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平南的气候湿热,对陈倏来说确实有些遭罪。在府邸中尚且可以宽衣懈怠,但正如棠钰猜的,陈倏自幼的教养在长辈面前要衣冠整洁,棠钰的祖母就是他的长辈,即便祖母眼睛不怎么看到见,但所谓的教养并不只是在人前,而是在见得到和见不到的地方都如是。
最热这两日,陈倏来得不如早前勤。
却有一回,糖糖自己偷偷钻狗洞跑出来过。糖糖的狗鼻子灵验,也轻车熟路知晓对面就是棠钰的家,糖糖从狗洞里钻出去,到棠钰家中蹭了顿晌午饭,而后懒洋洋趴在祖母屋中,棠钰脚边,一面听着棠钰同祖母说话,一面打盹儿。
差不多晌午过后,糖糖自己跑回来了,还叼了棠钰在家中随意绾发的一枚木簪子回来,陈倏愣了愣,顿时把早前那枚刻了棠钰两个字的簪子收到糖糖一定够不到的高处,这才拿起那枚木簪,蹲下,朝着狗糖糖道,“出息了你啊,狗糖糖,敢偷你娘亲的东西了!”
“汪汪汪!”狗糖糖不满。
陈倏又看了看手上的木簪,朝狗糖糖叹道,“好难得才在你娘亲面前立个好模样,你就知道给你爹添乱!”
狗糖糖歪了歪头,反正听不懂就对了!
狗糖糖跑开,陈倏看了看手中这枚烫手的山芋,让狗糖糖自己还回去是不大可能了,这枚烫手的山芋要怎么处置好?
思绪间,陈倏指尖微微滞了滞,上面清淡的海棠香让陈倏失神了一会儿。
……
屋外扣门声混着糖糖的叫声响起,棠钰知晓是陈倏带了糖糖来。糖糖今日偷偷来她这里,什么时候跑回去的她都不知晓,她今日有些困,午间小寐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不见糖糖了。应当是陈倏发现了什么,过来问一声。所以一面开门的时候,棠钰一面笑道,“狗糖糖你是不是乱跑被发现了?”
只是话音刚落,却见陈倏穿了一件宽松的袍子,也不像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头发简单束着,鬓间有凌乱的青丝,衣领也稍稍敞开,应是平日里在府中的模样,透着早前在归鸿镇初见他时候的慵懒和清贵,和这些日子在祖母跟前时见到的截然不同,应当……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而且,也不准备见祖母。
棠钰看他,陈倏则看向狗糖糖,沉声叹道,“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狗糖糖两只爪子趴在他手臂上,因为天气热,一直伸着舌头哈气,一脸憨厚的模样,却全然没有搭理陈倏,陈倏拿它没有办法。
不知为何,这幅模样的陈倏和糖糖,棠钰有些忍不住想笑。
陈倏也奈何看向她,“棠钰,我们家儿子学会偷东西了……”
陈倏言罢,将手中的木簪递给她。
棠钰接过,很快,似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难怪她方才怎么都找不到这枚木簪子,还以为是掉在床下了,但是在床下也没寻到,还纳闷着,原来是糖糖拿走了。也难怪陈倏穿成这幅模样就来了她这里,方才又一脸奈何问着糖糖你说还是我说。
棠钰微微俯身,摸了摸糖糖的头,“糖糖,下次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样不是好孩子。”
“汪!”狗糖糖叫了声。
棠钰和陈倏都跟着笑了起来。
物归原主,陈倏没有在此处久留,陈倏抱着糖糖回府的时候,棠钰莫名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外祖父家中见过的那个孩子,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得抱着果果,怕果果摔下来,但是果果不怎么喜欢他,总想往她怀里窜……
外祖父提过那个孩子仿佛也叫长允?
