的身份。

  “官家这枚玉佩看着极为特别。”陆喻舟随口说道。

  官家一愣,摩挲了一下玉佩,似叹似笑道:“曾遇倾城色,朕为之倾慕......”

  不惑之年的男人忽然沉默,转眸看向轻拂的窗纱。

  话讲一半,不得其解,陆喻舟猜不出这对玉佩的来历,或许是女子赠予男子,或许是男子赠予女子,也或许是巧合,若是换做旁人,陆喻舟会一问到底,可对方是官家,没办法像审讯一样追问。

  宝珊的身世,忽然裹了一层迷雾。

  繁星璀璨,郊野青葱,听闻官家前来探望,慕时清摇着一叶扁舟,来到河对岸,静等在那里,温和的眉眼凝着复杂的光。

  两人隔着几丈相互作揖,彼此笑开,走近后,像老友一样问候着,丝毫不提当年事,乍一看去,也看不出谁是君王,谁是隐士。

  陆喻舟陪在一侧,梳理着复杂的心绪,当年的宫廷秘辛是,帝王和先生争夺一女,一人为爱成狂,一人为爱孤老,若按着这条线索梳理,宝珊也许是他们其中一人的骨肉。

  除非,那名女子后来又遇见了其他人,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不管是哪种情况,陆喻舟都不觉得爽快,反而心里发堵,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忽然陷入了烦闷。

  梅织苑。

  宝珊坐在庭院的槐树下,听着赵氏歇斯底里的哭喊,耳根已经麻木。几个时辰前,赵氏怒气冲冲回到府宅,寻找那个“误诊”的侍医,可那人早已逃之夭夭。

  她根本没有怀上子嗣,却被侍医诓骗了那么久,这股气无处发泄,自然连累了身边人。

  二进院的大丫鬟们无一例外,全都遭了赵氏的雷霆之怒。

  空欢喜一场的赵氏像丢了魂儿、失了气度,在二进院疯狂地砸东西,咬定有人在整蛊她,故而,派了手下挨个屋子搜索针扎小人之类的邪祟之物。

  府中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李妈妈拿来薄斗篷,披在宝珊肩头,“风大,回屋歇着吧。”

  宝珊问道:“世子何时回来?”

  “听官署说,世子陪官家出城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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