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跟他说话,他能听懂,示范动作给他看,他能理解,并且也能跟着学会。他完全具备和外界交流沟通的能力,就是不愿意张口。
如果是那种社交和智力发育都受到严重影响的重度自闭症患者,那才真的棘手,一言一行都要考虑其心理承受,投鼠忌器,说不定就只能把他当祖宗哄着了。
现在确定他不是,季妧心里就没那么多顾忌。
对于轻度自闭的孩子,反而要加强跟他的沟通和互动,只要多些耐心,能让他切实感受到安全,总有一天那层包裹着他的壳会裂开,而他的触角会小心翼翼探出来,去感知周遭的一切。
臭小子现在不理人就不理人吧,但澡必须洗得。
接他回来那晚季妧就想给他洗的,毕竟床上铺的都是新棉被。但当时不确定他的情况,怕刺激到他,只好把洗净的旧衣服在被子上铺了一层,他倒好,压根就不上去睡。
现在离他几步远都能闻到气味,不洗肯定是不行了。
季妧摆事实讲道理,说的嗓子都干了。
那边大成也已经帮忙把水烧好。
洗澡的木桶就摆在院子里,季妧发现,在封闭的地方大宝会不自禁地情绪紧张,院子里有阳光晒着,还暖和些。
胡细妹领着小安和小花去窝棚后打枣子,胡大成想留下来帮忙,他怕这小孩又发疯,回头别咬了小妧姐。
季妧也让他去后面玩了。
大宝现在只对她的接近不算排斥,早先大成试着逗他,还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和一个冒着热气的浴桶。
季妧俯身给大宝解衣服,发现他小拳头又开始握紧,瞳仁不自觉转快,就扯闲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看看这浴桶,专门托良子哥去镇上给你买的,我之前在谢姨家住都没这待遇,他们家用的都是木盆。谢姨你知道是谁吗?就是大成的娘,大成你肯定知道,你刚刚还把人咬了……”
东拉西扯,大宝的情绪果然不那么紧绷了。
季妧瞅准时机,三下五除二把他给剥了个精光,然后快速抱起放进了浴桶。
一进水大宝明显受惊了,手脚乱扑腾,紧抿的嘴里蹦出几声嘶哑无意义的音节。
季妧的手臂被他死死抓着,小指甲都扣进了皮肉里。她疼的直吸气,改用另一只手轻抚他肩背,嘴里一刻不停安抚着。
过了好一会,大宝才重新镇定下来,只不过仍抱着她那只胳膊不肯松。
季妧由着他抱,跟他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往他身上轻轻撩水,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一扩散的水纹上,手也慢慢松开了。
浴桶里设置的有坐的地方,但大宝比正常的五岁孩子要瘦小许多,没法坐,季妧就让他站着,这样水位刚好到他的小胸膛。
快速擦洗了一遍,发现他身上积了好多陈年的灰垢,尤其耳朵后面,搓都搓不下来。想想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带孩子,能干净到哪去。
季妧只好把石钵里事先捣碎的皂角挖了一些出来,权当沐浴露使了。没有经过处理加工的皂角,其实不太适宜直接大面积接触皮肤,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谁让她上次忘了从镇上买胰子。
好在皂角的去污能力确实强,泡过的老灰很快搓掉了。
季妧又把他头发打散,把石钵里剩下的皂角全抹在头发上。
这会儿他倒是没啥反应了,眼睛盯着水面上来回打旋的泡泡看得一愣一愣的,倒显出几分呆萌来。
季妧瞅准机会,手上加快速度,洗净后,把他抱到一旁的凳子上站着,拿出亲手给他裁的浴巾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喊胡大成过来,搭把手把桶里的水换了。
胡大成看着桶里黑乎乎的泥水直咧嘴“我娘还说我脏,真应该让她来看看,这有个比我更脏的!”
他冲大宝笑的一派幸灾乐祸,这是还记仇呢。
可人大宝垂着小眼皮根本不往这看,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直哼哼“小妧姐,你干啥叫他大宝呀?他哪里宝贝了,明明就是个小泥蛋子……对,就是小泥蛋子!”
他对这个灵光乍现取出来的外号格外满意,不停小泥蛋小泥蛋的围着大宝喊,简直比捡了钱都高兴。
换水又洗一遍,重新抱出来时,脏脏的小泥蛋子已经变成了漂亮的小男娃娃。
季妧也是才发现,这小孩竟然长的这么好看。
五官精致的不像样,一双眼睛像黑莓豆一样,尤其是惹人的长睫毛,眨眼的时候只能看到两排小扇子在那忽闪忽闪的,连季妧都忍不住嫉妒了。
好看是真的好看,但瘦也是真的瘦,两侧胸腔的骨头全都凸了出来,像难民营里出来的。
季妧无法知道大宝以前和他爷爷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是因为穷才把他饿成这样,还是遭到了非人的虐待……
她私心觉得,一个会在深夜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喂一碗水的人,应该不会虐待小孩。
而且,那晚发现老者的尸体时,他趴在地上,根据朝向和姿势判断,应该是想去开门。大概是怕自己出事后小孙子会饿死在屋里吧。
拿一块新浴巾把大宝身上和头发都擦干,才把干净衣服给他穿上。
新衣服还没有做出来,穿的是大成小时候的,袖子和裤管都挽了好几道,还是大,看上去跟个道袍似的。
季妧抱起大宝走进屋,直接把他放在床上。他抬头快速看了季妧一眼,长睫毛又飞快垂下,这一次没有抵触。
当天晚上,两人一人睡一头,一人一个被筒,大宝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反正季妧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季妧醒来时,大宝还在床里侧睡着,小脸蛋难得红扑扑的。
她轻手轻脚下床,洗漱过后,没急着做早饭,先去了谢寡妇家。
之前买布时送了一堆尺头,其中不乏一些好料子,谢寡妇拼拼凑凑正好用来给他们做鞋。胡细妹昨天来玩时就说今天可以去拿了,顺便拿大宝的新衣裳。
第33章 大宝受伤
“慈幼局?”季妧有些吃惊的站起来。
她没想到谢寡妇叫她来,是为了劝她把大宝送到慈幼局。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时代竟然会有慈幼局!
