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06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他眼底一颤,她顿声打量他两眼,续说:“这次我只当事出有因,不记你的仇。再有下次你试试看——”

  她的脸色冷下去,一字一顿,说得无比认真:“再有下次,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会从你身边逃开的。”

  他心中被这话刺得一慌,蓦地抬眼,正看到她将钥匙丢过来。

  金质的钥匙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线,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已转身不再理他,回到了妆台前去。

  苏曜滞了滞,将锁打开,下了床,走到她身后。

  她正自顾自梳头,他走到她身后,想从她手中拿过梳子。可她一避,口气生硬:“走开。”

  他的手一僵,缩回去,局促地退开半步。

  她沉着张脸一下下地继续梳着,梳了好几下,听到他说:“别生气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被无措惹起的懊恼。像惹了同伴生气的小孩子,想赔不是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顾燕时抿唇,从镜子里瞪他一眼,遂又低下眼睛,继续梳头。

  她适才仔细想过了,他是天子,总能肆意妄为,她没有资格与他互相牵制。可她既喜欢他,想与他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便不能无休无止地迁就他。

  她要他明白她的喜恶,不许他让她难过。若他肯顾及她一些,自然万事大吉。

  若他不肯,那她宁可到冷宫里面去。

  这是她孤注一掷地决绝。

  他总笑她胆子小得像鹌鹑,她偏要他知道,鹌鹑急了也会啄人。

  顾燕时心里存着气,一下下将头发梳顺,随意地用簪子一绾。抬起眼睛,发现他还在身后站着。

  不知为什么,他眼底眉梢都透出了股惨兮兮的味道,好似一只落水狐狸。

  她心软了一瞬,硬绷住了脸,没好气地问他:“你封我贵妃的事,是认真的?”

  苏曜浅怔,即道:“你若不愿意,我……”

  “我没说我不愿意。”她还是从镜子里看着他,“我只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他凝神,启唇道:“兰月刺了我一刀,知道的人不少,事情遮不住。我只能硬说你死了,封贵妃的这个只是与你长得像。”

  “朝臣们肯信?”她皱眉。

  “没有人会信。”他苦笑,“只是编这样一套说辞,总比硬护着你给他们面子。余下的事……”他摇摇头,“硬撑吧。”

  他说得还算轻松,顾燕时心底轻搐了搐,垂下眼帘,遮掩住情绪:“兰月这些事,换做是谁都会起疑。可你先来问问我不好么,把我锁起来做什么?”

  说罢她扫他一眼,不快地扁了扁嘴,又呢喃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攒起来也有不少了,我红口白牙地解释也不定什么用。但我……但我……”

  她终于转过身,瞥一瞥他,伸出手,探到他手里。

  他一下子将她握住,她道:“日久见人心,我证明给你看,好不好?你既是……有意让我给你当贵妃,总不能一直怀疑我呀。若你横竖都不肯信,你就像掐死岚妃一样掐死我好了。”

  他屏息:“我不会。”

  “现在说什么都不顶用。”她摇头,“我于你是这样,你于我也是这样。”

  说罢她站起身,没精打采地走向殿门,告诉外面的宫人他已起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殿中旋即忙碌起来。苏曜几度看向她,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终究没说出来。

  顾燕时也没什么心思问。

  他们之间失了信任,她不怪他,却觉得烦躁。

  便索性先不理他好了。

  .

  苏曜走出明玉殿,一路上神使鬼差地吩咐了许多事。

  刚走出殿门时,他告诉张庆生将阿狸接来。

  过了会儿,又怕她独自一人觉得闷,便又说:“请徐贵妃过来坐。”

  待离宣室殿不远时,他又想起她似乎与齐太嫔交好,再度吩咐:“请齐母妃也去看看她。”

  张庆生一一应下,先后着人去办。苏曜步入殿门,抬眼就看到林城。

  “陛下。”林城抱拳,苏曜看看他,屏退宫人,信步踱向内殿:“审出来了?”