但时间太久,她记不太清了。
他也不怎么爱说话,同眼前的陈长允判若两人。
棠钰觉得自己魔怔了,忽得,又想起早前做得那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还有早前驿馆的人,棠钰微微怔住,不再去想。
***
再往后几日,狗糖糖又来了几次,棠钰也习惯了。
棠钰心细,见它身上有被栅栏夹了的痕迹,知晓它是从栅栏缝隙里挤进来的,干脆寻了平日里它窜上窜下的痕迹处,稍稍松了半根栅栏,下次狗糖糖再来的时候,身上便没有被夹的痕迹了。
日头很快到了七月初十,棠钰外出折回时,正好见有人在门口。
“您找谁?”对方还未扣门,棠钰先问起。
对方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略有惊讶,原本应当是来寻她祖母的,眼下,不由也问道,“你是?”
棠钰应道,“我是棠钰,我祖母住这里。”
来人好像忽得对上号了,“哦,棠钰!我听你舅舅提起过你。”
……
原来来人叫金钊来,曾是舅舅生前的朋友。
家中其实有两处铺子,祖母行动不便,舅舅过世后,一直是金叔叔在帮祖母收租金。
棠钰也在金叔叔这里听说,其实舅舅在的时候,靠着两处铺子收租,日子还算充裕,足够舅舅和祖母开销,那时候家中也是仆从的。
后来舅舅过世,虽然地契还在祖母这里,但除了一处铺子交了租金,也就是金叔叔这次送来的租金之外,另外一处铺子已经被人占了。家中只有祖母一人,旁人是欺负祖母一个老人家在家中。祖母求稳妥,不想惹事,也不想给金叔叔添麻烦,所以也瞒着旁人,包括她。今日祖母应当是知晓金叔叔要来,所以特意支走她,怕她知晓,还想继续瞒着她,没想到她会正好遇到金叔叔。
金叔叔说起铺子之事,也叹气,生事的人是城守侄子的朋友,在淼城就没人敢管,不是容易事。
金叔叔这么说,棠钰心中便清楚了,又朝金叔叔道谢。
临走前,金钊来又提了一句,早前听她舅舅提起过,家中应当还有一处田产,但一直是旁人在帮忙照看的,金叔叔也不是很清楚了,但上次问起祖母的时候,祖母也一筹莫展。
金叔叔知晓的就这么多,悉数都告知于她,又告诉她若有事情可寻他帮忙,棠钰应好。
棠钰看了看手中的这些碎银子出神。
在宫中十余年,她从不主动惹事,也不怕事,亦有她自己的处事准则。
她的积蓄够她照顾好祖母,但她也知晓,铺子的事就像一把钝器,横在祖母心口……
***
祖母并不知晓她提前回来过,棠钰没有想了想,没有回家中,而是先去了一趟东市口。
东市口的这处铺子,就是今日金叔叔送来租金的铺子。
棠钰见是一处布庄,生意其实还算不错。
棠钰随意逛了逛,也有掌柜和伙计上前和她介绍,棠钰特意呆的时间稍长,也留意店中的客人往来,这处铺子的生意不差,棠钰也买了两匹布才离开。
带着两匹布,棠钰又去了金叔叔口中的另一处铺子,眼下,是做了一间金银行,也就是首饰和头面的地方。
棠钰还为入内,就有伙计迎了上来,棠钰随意问了几句,伙计应声,而后才迎了棠钰入内。
……
对面酒肆二楼,陈倏目光正好瞥到临街店铺门口那道身影。
棠钰?
陈倏轻哂,来这里都能看到她,他见她怀中抱了两匹布,通伙计说了几句话,然后被伙计迎了进去。
陈倏目光才落在对面店铺的名字上,带了金银行几个字,是做首饰和头面生意的……
陈倏指尖轻敲桌沿,又是买布,又是买首饰,这是准备开始打扮了?
女为悦己者容,难道,是特意装扮给他看的?
还是……陈倏忽然想,又有哪里来了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就像早前来过一只的那种?
