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罗松文动作一顿,极为缓缓说道:“娘娘走吧,这是我自愿的。”
他的手稳稳端着那盏酒,目光隔着黑暗落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
“祝娘娘与他,白头偕老,平安喜乐。”
这是第一个长辈,对他们离经叛道的感情发出的祝福。
明沉舟呼吸一顿。
“我一生不曾娶妻,他,谢迢……”
罗松文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似水。
“与我亲子无异。”
酒盏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四分五裂。
明沉舟闭上眼,强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看着黑暗中的人影,行了叩拜大礼。
“……惟愿,一身无痛……”
万事与愿违,岁月无人欣。
谢病春也不知跪了多久,跪伏在地上,任由冰冷的石板侵袭内心,才能抑制住血流不尽的剧痛。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准备,可听到甬道深处传来的低泣声,只觉得一颗心瞬间停止跳动,紧绷心中多年的那根弦突然锻炼,疼得他喘不上去气来。
他的老师,他的养父。
他的,家啊。
“老师。”
黑暗中,这一声轻喃似乎带着血,泣着泪。
三月三十的正午,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东厂紧闭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打开。
“罪人罗松文,伏诛。”
锦衣卫站在台阶上,洪亮声音在挤满人的空地上回荡。
龚自顺带着三位师弟站在台阶下,脸色青白,闻言怔了好一会儿,眯着眼看了一眼漆黑的的东厂大门,似乎还在等着黑暗中还能蹒跚走出一人。
他的老师当年在宁王案始时直冒天颜,触怒先帝,当日也是被关在东厂一月,那一次他便是站在这里接出自己的老师。
那一日,众人欢腾,直道万岁仁慈。
那一日,他的老师就说自己会不得善终。
那一日,距离现在不过十年。
现在,一切都成真了。
他的老师,去了。
“弟子。”龚自顺盯着那扇兽首铜门,再也忍不住酸涩,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大喊着。
“恭送老师。”
裴梧秋、水琛和胡承光眼含热泪,紧跟在他身后,对着东厂叩拜行礼。
这是他们的恩师啊,亦师亦父,情深意重。
人群最前面的钱得安失神地看着东厂大门,缓缓闭上眼,也跟着跪了下来。
坚守诺言,以身赴死,傲骨不折。
安望星眨了眨眼,逼下眼底的眼泪,紧跟其后。
“院长。”身侧的钱清染也跟着大哭出来,跪在他身侧。
被锦衣卫拦在外面的人都在热烈日光中沉默,原本乌压压站着的人,瞬间跪了一半多人。
敷文书院院长,开堂授业三十载,江浙一代文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其影响。
“万岁,罗松文去了。”
宫内,绥阳悄无声息走了进来,跪在地上低声说道。
上首的谢延一愣,手中的红笔在折子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窗棂倒映着花影,明明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他却是心底倏地一抽。
他想起之前寻小院寻罗松文时,这位年迈的老师总是跪坐在长席上,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为国还是为民。”
——“为民。”
——“若是会死呢?”
——“那便以死证道。”
这是当日学习《离骚》时,他们的一段对话,他莫名把那一日记在心中,却在今日彻底明白当日他的心境。
罗松文何尝不是在为他种下一颗种子。
天地立心,生民立道。
不怨不悔。
“下旨吧。”谢延收回神思,用手指仔细抚平折子上的褶皱,任由丹朱染红手指,好似沾满鲜血的惊骇,缓缓开口。
“宁王其罪,宪宗尚有不逮,今日起,特派司礼监掌印谢病春重查此案。”
作者有话要说: 1.来了来了!!!对不住了,这几天一直加班,实在太累了,昨天一回家就忍不住睡了。
2.国庆快乐!我这本大概是国庆就能正文完结了,你们有啥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了,到时候选几个人气高的写,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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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重查宁王案彻底公告天下后,百姓哗然。
“大不敬,大不敬!”有古板的儒生站在皇榜前大声怒斥着,“君父君临天下,哪能事事周到,定死被奸人蒙蔽,今上竟然要怪到君父身上,当真是大不敬。”
“这确实有些反常。”有人跟着附和着,小声说道,“我听说今上和宪宗关系……一般,自然无所谓宪宗后世名声。”
“我也听说了,五岁才被找到,漂泊了好一会儿,才养在太后膝下。”有个读书人谨慎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低声说着。
“看来天家的家务事也是一团乱麻。”
“是了,史官估计要头疼死了。”
皇榜前的感叹声此起彼伏,朝堂众人也是为之争吵不休。
御史大夫江兴程一力反对,却被谢延一句话驳得说不出话来。
——“改过不吝,圣上并非圣人,百姓可以改,百官可以改,为何他不可以?”
