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 第187章

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标签: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一直蒙着雾的朦胧记忆中终于彻底散开。

  “这个人怎么流血了还躺在雪地上,我去看看……没事,别拉着我,烦死了……”

  “你别死啊……下次不能跳水了,我怕水……下次不会救你了。”

  “小乞丐真好看……我带你会京城好不好……我舅舅家还有空房间内……”

  “只要我有口饭吃,我也给你吃。”

  “别不理我啊,我给摸了一个烧鸡来。”

  “你腰上的伤口疼不疼啊……”

  “小乞丐,你去哪了……呜呜,小乞丐……我害怕……”

  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些画面她早已梦到过,那个小男孩虽然从未露出完整面容,可她看了第一眼就早已知道是谁。

  往日里所有的回忆从未像现在一样,那些沉寂挤压多年的故事都飞快地串了起来。

  所有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中,疼得她想要打滚呻/吟。

  ——“我们这些水军一向在海上,如今来这里西南这种鬼地方,只求更大的荣华富贵,诸位兄弟与我出生入死,我是万万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颗下巴处大黑痣在飘摇烛光中泛出油光,声音动情豪迈。

  哭声,尖叫声,刀剑出鞘声,甚至是不断奔跑带来的喘息声,在脑海中隐隐汇聚在一起,炸得她泪流满面。

  ——“把这些老百姓都杀了,就当是我们交战的功绩。”

  那双狭长下垂的眼睛透出杀气,举起的巨刀光亮面甚至能倒映出草丛中惊惧的一张面容。

  ——“杀,只要把他们都杀完了,郑相不会亏待我们的。”

  鲜血横飞,断肢一地,到处都是死人。

  明沉舟被人紧紧抱在怀中,睫毛上都挂着冷汗,头疼得似乎要裂开,一抽接着一抽,好似记忆中一道道带着血的刀锋当真落在她脑袋上一般。

  “疼……”

  “不疼,没事!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着,耳边是温柔的低喃声。

  “谢病春。”

  她惶然地睁开眼睛,盯着那双漆黑的瞳仁。

  记忆中,只是露出一双漆黑死寂眼睛的小乞丐终于露出全部面容。

  赫然是谢病春年幼时的模样。

  “别走……”

  她眼尾湿漉漉地看着他,喃喃自语。

  谢延站在门口盯着两人紧握的手,失神看了一眼,这才移开视线。

  “太医呢?”

  “一刻钟前就去清了,马上就到了。”英景看着并未踏入屋内,只是站在门口的小皇帝,心惊胆战地回答着。

  “嗯,我在偏殿,让太医好了来我这边。”他低声说着。

  “是。”

  “去抬一个屏风来,让太医隔着屏风诊脉。”踏入偏殿时,谢延突然出声说道。

  英景一惊,悄悄抬眸,却只看到小皇帝挺拔的背影,以及身侧的绥阳正拿出折子递到他手中。

  万岁勤勉,早已天下皆知。

  瑶光殿慌乱一片,刑部死牢却是寂静无声。

  郑樊失神地坐在床上,一张脸被烛火笼罩着,阴暗不定。

  “若是西南那批人死了,我们尚有一线生机。”许久之后,郑樊喃喃自语,“只是我这个首辅也要走到头了。”

  苏占卿跪在牢房外,低头不语。

  “罢了,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郑樊笑着摇了摇头。

  “阁老不必担忧。”苏占卿抬眸,狭长下垂的眉眼带出一丝狠厉,“若是实在不行,便杀了谢病春。”

  “谢病春当年敢直接杀了去西宫守灵的黄兴,也敢直接杀了致仕的明笙,便也会想到,我们也会杀了他,可他畏惧了吗?收手了吗?并没有。”郑樊脸上露出镇定神色,”我们先出手便是宪乱了阵脚。”

  苏占卿不以为然,低声说道:“赵传带来的一千精兵还要一半在城外,他的副将是高手,杀了一个谢病春绰绰有余,就说是见不得自己将军受人磋磨,生死不知,所有诸事推给赵传便是。”

  郑樊沉默地听着。

  “阁老。”苏占卿忍不住地低喊了一句。

  “你可知当今万岁的脾气。”郑樊抬眸看他,神色温柔,甚至颇有兴致地笑了一声。

  苏占卿摇头。

  “当今啊,他可不是宪宗,也不是明宗,你瞧他,之前如此喜欢罗松文,还不是说杀就杀,他对太后这般好,却还不是用爱桎梏着她,你别看年纪小,可有些人天生就该坐在那里。”

  “他啊,是雄主。”

  苏占卿不解地看着他。

  “我今日杀了谢病春,他明日就敢寻个名头杀了我,抄了郑家,把我们三十年的布置悉数拔掉,你们所有的筹码,对他而言不过是刮骨疗伤的阵痛罢了。”

  “这就是魄力,胆识啊。”

  郑樊露出唏嘘感叹:“是我低估他了,这样的人是容不得手下太过锋芒的,我本打算等我退了,就荐你入仕,再让如深拉你一把,也算全了这个师徒之意,却不料事与愿违。”

  苏占卿眼尾通红,轻轻叩首,喊了一声:“老师。”