那不就是……孤儿院?
谢寡妇不理解她的震惊,还以为她是不舍得。
“慈幼局不缺衣不少食的,听说到了年纪,县衙还要派先生去教读书认字……你想想,你一个姑娘家,带个孩子终究是不方便,外面人会咋说,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等等!”季妧打断她,“这个孤、慈幼局,是什么时候设立的?”
这谢寡妇还真记不太清了。
“总得有好几十年了,我记事那会儿就有了。”
当今皇帝登基不过才五年,再往前推几十年,应该是之前仁宗老皇帝在位时设立的。
仁宗在位近七十载,宽厚爱民,广施仁政,深受百姓爱戴。别的不说,光慈幼局这一善举,就刷新了季妧对他的看法。
这位先帝好像就生了一个皇子,不知道为什么还给分封到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西南。听说先帝病逝没多久,那位皇子也哀伤过度跟着去了,身后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现在皇位上坐着的,是先帝的侄子。
不过皇家的事跟她也没啥关系,她关注点在慈幼局。
老实说,季妧其实不太会和小孩相处,才照顾大宝两天,她就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俩人一个不咋说话,一个是压根不说话,和一个人时并没有多少区别。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入夜后屋里不再觉得空荡荡了。
可大宝是人,又不是宠物。
他需要正常的成长环境,更需要差不多年纪能玩到一起去的小伙伴,这些她都给不了。她没有丝毫经验,甚至没有丁点信心去养大一个孩子。
季妧念着一水之恩说要养他,却也清楚并非长久之计,因此听到这个时代也有“孤儿院”后,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谢姨,这事我会考虑。”
谢寡妇见她已有八分意动,也就放心了,感叹道。
“你跟你娘一样心软……想当初你娘见这爷孙俩可怜,暗地里没少让你爹给送吃的,还偷偷给小孩做衣服做鞋……如今你能做的也都做了,够了……”
季妧一怔,没想到还有这茬。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现在大概明白了,这就是大宝爷爷那晚伸手帮自己的原因吧。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卫氏种的善因,给她的女儿结了一份善缘,只可惜……她这个女儿是冒牌的。
季妧抱着衣服和鞋子沿小路走着,胡细妹领着小安小花也跟来玩。
快走到破窝棚时,远远看见村里几个顽童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其中一个看到她,撒丫子跑的更快。
季妧看的清楚,领头的正是朱氏的小儿子季明茂。
她心里咯噔一下,加快脚步跑进院子。
推开门,只见一片狼藉,被子被扯到了地上,到处都是被翻找的痕迹。
季妧一眼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大宝。
小孩身上青青紫紫,屋里唯一的一件家具——那张三条腿的桌子,正砸在他小腿上。
季妧扔掉手里的东西就去抬桌子,大宝已经昏迷,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妧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身上被踢踹的外伤,受伤最严重的就是右腿,明显是骨折了。
这群小王八蛋!
不过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大宝的伤不能耽误。
季妧不擅长骨科,让跟在后面的胡细妹去喊人,她先给大宝骨折的地方做应急处理,以确保不会带来二次伤害。
从灶房里找了几块木板代替夹板固定在伤处,又在木板和肢体之间垫了些棉花,刚用布条绑好,胡细妹喊的人也来了。
谢寡妇听胡细妹把情况一说,就知道得找人帮忙。
牛大叔去了县里,赶不上骡车,其他有板车的人家,一听说是拉破窝棚里住的那俩,不是撇嘴就是摇头。
跟着来瞧热闹的人不少,却没人愿意伸个手。
季妧冷眼看着,若不是大宝的伤不能胡乱移动,她宁可自己背,也不屑求这些人。
最后还是史二叔,也就是当初分家时帮季妧说过话的那个史勇,找来担架和胡良一起抬着。
隔壁村虽也有个游方郎中,但重伤他是向来不给看的,只能送去镇上。
到了济世堂,又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汪顺接待,一看是几个穿着破烂的村人,堵着门口不让进。
史二叔和胡良在这种气派人面前,没有交涉的底气。
季妧从后面走上前,尽量心平气和跟他商量“麻烦先请大夫给看看,小孩伤的很重,真的不能耽误。诊金和药费该多少是多少,我们一文都不会缺。”
“呦!你这次不卖护手霜了?”汪顺倒还记得季妧,“还一文都不缺,你倒是现在拿出来看看。”
说着话把手那么一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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