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赶到镇口牌坊处,运气不错,正碰上牛大叔回村的车。
牛大叔有事在县里耽搁了,以为回程肯定要跑空车,没想到还能拉到俩。
季妧也是上了骡车才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膝上摞着几本书,手上还拿着一本在翻看。
傍晚的天光已经暗了下来,隐隐能看到长得挺俊秀的。
宋璟,季妧心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尽管上次在镇上只是远远见过他的背影。
宋璟冲她点了点头,略带笑貌,像是打招呼。
季妧倒是有些意外,他认识自己?
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可能。应该是不认识的,不然笑得出来才怪。
想到谢寡妇夸他的那些话,心里便也了然,人这不过是礼貌成自然而已。
季妧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走到另一边坐下。
一路上季妧都眉头紧锁。
今日和药童结账,不算不知道,还不到一周的时间,前后竟花费了二十多两银子。
她知道行情,医馆并没有乱收费。确切的说,收的已经算极便宜了,甚至没有要他们住馆的费用。
为了让大宝少受罪、早日复原,辛大夫给用的都是上好的药。
问题是她之前大手大脚,三十两花的只剩二十四两不到,如今又去掉二十两,手里还有三两多。
大宝还要吃一周的药才能断,虽说之后主要以养气固本为主,药钱不会太贵,但也不能光靠药,总还要给他补充足够的营养,那这三两就会一天天变少……
季妧本来还打算翻新一下破窝棚,再打几件家具,趁冬天来之前把火炕砌上,这下彻底泡汤不说,还不知道够不够。
危机感啊!
她胡思乱想着,才注意到身边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
学霸就是学霸,天色都这么暗了,还在争分夺秒的看书。
到了村头,季妧把车钱递给牛大叔就自顾自走了。
不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
里正家住在村东头,两人正好有一段同路。
季妧也没在意,心不在焉继续想自己的事。
男子的步伐比女子大,没多久宋璟就从后面赶了上来,从她身边经过时,季妧好死不死踩到一块翘起的石头上,脚下一趔趄,人就往旁边歪去,正巧撞到宋璟肩膀。
宋璟忙伸手去扶她,结果怀里的书掉了一地。
季妧站好后道了声谢,心里微微有些尴尬,这人不会以为她碰瓷吧?
好在宋璟没多想,道了句举手之劳就蹲下去捡散落一地的书。
能看出来他很爱惜那些书,每捡起一本都仔细检查一番,再用衣袖轻轻拂去沾上的尘土。
季妧哪能干站着,也蹲下帮着捡。
“多谢。”
书是被她撞落的,这人反倒跟她说谢。
季妧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擦拭一本书的内页,那本书只有一半内容,另一半还是空白,而且上面墨迹潮润,像是新写上去不多久。
“《中庸》……你帮人抄书?”心里想得脱口而出。
“你识字?”宋璟有些诧异。
“呃……”季妧小指划了下额头“……我娘教的。”
宋璟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些都是帮书铺抄的,赚些生活费和笔墨束脩。”
他并不讳言自己的困窘,让季妧对他印象又好了些。
“不知是怎么计费的?”她这样问其实有些冒昧,但缺钱的时候谈什么矜持都是扯淡。
宋璟笑了笑,显然看出了她的打算,但并不藏私,反而如实相告。
季妧盘算了一下。笔墨都是书铺提供,一个月也能赚个几钱银子,字好手速又快的情况下,一两也是有的。
“那能否请你告知是哪家书铺?我最近急需银钱。”
宋璟沉吟了一会,季妧还以为他要拒绝。
“那家老板只接熟客生意,不如这样,我明天下午就要回镇上,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过去,有人介绍应该会容易一些,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应该还要考察一下……”
他不仅没拒绝,还愿意替她牵线,并把需要注意的都事先嘱咐好。
难怪人见人夸,这跟用鼻孔看人的季连樘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季妧感慨归感慨,不可能真的就跟他一块去镇上。大宝还在医馆等着,而且人家好心帮忙,她也不能给人家招黑惹闲话。
“我这几日就住在镇上医馆,那明日下午我就在书院门口等你好了。对了,我叫……”
“我知道。”宋璟笑了笑,接道,“你叫季妧。”
这下季妧真有些意外了。
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对她的名声也有所耳闻吧。可他不仅不避讳的与她说了这么半天,还愿意出手相帮。
季妧心里啧啧了几声,不愧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宋璟不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才想起来季妧可能也不认识自己。
“险些忘了,还没告诉你,我是……”
“我知道。”季妧小小回敬了一下,“你是宋璟嘛。”
宋璟也是一愣,片刻后,相视而笑。
由于回家的方向相同,两人边走边说了一段,倒不是闲扯,主要还是与抄书有关的话题。
直到宋璟突然停步,隐带歉意道“我娘来接我了,那我……先走了。”
季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前面岔路口果然有人提灯站着,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
第36章 好诗好字
季妧取了衣裳,就由胡良陪着连夜赶回镇上,由于太晚的缘故,胡良也在医馆住下没走。
第二天下午,到了约定时刻,季妧趁大宝喝了药刚睡着,匆忙赶到书院前面的路口等着,宋璟从号舍出来片刻没耽误就来会合,两人一起去了他说的那家书铺。
书铺规模算不上大,却还算齐全,总共两间门脸,一间卖文房四宝,一间卖各类书籍。
书铺老板姓方,听宋璟把情况说了一遍,虽然很信任他的为人,但看到来的是个小姑娘,不免有些迟疑。
时下,读书识字是男丁才有的特权,村里识字的男娃尚且没有几个,她一个女娃能识字?
