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说是这样说,可谁都知道,明明另一边成功的几率更大。
“热灶轮不上我,冷灶虽冷,往往能掘出‘大宝’。”
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季妧想起,曾几何时,她似乎也曾说过相同的话。
“那我祝你早日得宝。”
四目相视,会心一笑。
笑容淡下去后,室内便陷入了沉默。
太阳光穿过珠帘,照在地面的绒毯上,映出些有趣的花纹,两人都盯着那片地方。
季妧琢磨的是与大宝相关的事,宋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次是我莽撞了。”他转脸看向季妧,“那个叫小舟的对我很是防备,不肯告知我你的住处,我又实在着急,才邀你来此一见,还望你夫君不要介怀才是。”
季妧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之前在侯府,她的头发一直是散下的,今日来见宋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特意挽了起来。
“他信任且尊重我,再说老友相见,没什么可介怀的。”
宋璟神情微顿,勉强作出一副寒暄的语气“他没有陪你进京?”
季妧垂眼,复又抬起。
“他在外面忙些私事,忙完就会来京中与我汇合。”
季妧心中有些矛盾,不知该不该将关山的事告诉宋璟。
寇长卿娶了郑华蕤,如今俨然是郑国公那边的人了,若将他是冒牌货的消息透露给宋璟及他身后的人,必然会成为一把重创政敌的绝好利器。
可事情一旦捅开,关山就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到时再被治个欺君之罪,怕是整个神武将军府都会被牵连其中,包括关山的亲人。
关山回过京城,却没有闹大,应该也是存着这种顾虑。
季妧想到此处,立刻打消了心思。无论如何,还是等见到关山再说。
这个问题她含混带过,改而将自己与汉昌侯府的关系告诉了宋璟。
今后她和大宝的联络全要通过宋璟,自己这边可能引起的麻烦自不好瞒他,其实也瞒不住。
宋璟听后,意外自不必提,不过随即便转忧为喜。
“刚还担心你孤身在京不安全,没想到你……这下我便可放心了,不管是哪一方,动你之前且得掂量着。”
“可我已经和他们闹翻了,而且从侯府搬了出来。”
宋璟迟疑道“有无转圜的可能?为你自己考虑……”
季妧摆手“别为我考虑了,我只问你,若我回侯府,嗯……就讨好一下他们,对大宝有没有益处?”
“你有所不知,京中这些钟鸣鼎食之家,大多起于太祖那朝。太祖立朝,大封群臣,既不能寒了功臣之心,又不想分权生乱……”
季妧明白了。
“简而言之,封官进爵,却无实权?”
宋璟点头,又摇头。
“说他们毫无实权,也不尽然。开国至今,历经几朝,降等袭爵的多已降为庶民,平等袭爵的那些却依然屹立着。荣华和权势从来相辅相依,这些勋贵之家荣华已极,岂能不做些旁的打算?虽比不得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但也绝非等闲。”
季妧听罢,若有所思。
宋璟点到为止,虽则担心她的安危,却也不愿勉强于她。
“你现如今住在哪里,不若我给你找几个看家护院的好手。”
“还是不了。”
什么看家护院的好手也难敌暗处的那些鬼魅。
“我现在住在桐花巷,大宝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不要亲自送过去,交给小舟转交便好,他就在茶楼附近的书肆。”
季妧本意是怕宋璟被寇长卿的眼线注意到。
来之前她就有所顾虑,这一番交谈下来,顾虑更深。如今他们和寇长卿算是两个阵营的人,宋璟和她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影响到大宝,所以不得不小心。
宋璟不知内情,只当她顾虑夫君感受。
“还有一事。”将失落之意压下,强打起精神道,“你随身的东西给我一样,要大宝能认出来的。他现在谁都不信,今日连我也不肯见,还怀疑我与那司礼监的滕秀是一伙的。我若没有信物,很难安抚住她。”
季妧上下摸了摸,除了挽发的簪子,浑身上下一件多余的物事也没有。
簪子也不是旧物,是她前几天随手从摊子上买的,即便宋璟带过去大宝也未必肯认。
“这样,我写几句话。”
季妧走到书案旁,执笔蘸墨。
宋璟侧转过身,看着写字的季妧,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居庸镇上的那间书肆。
当时的她还不是现在这样,当时的他也不是现在这样。
季妧停笔,待墨迹干后,直接将纸递给宋璟。
宋璟接过,就只是很寻常的两句话,他的目光却在上面停顿了许久。