  “起来吧,若是明日活了,我总能喘过来气,你的老师在内阁送走了这么多同僚,接了三任帝王,也不是老了就不行的人。”

  郑樊盯着那盏煤油灯,神色平静。

  “若是败了……”他一顿,“我一力担下所有事情,你和木生带着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深,就远远,避开吧。”

  “老师。”苏占卿声音哽咽。

  “有什么好哭的。”郑樊腰背挺直地坐在床上,垂眸看着面前的徒弟,平静温和,“生死而已,不是大事。”

  四月十五,淫雨霏霏,天色无云,却又格外阴沉。

  “宁王旧案今日也该有个交代。”谢延坐在首位上,目光扫向全臣,淡声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大殿会审,也是给诸位一个警醒。”

  “为国为民,自有天道,为己为私,天下诛之。”

  “万岁圣明。”百官下跪行礼。

  “如今此事查的如何?”谢延看向为首的谢病春,淡然问道。

  谢病春出列,自袖中掏出折子,低声说道。

  “宁王案已经查清,当年明笙和当时的安南国大皇子,如今的安南国国王勾结,在西南散布流言,引起宪宗警惕,有亲笔书信和白荣行供词,以及安悯冉的供词作证。”

  “郑樊则利用从江浙退下的水军组成一支义军,又命赵传所在的贵州军早早潜伏在云南,前后勾结,造成宁王造反的假象,屠杀百姓,捏造军功,有赵传口供,以及别院中的武器作证。”

  “司礼监前任掌印黄兴率锦衣卫黑衣潜入西南,连同安南军队屠杀宁王府,有当日锦衣卫口供为证,黄兴库房中至今都还留有宁王府的东西。”

  大殿内,谢病春的声音不急不缓,说出的事情却若平地惊雷,震得诸位大臣面面相觑。

  谢病春虽句句只指三人,可背后的原因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人为利而动,利为帝王心啊。

  “明笙和黄兴的证据倒是充分,微臣并无异议。”有人出列,低声说道,“可郑相的证据却有些不妥,微臣曾听闻,赵传似乎是被人屈打成招,也是翻供了的。”

  “微臣也听过这个传闻,不如请赵传上殿。”有人附和着。

  “不如把郑像、安相,还有那个钱若清都带上殿来,三方对峙才能水落石出才是。”

  谢延蹙眉,盯着谢病春:“掌印意下如何?”

  “郑樊对赵传有葬父之恩,口供并不可信,可他曾在花船和郑江亭对饮时,吐露过这件事情,内臣恳请万岁,请当日花船上的花魁上来。”谢病春不慌不忙地说着。

  “这,成何体统。”有人驳斥着。

  “有些人喝酒可以,狎妓可以,为何这些女子作证不成。”一侧的黄行忠直言不讳,“而且内臣早已听说京城年前有一艘花船意外失火,船上无一人幸免,这本算来,恰好是赵传回京没多久。”

  “不过是巧合罢了。”有人质疑道,“既然无一人幸免,那这个花魁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听就是掌印救了的啊。”汤拥金忍不住开口,“我记得当日陆佥事就不在宫内,可是去救人了。”

  杨宝没想到一向怯懦的汤拥金也帮着谢病春说话,不由冷眼扫去,却见汤拥金说完话,立刻抱着大金元宝,悄悄躲到红柱子后面。

  一如既然的胆小。

  “那便把赵传和花魁带上来吧。”谢延面不改色,一锤定音。

  那花魁步履芊芊迈入大殿,洗净铅华,便显得格外清秀动人。

  赵传则是被拖了进来,他双腿明显已经断了,呈现出古怪的模样,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

  花魁吓得大惊失色:“赵佥事。”

  “我不认识你,少给我攀交道。”赵传狼狈地趴在地上,冷冷讥讽道。

  那花魁本害一脸惊惧,看着满朝文武心中惶恐,可被这声激得瞬间抛弃胆怯,媚眼一跳,牙尖嘴利地说道:“赵佥事那日搂着奴家的腰,脱奴家衣服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怎么上个床喊人家小亲亲,拔了/吊就翻脸无情不是。”

  这话说得粗俗,殿中不少人都露出尴尬之色,悄悄去看上首的万岁,却见万岁脸上并无异色。

  赵传被气得手指发抖:“你你你,一片胡言。”

  “怎么一片胡言。”花魁尖锐冷笑,“奴家臀部有一个红痣,赵佥事胸前也有一点红痣。”

  她性格泼辣,直接当着众人面,上前去扯赵传的衣服。

  赵传已经饿了三日,此前又连遭酷刑,手脚无力,如今只能屈辱地任由这个贱/人扒了自己的衣服。

  “诸位大人瞧瞧。”那花魁指着那红痣,居高临下看着赵传,冷笑一声,“大人当日可还说奴家美痣生辉,凤潮颠倒呢,怎么说了就忘记了”

  这话说得粗俗放荡,媚烟横生,赵传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不少大臣当真开始认真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红痣。

  镇定如谢延也不由咳嗽一声。

  “放肆,这可是大殿,好好说话。”绥阳怒斥一声。

  那花魁这才从愤怒中回神,又变回了鹌鹑模样,怯生生地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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