就算侥幸识得几个罢,但抄书可不是识字就能行的。
季妧自然明白他心中的疑虑,出声询问“可否借老板纸笔一用。”
这就是主动要求接受考核的意思了。
方老板眉头一展。也罢,让她写几个字,这样也好找个由头拒绝,又不伤了两人面子。
店铺的伙计很快将东西送来,宋璟一旁替她研墨,季妧稍微思索了一下,提笔落墨,一气呵成。
她墨的是首七言诗,每写一句,方老板就跟着念一句,待最后一字收尾,更是拊掌拍桌,连声叫好。
“好一个‘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好诗,好诗!不知这诗出自……”
季妧怕他误会,解释道“诗的作者是一位叫黄庭坚的老先生,我也是无意中读到……甚是喜欢。”
方老板捋着短须,目光放远,显然在想这黄庭坚是何许神圣。
从事这个行业,文化圈的名人不说了如指掌,还是熟知一二的,按理说如此才华,早该蜚声文坛了才对。
但思索良久也无所得,想来应该是位隐士。他遗憾的摇头,转而欣赏起季妧的字。
诗自是不凡,更难得的是季妧竟写得一笔好字,宋璟将那张纸自桌案上拿起,细细端详。
笔酣墨饱、挥豪自如,字里行间浸润出一种不羁的洒脱和肆意,很像是她给人的感觉,安静下藏着引而不发的飞扬。
老板也情不自禁的点头,同时还有些意外“一般姑娘家学的都是簪花小楷,似你这般笔力和格局,竟是少见,丝毫不输男儿。”
这已经是极大的肯定了。
季妧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详谈具体。
大周朝雕版印刷术已经普及,大致的工艺流程是先在一张薄纸上写上字,反贴在木板上,再把字刻出,然后在板上加墨印刷。
总得来说印一部书是一项很庞大的工程,周期长,且耗资不菲,从而也就决定了书的单本售价低不到哪去。
拿最近盛行的《元气集》举例,仅有四十页篇幅,刻了不过一百首名家诗作,但印造、纸墨、工食钱种种加在一起,成本却是十六两白银。
这种价码,有几个人消费得起?
基于这种情况,抄书行业便应运而生。
且不说手抄本要比刻印本卖的便宜,让一些囊中羞涩的人也能买得起书;生活窘迫的读书人通过抄书,还能解决经济问题,得以维持生计。
比如宋璟,从老板口中得知,他已经在这里抄书四五年了。
有人是为了赚钱的目的简单复制已有的书籍,有些人却是将抄书作为一种知识习得的手段。
季妧觉得宋璟应该算兼而有之,且更偏向后一种。
昨天马车上那么暗的天光,他都捧着书看得孜孜不倦,那种如饥似渴的学习态度,也难怪能连过县、府两试了。
至于季妧自己,明显就是第一种,因而她直接就问老板抄哪一种最能赚钱。
书铺的主要消费群体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十有都是奔着科举去的,因此科举用书、经史子集之类是最热门的系列,抄写费也最贵。
但抄书这个行当,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当然首要是看字写的好不好,除此之外,还要综合考量多种因素,比如誊写工整,保持书面干净,恒心细致缺一不可。
方老板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农书递给季妧,让她先抄这本试试看。
笔墨纸张都由书铺提供,因是宋璟介绍来的,老板也没收她押钱,
约定好交书时间,季妧拿着一应东西告辞出了书铺,宋璟稍晚一步跟了上来。
季妧看向宋璟手中新接的《左传》,这可是大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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