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怎么回事?”
绥阳急声问道:“是谁又敲响陈情鼓。”
“有一个男子自称钱若清,乃是当年浙直总督钱森的独子,手中有当年郑樊在钱塘搜刮百姓,秘密交付给西南都指挥佥事赵传,让其冒充义军,嫁祸宁王。”
绥阳一愣,扭头去看万岁。
万岁脸上近乎平静。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消停的鼓声,再一次响起。
绥阳一颗心不知为何开始加快,咽了咽口水。
“万岁。”
另有侍卫匆匆而来,跪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
“安相,安相穿着白衣敲响陈情鼓,请万岁彻查宁王一案。”
后世史书记载,雍兴二年春,三月而陈情三次,宁王案起,血流成河,朝野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一去医院就头疼,到底什么毛病,绝望
第89章
郑樊入宫时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看到殿下下跪两人时神色不变,只是行礼后也跟着跪在下面。
虎首拐杖倒放在地上,栩栩如生的眼睛怒目圆睁,看向雕梁画柱的穹顶,不威自怒。
谢延脸上早已没有喜怒,只剩下诡异的平静之色。
“钱家告你设计宁王案,制造义军污蔑宁王谋反。”谢延开口,冷静质问着。
郑樊跪在上,脖颈低垂,花白的头发带着老年的暮气。
“微臣不知此事,也不知道钱家为何如此控诉,此事恐有误会。”他喘着气,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着。
“依钱家所言,当年就任钱塘水军千户的赵传借着江南泛滥的倭寇之患,囤积大量兵器,又借着你的名义去江南侵占学田,囤积大量银两。”谢延沉吟片刻后,直接说道。
“这微臣属实不知,只是宁王案时赵传已经去了贵州的安南卫。”郑樊慢慢吞吞说道,“而且中间可隔了一段日子。”
“他在浙江囤积兵器银钱,到了贵州又恰恰立功,再则当年赵传长兵奇袭,七日路程被急行到三日,本就疑点重重。”钱若清立马反驳道,“但若是本来就是西南,倒也说得过去。”
钱若清跪在正中的位置,有条不紊地继续解释道。
“万岁可知,当朝八百里加急乃是最快的传信速度,如今自云南八百里加急跑到京城,需要三日,但这个时间是需要至少跑死三匹千里好马,若是中途不换人,传令员敲响京城大门时便会吐血而亡,若是中途替换三个传令兵,那三人皆需修养至少半年。”
谢延听得仔细,眉心紧皱。
“且是单人就要这么大的代价,那若是军队疾行更是不能完成,军队是为了打仗,不可能损耗军力来进行疾行。”
“万岁可知,斥候在军中素有急旋风之称,便是如此贵阳到云南也要翻山越岭,需一夜一日的时间,军队若是派出轻装出行的前锋,每日行走不过两百里,再是迅速也不过三百里,贵州屯军在山里,距离云南一千一百公里,期间还要绕过群山深河,三日时间穿过贵州,来到义军所在的玉溪山,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是赵传的本事。”郑樊慢条斯理地说着,神色巍然不动,甚至有些悲天悯人,看透世事的深沉。
“他虽是我主考那年上来的进士,可也算是天子门生,对我比之常人稍微亲近一些,是因为他那科举前几日刚得知丧父消息,银钱又被偷了,我资助他几块银两,让他寄回家用来下葬老父,难道也要被拿来攻讦吗。”
他掀了掀眼皮,露出一双波澜不惊,深沉年迈的瞳仁,目光扫过钱若清,最后落在最上方的幼帝身上。
“老臣,问心无愧啊。”