第018章 惊魂 “陈长允!”她的声……
棠钰跟着伙计入内,将布匹放在一侧,随意看了看。
她本就生得好看,衣着品味都好,看东西的眼光也独到,不少贵重的首饰和头面,她都看得出出处。
伙计叫了掌柜来招呼。
宫中的东西见多了,多少都能说出一些,掌柜知晓棠钰识货。
棠钰一面试着首饰,一面不着声色打量着四周,也七七八八了解的差不多了。
这个店铺的位置很好,客源很好,应当也是老字号了,往来的不少都是熟客,这处店铺的租金和早前的布装相比,天壤之别。
棠钰看得差不多,简单选了一枚特别的玉簪,等着伙计用锦盒收起来。
间隙时,店铺的门忽得打开,棠钰见掌柜脸色一边,恭敬迎了上去,“马爷!”
这种时候棠钰没有多看。
好奇害死猫,在宫中,每年死在好奇下的亡魂多了去了。
“收租来了!”被掌柜唤作马爷的人大声嚷了句。
棠钰意外,这才悄悄瞥目。只见被称作马爷的人,身材魁梧,牛高马大,面容凶神恶煞,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面容不善的人,无怪乎掌柜战战兢兢,旁人见了也都害怕。
棠钰收回目光,想起早前金叔叔说起过的,铺子是被城守侄子一帮人强占去的。眼前掌柜口中的马爷是城守的侄子,还是城守侄子的朋友,亦或是跟班,棠钰其实拿不准,也没有去看。
正好伙计将锦盒包好,递给她,“姑娘收好。”
棠钰接过,尽量低下头,低调离开了店中。
方才被唤作马爷的人原本都要入内间了,听到伙计这一声,不由转眸,刚好看见棠钰低头从眼前走过。虽然只看了一道侧影,但偏偏从这角度看去,正好见她侧颜明艳动人,而且是那种看着并不华贵招摇,但乍一看很有几分味道的模样。
马爷目光顿了顿,“哪儿的姑娘?”
掌柜其实并不喜欢马爷,方才同棠钰在一处的时候,掌柜觉得她知晓得虽多,却与人为善,平和也不刁难人,掌柜一眼看出马爷的胡乱心思,尽量避过,“新客,早前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原本以为马爷这头应当作罢,但马爷隐晦笑了笑,使了使眼色,让身侧的人跟了出去。
掌柜心惊,却不敢出声。
马爷朝掌柜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公子就好好看的姑娘。”
掌柜赔笑,心中却暗暗捏了把汗。
马爷口中的公子就是城守的侄子,城守当半个儿子养的,平日里在淼城无法无天惯了,也没人敢管,旁的世家子弟也大多沆瀣一气,百姓有口难言。
这回听说新帝将平南赐给了敬平侯做封地,其实不少人心中都盼着敬平侯来,说不定能收拾收拾这股风气,毕竟是天子近臣,始终有威仪在。
但又有人说,想多了,天子将平南赐给敬平侯就是幌子,万州富庶,又是敬平侯的嫡系,人做什么千里迢迢来你平南,还来得罪这些世家权贵?只要每年的税赋,当给敬平侯府的按时送去了,敬平侯恐怕都不会涉足平南,妄想这平南,尤其是淼城变天,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掌柜奈何叹了叹。
……
棠钰前脚离开铺子,后脚发现早前的布匹都没带,但方才离开的时候,分明见到马爷不怀好意得看了她一眼,棠钰断然不会再折回去取那两匹布。
棠钰行色匆匆,陈倏正好余光瞥到她出来。
陈倏指尖顿了顿,酒杯在唇边滞住。
很快,又从店铺中跟出来一人。
陈倏目光瞥向一侧的陈磊,陈磊会意出了酒肆。
……
棠钰隐约觉得有人跟着她,她不敢往偏僻的地方走,更不敢往家中走,让旁人知晓她住在何处。淼城不大,棠钰又熟悉,在几个街巷里绕了好几个弯子,确认没人跟着她了,心中才松了口气。
应该是甩掉了。
方才的人是从金银行跟出来的,对方应当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意图,棠钰想起刚才那个叫马爷的人看她时目光里的隐晦,棠钰心中隐隐有不好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