“还有一样东西,明天一早我让小舟给你送去。”
宋璟回过神,将住址报给她。
犹豫再三,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我……另娶了。”
“听说了。”季妧满面带笑,“替我问嫂子好。”
宋璟盯着她坦荡真诚的双眼,半晌,说了声“好”。
季妧先走,宋璟留下善后。
他将记录二人对话的那些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纵然心中不舍,为了不徒添事端,还是投入炭炉付之一炬。
大宝还是不肯上课不肯见人,他没有拿到季妧给的另一样东西,暂时也不打算去王府,就这样枯坐到天黑,才出了茶楼。
刚进门良环就迎了过来,说是书房有人等他。
“是老爷派来的。”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礼部尚书任时行。
宋璟面容难辨,未应声,径直去了书房。
等候已久的中年男人见他进门,转过身,也不废话。
“老爷让我提醒你,别忘了进闵王府的目的。”
第646章 门风
季妧糊弄走澄明,带着小纨绔回到家,一整个下午都在琢磨自己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按宋璟所说,保全自己,关键时刻有所照应……可她现在活在别人监视之下,等同于被人捏在掌心,竟是一样都做不到。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若不知大宝处境,尚可以继续与寇长卿虚与委蛇,现在却是万万不行了。
今天好在是拉了澄明守门,从茶楼出来季妧反复跟他确认过,进茶楼之前暗处确有人跟着,不过进茶楼后便消失了,大抵是意识到了澄明的存在,也知道澄明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怕暴露自身,牵扯出主子,这才作罢。
但她不可能每次都能遇到澄明。
下次,或者不知什么时候,万一有蛛丝马迹被寇长卿耳目窥到……她不想在成为关山的掣肘之后,再成为别人对付大宝的杀器。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夜深人静而来,孤男寡女相会,这事若传出去,别管是谁也别想洗清。
就季妧个人来说,她并不在意这个——比起名声,她更想活命。
她在意的是关山的看法。
将来见了面,这事必然是要如实告诉他的,关山作何感想、信不信自己,季妧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还是关山的妻子,在这段关系真正存续期间,不管是思想还是身体上,她都不会背叛自己的爱人。
何况最近寇长卿给她的感觉,实在有点危险……季妧可不指望一个假面人信守承诺。
所以其实在今天之前她就想过另寻住处之事。
只是偌大的京城,一时竟找不到庇身之所,纵然是身家丰厚的贤二爷,轻易也不会愿意得罪将军府。
季妧也不想牵累别人。
她清楚的很,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大麻烦。
不,应该说炸弹更准确些,还是核爆级别的,挨谁谁危险。
想摆脱寇长卿,似乎只有重回汉昌侯府。
只是,她虽然厌恶尉家人,还不至于干祸水东引。毕竟将来一个弄不好,可能是抄家灭门的下场。
思来想去,竟找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这种小人物的无力感,季妧一穷二白、忍饥挨饿时都不曾有过。
直到进了京城,才知自己就是只蝼蚁,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高低贵贱、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可不就是这样?
不满又如何,规则就是如此。
处在金字塔的最底层,自怨自艾没用,叫天骂地更没用,眼泪改变不了世界,唯一的出路就是咬牙往上攀爬。
只有爬到足够高的地方,才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到时再说改变规则也不迟。
傍晚时分,小舟和小曲又回来了。
翌日清早吃完饭,两人背着季妧给他们缝的斜挎包出门去了铺子。
两只包一模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但仔细瞧的话会发现,小舟那个包稍稍鼓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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