百官讶于他的坚持,看清风向的人,便早早闭上嘴不再说话。
西厂锦衣卫在京城到处抓人,短短三日,竟然抓了大小官员十人,暮春时节,竟是风声鹤唳,骇得无人办宴。
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又如雪花般飘了上来。
只是如今内阁和司礼监人员空虚,新替补进来的阁员个个都是人精,揣摩着万岁的态度,越发觉得有苦难言。
司礼监更是会察言观色,黄行忠和汤拥金连着小院子都不轻易出了,杨宝虽有心翻浪,奈何谢病春并未给他机会。
内阁司礼监有心放权,如今所有折子都是直接递到万岁案桌前。
四月初八,有一个老妇人带着六/七岁的孙子跪在京兆府门口,状告郑江亭利诱他家儿子在殿试中撞死,后丧心病狂竟派人来杀她们祖孙两人。
一时满京哗然。
这个案子对应是殿试中牵出宁王旧案的那个书生撞死在大殿上的事情。
“她们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不过是一介乡村农妇,胡乱攀咬,掌印不打出去,竟然还受理了。”乾清殿内,郑江亭梗着脖子大声嚷嚷着。
谢病春作为此案主审,闻言只是冷淡说道:“他们家中原本家境贫寒,一月前突然买了十亩地,三头耕牛,家中还搜出三十两银子。”
“谁知道他是抢的还是偷的,银子上还有我的名字不成。”郑江亭冷笑反驳着。
谢病春站在他对面,闻言抬眸,扫过气势汹汹的郑江亭,眉眼巍然不动,依旧淡淡说道:“确实没有。”
郑江亭毫不掩饰地呲笑一声,讥讽却又镇定。
谢病春慢条斯理地捏着手指,原本套着银戒的地方空空荡荡。
“周家有打斗和翻箱倒柜的痕迹,锦衣卫在他家中一个墙壁缝隙中搜出两份信,一份信写着他当日在殿上一模一样的话,一份信则是他的自白,严明是受……”
他语气一顿,目光自一群内阁新人中缓缓扫过,最后一字一字清晰说道:“郑大公子指使。”
“郑家应该并无其他子嗣。”
他冰白眉目沉静冷淡,慢条斯理说话时更为疏离清冷,尤其是此后多说的这句,带着莫名的讽刺,
世人皆知老郑相爱护发妻,发妻死后一直不曾再娶,府中甚至没有妾侍,至今只有一子。
郑江亭一愣,随后大怒,怒斥一声:“放屁。”
“放肆!”绥阳立刻怒斥一声。
郑江亭却是不理会绥阳,只是怒视着谢病春,一字一字说道:“不过是一份谁都可以伪造的信,掌印就要拿我去顶罪吗。”
“周书生手写的信已经找其师辨认过,确实是他的字迹,而且有擅长古画的人愿意作证,笔墨至少已有两个月。”
“至于那封不是他笔迹的第一份信。”
谢病春并不恼他的咄咄逼人,眸光凝神看人时只觉得锐利。
“周家与你们并无关系,若是他们当真是胡乱攀咬,也太过奇怪,虽不排除有人诬陷之说,但如今只是调查,小郑相不必如此慌张。”
郑江亭一愣,随后惊怒:“我问心无愧,慌张什么,谢病春你不要拿着鸡毛……”
“够了。”上首的谢延见郑江亭一脸暴怒,越发口不择言,不由低斥一声,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最后低声说道,“此事既然完全交给掌印,万事等掌印上折。”
“此事既然牵扯到小郑相,你也该配合调查。”小皇帝并未有过多的停顿,只是紧接着把目光落在郑江亭身上,淡淡说道,“即日起便卸了礼部一职,回家安心待审。”
郑江亭瞪大眼睛,一时间看着万岁,满脸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