殿内一片寂静,香炉上的白色烟雾在空中微微散开,很快就消失在飘满日光的屋内。
人人都说郑樊是大奸臣,把持三朝超纲,手下党羽众多,却都忘记这位在大周政坛屹立三十年不倒的首辅也是自底层读书人一步步走上来的,一手馆阁体和草字被明宗盛赞多年,对于诗词戏曲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深得宪宗喜爱。
他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有理有据,丝毫没有因为年迈而乱了分寸,沉痛哀悼,历尽沧桑,总是能一下说到别人的心坎里去。
谢延原本紧抿的眉心果真跟着松了下来。
“阁老起来吧,绥阳,赐座。”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郑樊颤颤巍巍地谢恩,扶着绥阳的手,微微一笑:“多谢绥禀笔了。”
绥阳今日早上入职司礼监,故而如此一说。
“客气。”他不卑不亢,低声说道。
郑樊捏着手中的兽首拐杖,手指摩挲着花纹,一如既往地沉默坐在一侧。
郑樊入仕至今遭遇过无数次巨大危机,最严重那年是周生和明笙连手给他制造的,那一次他都已经自请辞官,可到最后还不是临危反击,拉了周生下马,反败为胜。
哪怕他今年已经七十高龄,哪怕他看上去已经毫无攻击力,可所有人都在警惕畏惧这只沉睡的老虎。
钱若清眉心紧皱:“可那批不曾上档案的铁器却是不争的事实,那批义军的武器我父亲曾去西南时意外得到,正是当年抗击倭寇才有的长刀。”
钱若清自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上去。
“万岁请看,抗击倭寇多为海战,武器以瘦长尖为主,要的就是隔船刺人,或者沙滩上比拼,但西南一地多沼泽藤蔓,树木繁多,刀具以粗短宽为主。”
绥阳接过纸张,送到谢延案前。
“这是两地武器差别,万岁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询问兵部。”
“钱森找来的刀具在哪?”谢延仔细研究一番后,问道。
“在我家中。”
郑樊眼皮子微微一动,一口气半喘着开了口,说话不慌不忙。
“不是老臣小人之心,要为赵传说话,只是那兵器如何证明是义军的,总不好捡了一把东西,就说义军的,或者如钱若清所说是赵传扮演的义军的,毕竟当时西南惨状,万岁不知,你们也是知道一些的,各地豪强并起,一把叫不住名字的武器实在太过普通了”
“有当地百姓作证。”
钱若清叩首,长身而拜,直接说道。
“当年义军曾烧杀抢掠无辜百姓,且不说宁王治下从未发生这些恶贯满盈之事,百姓措手不及,幸而我父遇到几个被罢免的官吏,众人奋力厮杀,这才得以保全性命,他们如今正在入京的路上,愿为宁王和我父作证。”
一直垂眸的郑樊抬眸,花白长眉微微一蹙,但很快又趋于沉默。
谢延收了手中的纸张,点头说道:“倒是一个完整的证据。”
钱若清抬眸,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我父一心为民,至死前对此事仍念念难忘,当年受宁王案牵连,含恨而终,恳请万岁为他伸冤。”
“人心易变,等闲难故。”郑樊也紧跟着轻声叹了一口气,神色悲悯,“若真的如此,我定是第一个不饶赵传。”
钱若清抿唇,垂眸不去看他。
所有事情走到这一步,宁王案的背后推手昭然若揭,
当时初出茅庐的明笙为求在内阁站稳脚跟,一手炮制了宁王案的开端,他的本意不得而知,但随着后来安南违背誓言,郑樊推波助澜,黄兴甘为刀锋,宪宗犹豫不决,薛氏狠辣心狠,最后导致了这场西南巨变。
这一场政治交锋中,没有一个人不是手染鲜血,每个人都是杀死宁王的刽子手。
可宁王,又做错了什么?
