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院子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坐在破蒲团上,手上一刻不停,低头编着什么东西。
靠墙的一角简陋搭了个棚子,泥胚垒成的土灶又矮又小,八十多岁的六祖奶奶坐在锅门前,正拿勺子在锅里来回搅动着。
季妧往锅里看了一眼,黑糊糊的,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她就站在锅台边,六祖奶奶却没啥反应。
谢寡妇指了指脑子,又指了指她的眼睛,季妧才想起来六祖奶奶的眼睛已经瞎了。
让一个眼睛不好还这么大年纪的老娘做饭,万一着了火……转头看向那个兀自编筐的男人,他左腿的裤管是瘪的,季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六祖奶奶的儿子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进了人。
他是认识谢寡妇的,却不咋敢认季妧。
见两人一脸担心的望着锅门方向,他笑了笑“饭是我做好了的,柴也熄了,我娘她就是……她习惯了。”
谢寡妇也没说啥,给他介绍了一下季妧。
他听后有些恍然“连柏的女儿呀……都长这么大了。”
按辈份,季妧还要喊他一声五爷爷。
“五爷爷,你看看这个能不能编。”季妧把一张图纸递过去。
上面画着好几种收纳箱样式的藤编筐,四四方方的形状,看上去既简单又大方。
不同的地方在于多了顶盖,顶盖一侧和筐相连着,相对的另一侧带暗扣可以打开。
五爷爷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点点头“能,就是怕做的不中你意。”
“哪里的话,全村谁不知道,要论编筐的手艺,就数五叔你最好。”
谢寡妇说的是实情,但其实也并不是非找他不可。
那些藤条柳条,在村里随处可见,因而家家户户闲时都会编些,拿到镇上好歹也能换几个钱。
胡良原本是想从镇上专卖这个的铺子直接批发回来,却被季妧否掉了。
她听说六祖奶奶家现在只有她和五爷爷俩人,五爷爷又断了一条腿,什么活都干不了,就靠一双手编点笸箩筐之类的小东西,养活自己和老娘。
而她要的这种藤编筐,镇上铺子里并没有现成的,既然都是要赶制,那还不如把活交给五爷爷。
季妧已经在院里看了有一会,五爷爷编东西的时候专注到忘我的地步,半天都没挪动过地方,不仅编的好,编的还快。
这活交给他,完全可以放心。
五爷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遍布口子和老茧的手下意识在那截空裤管上搓着“那成,你们既然信得过我,我咋说也得给你们做好!”
季妧还没说话,六祖奶奶突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是大祥回来了吗?”
夏寡妇叹了口气,低声告诉季妧“大祥就是被抓壮丁的那个……”
“大祥,是你吗大祥?”六祖奶奶扶着墙站起来,颤颤巍巍朝这边摸索过来。
季妧离得近,怕她摔倒,忙迎了几步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抓住胳膊。
“大祥你跑哪野去了,饭都做好这半天了,奶做了你最想吃的大米饭……”
老人的背几乎弯曲成了九十度,即使站着也不到季妧月匈口。
抓住她的这只手形似枯骨,外面只剩皱巴巴的一层皮,还布满了老年斑,看上去格外瘆人,可是季妧不忍心甩开。
她之前托贞吉利帮忙打听过,上次他来大丰村,很遗憾的告诉她,没有曾大祥的消息。
以他今时今日的人脉和地位,都打探不到,那多半是……
季妧还想着,也许是在别处也说不定,虽然当初抓壮丁时说的是送往就近的军营。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毕竟如果已经战亡的话,所在县衙肯定会有公文通知家属。
贞吉利却告诉她,战场上尸骨无存的多了去了,不是人人都能魂归故里的。
那黄沙掩埋下的皑皑白骨,哪个没有父母兄弟倚门盼归,可是谁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们还活着,但其实他们已经死了,早死了。
季妧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这样残酷的揣测,她没法告诉一个思孙成魔的老人。
“娘,你快松了大祥,大祥饿了,让他吃饭去吧。”五爷爷一只手撑着地,一点点挪过来拽住六祖奶奶,给季妧解围。
“对对,让我乖孙吃饭,我去给大祥盛饭……大祥饿了……”六祖奶奶颤巍巍往灶房去了。
五爷爷问季妧“没吓着吧。”
季妧摇了摇头。
“唉,我娘这两天又糊涂了,时好时坏的……”
谢寡妇安慰了两句,拉着季妧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季妧半日没说话。
谢寡妇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劝道“这都是没奈何的事,咱们把编筐的活交给五叔,他能挣点钱糊口,咱们也算尽了力……唉,母子俩都大把年纪了,一个老一个残,连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谢寡妇心里也不是滋味。
季妧问“五爷爷的妻子呢?还有大祥,他被抓走之前没娶媳妇吗?”
