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明自流下意识愣在原地,手指倏地捏紧,有些敏锐的不安:“那是什么?”
明沉舟沉默地看着他,最后却又只是缓缓收回视线:“明年就要科举了,回去读书吧。”
“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上前一步,紧盯着铜镜中的少女,惶然犹豫地问着。
“来了来了,宗人府的代王来接人了。”喜婆连着几个婆子欢天喜地的笑声猛地闯进安静的屋内,“舟姐儿快些起来。”
明沉舟垂眸,扶了扶翟冠上下垂的珍珠银链,深吸一口气,起身说道:“走吧。”
“沉舟。”
明自流不安地跟在身后走了两步。
他想要问得更加清楚,可又很快被人挤到身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顶象征无上权利的金凤珠翠冠在风中跃跃欲飞,薄蝶轻颤,金珠生辉,最后消失在小院拱门前。
天家仁慈,明家女入宫虽为贵妃,但依旧给予位同副后的体面。
明笙是内阁副首辅,这样的大喜把年前江南堤坝崩塌造成的恶劣影响一下都冲散了,当时所有的责备都成了现在无上的荣耀。
明自流环顾着重新陷入寂静的小院,这小院一向冷清落败,可今日再一看只觉得秋风乍起,寒气逼人。
明家正堂
明沉舟身着盛装站在正堂上,眉眼低垂,看着跪在台阶下的明笙和周氏,最后在礼官的唱和声中,举扇遮脸,深深折腰下拜。
“哎,不……”
礼官一惊,下意识出声阻止,却又身侧的代王顶了一下腰,声音被掩盖在响亮的声乐中,好似一声出错的音符。
观礼人群中见状发出窸窸窣窣之声,但个个都是人精,笑容一顿后便笑得更加热烈。
“不错不错,早就听闻明家家风清正,娘娘孝心可嘉,”等明沉舟起身后,代王笑着圆场,随后扶着明沉舟的胳膊,小声警告着,“别误了吉时。”
明沉舟点头,听着耳边络绎不绝的奉承声,头也不回地上了门口绣着金翟的金黄色仪车。
这一拜,算是彻底还了她对明家所有的恩情。
此去宫廷,之后所有的一切她都会自己挣出来,为自己,为她娘。
不惜一切代价!
贵妃仪车要顺着主大街朱雀大街缓行,一路接受民众朝拜,最后从东华门入内。
明沉舟坐在马车上,膝盖上放着一柄玉如意,手中捏着那面精致的团扇,大红色裙摆繁琐复杂地叠落在两侧,旖旎罗衣照秋光,葳蕤锦衾蹙麒麟。
正中的美人宛若层叠盛开牡丹中精致娇贵的花蕊。
人群在外面恍惚,喜糖喜饼被哄抢着,小孩的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明沉舟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扇柄,不经意侧首去看,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奋力向前挤着,却又每每被兴奋的人群挡在身后,半步也不能挪动。
她蹙眉,还未凝神细细看,突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熙熙攘攘的尖叫声宛若被掐着脖子的鸭,还保持着伸张的趋势,可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明沉舟下意识朝着唯一一处动静望去。
白马红衣,一面赤黑白虎大旗在他身后迎风猎猎,大红色的披风在秋风中飞扬,最后又倏地落下,温顺地贴服在马上之人的肩背上。
——西厂。
明沉舟看着旗帜上的花纹,又看着那人身后沉默威严的飞鱼服,手中的团扇转得越发急促,金玉叮咚之声泠泠作响。
那人就是……
谢病春!
她的目光落在为首之人身上,却不料正和那人阴霾漆黑的视线撞在一起。
冷气森森,秋霜逼人。
明沉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觉得背后汗毛直起,好似脖颈间不知不觉缠上一条冰冷的蛇尾,最后不得不先行移开视线,避开那道骇人的光。
——怎么就和这个煞神撞上了。
“不是说一月后才回京吗?”领头的代王嘴角发苦,“掌印此番南下为了灾民劳心费力,一路舟车劳顿,为名为国也是辛苦,眼下不如先行快马回宫,洗刷一番还能赶上喜酒。”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马上之人的神色,心中惴惴不安。
谁不知道谢家和明家有仇。
为了促成这桩婚事,三方势力可是难得合力把这座大神支出京城这才慌忙完成婚事,怎么偏偏赶上这个节骨眼回来。
“圣上大喜,内臣如何不特意赶来。”
周围一片死寂,忌惮畏惧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说话之人身上,可谢病春神色自若,说话间神色不动,眉眼平稳,就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是是,也是这个道理。”代王话锋转得快,忙赶着迎合下来,“那就更耽误不得掌印去沾沾喜气了。”
谢病春抬眸随意扫了一眼代王,最后落在身后被重重包围的仪车上,冰白脸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牵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白马便朝着马车的方向小小走了一步,但很快又被马上之人阻止。
周围诸人皆是如临大敌,神色紧张。
“何必舍近求远。”他声音清亮,隐含冰冷之色,眉眼微微低垂,“以后也是内臣的主子,大喜之日相遇,不如让内臣陪着娘娘一同入宫。”
明沉舟眼皮子一跳,下意识抬头,便又看到谢病春森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莫名咯噔一声。
代王大惊失色:“这,这如何……不合规矩啊。”
他莫名觉得气虚,后脑勺发凉,声音也逐渐降低。
——这个煞神要做什么!