他当年避退西南,不过是为了能让百姓安稳生活,大周国体稳定而已,到最后却落得自己和妻儿挫骨扬灰的下场。
不得善终啊,这位当年站在钱塘章台柳前,总是摇着扇子,笑眯眯喝着酒,温和看着众人打闹的人,到最后落得这么残忍的结局。
钱若清至今都不敢回想当年的场景,如今那些在京城阴暗处齐手谋取宁王性命的人,只剩下郑樊一人独活。
若说郑樊不过是为君分忧,可这件事情中唯有他被摘得最是干净,出面的都是赵传,授人把柄的也是赵传,可赵传谋此事时,对宁王的杀机并未完全显露。
郑樊的出手,直接导致宁王府的覆灭,令人不寒而栗。
“那安相又是为何?”谢延的目光落在最右边一直沉默的安悯冉身上。
自明笙死后,也许是再久之前,安悯冉整个人都沉静不少,原本壮硕的身形也瘦了一圈,紫红的脸颊也消瘦下来。
这几月的内阁和司礼监集议中也很少和郑江亭等人争吵,去年大雪更是直接请民去了受灾最严重的州县,在疏散百姓时还差点被崩塌的大雪埋了,幸得黄行忠的大肚子一撞,这才躲过一劫。
这一去便是三个月,他再回来时,整个人的气质便都变了一圈,就像此刻,在钱若清和郑樊的交锋中,他只是沉默地坐着。
安悯冉抬眸,目光冷静悲壮,扫过众人,最后掀了下摆跪下。
“微臣,此番也是为了宁王案。”他垂眸,掩下所有悲凉,低声说道,“微臣,微臣状告微臣恩师……”
“明笙。”
谢延瞪大眼睛,就连郑樊也忍不住掀眉看他。
“恩师如父,盛恩似山。”谢延低声说道,“安相可要说清楚。”
大周师徒关系之森严,超乎历代前朝,官场历来都是师徒提携,就像明笙是周生带进内阁,安悯冉和戴和平是明笙带入官场,师徒关系不亚于父子关系。
背叛恩师乃是大罪,更别说状告恩师。
子告父,徒杀师,不过如此。
安悯冉脸色灰白,摘下头上官帽,跪伏在地上:“微臣清楚。”
钱若清瞳仁一缩,愣愣看着面前之人,嘴角微动,可最后还是抿了抿唇,缓缓移开视线。
“只是恩师明相做了如此大不公的事情,微臣无法视若无睹。”安悯冉低声说道,声音是强忍着的哽咽,“宁王惨死,乃是恩师一手开幕,微臣,微臣得知真相,寝食难安。”
此时不过午时,春末的烈日热烈明媚,照在门上的精细的花纹上,一半的倒影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切割出一个个空格,一般落在安悯冉身上,让他的身形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谢延自龙椅上走了下来,站在那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的人。
“你可有证据?”他低声说道,随后又紧跟着警告着,“不论结果如何,这顶官帽怕是都不能如安相所愿。”
安悯冉身形一顿,手指微微弯曲,半花白的头发在日光下银丝毕现,可随后又僵在原处,几个呼吸后,这才开口继续说道。
“微臣知道,十年寒窗,圣书万卷,笔墨不辍,只为百姓而来,明开三年得恩师器重,自此不敢忘心中所想,只是臣愚钝,本愿为鲲鹏,负民万里,却只做了蝼蚁之事,任生灵涂炭。”
“臣,愧负圣恩。”
他行了一个大礼,一头触低,狠狠闭眼闭上眼。
一侧的钱若清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这一刻,他后悔让安悯冉搅进这摊浑水中。
两人同窗时,相比较钱若清的聪慧,过目不忘,安悯冉自来就不是最聪明的学生,却是最勤奋的弟子,他的一步步都是靠着比常人付出百倍的努力得来的,能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凭着心中所想。
“这是当年恩师送给安南的信。”他低声说道,“里面的兰花印章乃是恩师亲手所刻,从不曾对外盖过,不可能被人冒用。”
谢延接过绥阳手中的信,目光一扫,眉心瞬间皱了起来。
这一份要求交易,安南散播宁王为非作歹的谣言,明笙则说服万岁扶持如今的安南王登基。
这封信的后面并无署名,只是盖一个兰花印章。
“你又是如何得到这份信,又如何确定,这个兰花就是明笙所有。”谢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