“你看六祖奶奶家这情况,你五爷爷腿又那个样子,谁家闺女愿意嫁?打了好些年光棍,好不容易一个寡妇看中你五爷爷实诚心好嫁过来,夫妻俩一个编筐一个种田,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之后有了大祥,老来得子,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谁知道……大祥被拉走,她娘当场就疯了,常疯疯癫癫跑出去满村找大祥,你五爷爷又没法跟着,有一次掉河里就淹死了……大祥这孩子可惜了,他比良子长一辈,两人却一般大,正是议亲的年纪……”
说到这,谢寡妇猛一拍腿“不行!这次赚了钱,说啥都得让良子赶紧成亲!”
第64章 来人取货
随着时间推移,到了十月底,菜园子陆续罢园,采购的工作也就停了下来。
不过收到的菜基本已经够用了,再多也吃不消,毕竟人手实在有限。
包括季妧在内,十多个人日夜不停忙活了这么些天,才勉强把前院的菜弄完,可后院还堆得满满的。
季妧又请了旺婶子和冯六嫂几人过来帮忙,都是当初分家时帮她说过话,平时在村里为人也不错的。
还有些以为有好处拿,自己找上门要帮忙的,季妧找谢寡妇打听了一下,凡是人品不好干活不利索的都给婉拒了。
接下来又涨了工钱,大家一起加班加点赶了半个月的工,总算清理完了。
早上打开门,外面一片白茫茫,下雾了。
入了冬就这样,不是霜就是雾,得到二半天才能散。而且最近大幅度降温,夹衣都换上了棉衣。
季妧估摸着贞吉利也该快让人来取货了,便和胡良拉着车去五爷爷家取最后一批藤筐。
进了院子,胡良从板车里提了一口袋粗面给放到堂屋,又拖着个鼓鼓的大麻袋下来,装的都是白菜萝卜这些耐放的东西。
五爷爷连说不用,要他们拉回去。
胡良笑着说,家里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菜。
硬是让他留下了。
装完箩筐,季妧把工钱递给五爷爷。
五爷爷又是搓手又是叹气“你们这……唉,我以前托人送到镇上,都是一月一结的,有的还要拖好几个月……你们给这么高的价,还现结……其实工钱可以先不给,等你们把东西卖出去再说。”
五爷爷心里清楚,他们完全可以找镇上的铺子合作,铺子把活散给各村的人手,速度要快不少。
可他们偏偏交给自己,还不是看自己可怜……
按行情,一个小笸箩也就卖个两三文钱,大一点、难编一点的勉强能卖上五文,季妧却直接给他每只十文的定价。
而且这俩孩子,每回来不是送面就是送菜……
他也不能一味要钱,也得替人家考虑考虑,做生意也不容易。
季妧笑道“五爷爷你可别瞎想,我们这东西是要送到军队的,马虎不得。交给别人,质量参差不齐,谁能保证?而且我要求这么高,又是盖子又是暗扣,比你平常编的那些费事多了”
“我就是怕误了你们的事……”
“一点也没耽搁。”胡良跟着道“我们都把控着时间的,你看,每次拉回去的用完,你把下一批的就赶出来了,时机刚刚好。”
五爷爷自从接了活,真的是没日没夜的编,手腕都肿多高。
季妧看不下去,建议他找几个人帮忙,五爷爷还以为季妧嫌他慢了,不想让他做了,又是解释又是保证的,季妧就由他去了。
她并不是完全感情用事的人,想帮六祖奶奶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确信了不会耽误正事。
而且这种手工编织品,不说放到她那个时代,就是换一个地方,上个色再捯饬装饰一下,少说也能卖到几十文。
只可惜藤条这些东西在关北随处可见,多到泛滥,家家都会,自然也就卖不上价。
目前出工四批次的藤筐,加上手里这批,前后也有几两银了,五爷爷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
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赚这么多钱,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无用。
只可惜孩他娘走了,大祥也……
季妧见五爷爷原本正高兴着,脸色突然黯淡下来,也能猜到一二。
打岔道“天冷了,五爷爷你得赶紧屯点粮,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想买啥让良子哥帮你带就成,他近来常往镇上跑。”
本来他们还想扯点布送来的,天这么冷,五爷爷和六祖奶奶身上的袄又旧又破,也不知道穿多少年了,里面的棉絮都快跑没了。
但想想这俩人的情况,扯了布他们也没法做,谢寡妇就说等忙完这阵,她夜里赶赶工,做好了再给送过来。
五爷爷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一叠声的道谢后,又给季妧看他新琢磨出来的,一种更简便省事、效果却不打折的编法。
两人快到中午才拉着筐回去,还没到胡家,就见门口围了不少人,一溜马车停的齐齐整整。
有人看到他俩,热情的朝这边喊“良子、妧丫头,你俩还不快着点,军队里来人了!”
以前可没见这些人这么殷切过。
季妧和胡良拉着板车从另一边进了院子,才发现院子里站着二十好几个士兵。
谢寡妇和高婶子等人都挤在灶房,也不敢过来,更不敢说话,显然是有些憷的。
老百姓怕官,但凡是个官他们都怕。
见到季妧,领头的人开口就问“你就是贞军医的妹妹?”
“呃……算是吧。”季妧脑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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