他心中忿忿,却也只能在心底无能暴怒。
偌大的人群安静地只剩下秋风吹过街边招幡的声音,代王坐在马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既然如此,便有劳提督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寂静的车队中骤然响起。
明沉舟大大方方地掀开面前的青丝蛟纱,露出一张明媚娇嫩的脸庞,对着谢病春温柔却又不失恭敬地说道。
“久闻不如一见,能得掌印护送,是沉舟之幸。”
谢病春是皇帝心腹,皇帝为他特设西厂,又兼司礼监掌印,手握锦衣卫,满朝文武无人能及这般荣耀,当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敢当。”谢病春缓缓走到她面前,眉眼低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身着吉服的女子。
漆黑阴森的目光就像是一张网慢慢收紧的网,无声盯着人看时,只需一会儿便觉得窒息。
明沉舟嘴角不由微微抿起,右侧的梨涡便慢慢现了出来,可目光却又丝毫没有退缩,迎向他的目光,神色镇定。
谢病春松开一直握着缰绳的手,突然朝着她伸了过来。
远处的代王看得莫名心口发紧,生怕这脾气阴晴不定的人把人一把扯了下来,正打算去劝架却又猛地瞪大眼睛,僵在原处。
只见权势滔天的谢掌印半弯下身子,大红色的披风在空中滑落飘荡,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明沉舟鬓间。
“娘娘的珠玉缠住了。”
他声音就像是夹杂着寒意,缓慢又幽喊,最后落在耳边,只觉得耳朵刺骨,头皮发麻。
明沉舟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后动了动,只见面前之人手指上的珠玉串子如水一般落了下来,最后和自己的脸颊碰了个正着。
似乎还带着那人掌心的冷意。
“不要误了吉时,启辰吧。”
舌头终于被鸟叼回来的代王立马出声,硬着头皮说道:“掌印不如同我一起……”
“尊卑有序,不可乱了分寸,殿下乃皇家子嗣,何等尊贵,内臣不过是天家奴才。”
谢病春神色冷淡地拒绝着,策马走到仪车边上。
“内臣护送娘娘车仪才是正理。”
代王哪敢应下这句话,嘴角微动,诺诺说道:“掌印哪里的话……”
谢病春抬眸,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身后两个锦衣卫就不动声色地把代王挤走。
一场半炷香的闹剧很快就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吹散,马车继续朝着东华门走去,人群却是再也没有之前的热闹。
人人神色紧张,闭口不言,连着呼吸都轻了许多。
明沉舟手中的却扇在指尖转得越发快了,扇面上的金丝蝴蝶薄翼在颤动,好似她此刻的心情,如芒在背,冷汗淋漓。
谢病春的视线竟然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忍了一路的明沉舟终于忍不住侧首去看身侧之人,清了清嗓子:“掌印从何而来?”
谢病春收回视线,神色平静,语气却不甚和善,凉凉说道:“给你们明家收拾烂摊子。”
果然是没有一个朋友才会有的嘴。
明沉舟索然无味地啧了一声,不再开口找骂。
马车快到东华门,巍峨红墙出现在自己面前,高大笔直,直冲天际,明沉舟下意识坐直身子,腰背挺直。
队伍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谢病春盯着自己牵着缰绳的手,嘴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嘲弄之色。
“不让进……这可是贵妃娘娘……皇贵妃下的旨啊……这不好吧……”
风中隐隐传来代王奔溃又无奈的声音。
一场迎亲,怎么就接连见鬼了呢。
人群中队伍骚动,代王骑着马唉声叹气地来到明沉舟仪车前,把事情委婉地说了一遍,面色犹豫,毫无头绪。
明沉舟脸色阴沉。
自来大婚皇后走正门入内,贵妃走东华门,三品以上嫔妃走西华门,其余诸妃才是一顶小轿自其余侧门抬入。皇贵妃派人封住了东西华门,直言钦天监有言,今日不准有人从东西华门进,哪怕是贵妃娘娘的仪车,这一下分明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明沉舟隔着薄纱远远看着守门的小黄门趾高气昂地站在木栅栏前,明明孤身一人,却是谁也不敢上前把人推开。
皇贵妃盛宠,连着身边的丫鬟太监都气焰嚣张,无人敢惹。
代王脸色凝重,整个迎亲队伍也都鸦雀无声。
明沉舟手指紧着手中却扇,眉眼低垂,嘴角紧抿,她不想退这一步,可现在却又丝毫没有办法。
皇贵妃这么大的动静,皇帝不会不知,可现在毫无动作,分明就是放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