  林城苦笑:“执迷不悟,骂了一整夜。事情倒也说了些,却没什么大用。”

  苏曜眉宇浅蹙:“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很大的一盘棋。”林城一喟,“棋局从十年前就已布好,尉迟述这个老贼提前安排好了每一步,所以她陪静太妃入宫后不必再与教中有任何联系,便也留不下什么证据。至于静太妃……”

  他顿声:“她说静太妃只是个幌子,在这棋局里并不及她重要。只是这话是袒护静太妃还是实话,臣一时不大清楚。”

  苏曜略作沉吟:“她没要求见静太妃?”

  “没有。”林城道,“臣主动问了她。她只说静太妃在或不在无关痛痒,她无心见。”

  苏曜:“你怎么想?”

  林城颔首:“臣觉得像丢卒保车。”

  丢卒保车。

  苏曜靠向椅背,沉思不语。

  若在昨日,他也会觉得这像丢卒保车,现下他却动摇了。

  燕燕知道了他的疑心,愤怒却不心虚。

  她还跟他说,日久见人心。

  若是细作,有几个人能满眼真诚地说出这五个字?

  可若她真的干净,兰月就更加至关重要。

  现下兰月只说了些不疼不痒的事情,不够。

  “张庆生。”苏曜扬音,张庆生推开殿门,自外殿入了内殿。

  待他重新将殿门阖上,苏曜问:“齐太嫔可去明玉殿了?”

  张庆生躬身:“下奴听闻齐太嫔素日爱睡懒觉。探望顾贵妃这事……下奴想着徐贵妃要先去,便没嘱咐宫人催太嫔起身,太嫔怕是还睡着。”

  “正好。”苏曜点点头,“再差个人去,等齐母妃醒了,请她直接来宣室殿,就说朕有事请她相助。”

  .

  明玉殿里,顾燕时见阿狸被送过来,心情终是好了些。

  阿狸已与她分开数日,一见到她就从宫人怀里跳了下来,跑到她身边,呼噜打得震天响。

  “阿狸。”她把它抱起来,它眯着眼抬起头,是要她挠下巴的意思。

  她不禁笑起来,坐到茶榻上专心致志地挠它,它很满意。很快又有宫人进了殿,禀说:“夫人,徐贵妃来了。”

  顾燕时一愣,忙道:“快请。”

  说罢她放下阿狸,站起来理理衣裙,心下多少有些紧张,还有点别扭。

  从前她是长辈,但现在,她们都成了贵妃。

  她一时在想,她们应当平礼相间,又思索起了该说点什么。还没想出来,徐贵妃已进了殿,不等她说一个字,就已经不在意地摆了手:“我看妹妹也不是刻薄人,我们不多礼了,好吧?”

  “……好!”顾燕时应得格外清脆,徐贵妃笑了声,二人就一道落了座,徐贵妃看看她,眼中含着轻笑:“我道陛下能玩出什么新鲜花样呢,合着到头来就是硬换身份啊?没劲。”

  顾燕时低下头,窘迫地也笑笑。

  她听出徐贵妃好似并不大清楚那些江湖纠葛,却也不好解释,又听徐贵妃探问:“陛下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怔了怔,不解:“什么意思?”

  “比如封你当个皇后什么的。”徐贵妃笑说。

  顾燕时滞住,往后缩了下:“你别乱说……”

  “这怎么是乱说?”徐贵妃一哂,看看她的神情,就无意多作品评,只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若你当了皇后,宫务就都交由你管了。到时候,放我回洛京皇宫好不好?我还是在那边住着自在。安京这边太潮,花园我也不及我在辰景宫的,住着没趣。”

  顾燕时哑了哑。

  她自问已知这位徐贵妃的性子,却还是料不到她能开诚布公地说这个。

  迟疑半晌,她一下下点头:“若这些事能让我拿主意……那我自然愿意给你个自在。”

  “这就好。”徐贵妃饮了口茶,阿狸跳上榻桌,凑到了她跟前去。

  她侧过头,鼻尖与阿狸一碰,再说起来,就真是无关痛痒的话了:“这猫养得真不错,通人性,脾气也好。”

  顾燕时附和地笑笑。

  徐贵妃笑容满面地伸手抱住了阿狸:“等回了洛京,我也想养一只,只是不知能不能这么亲人。若不爱理人,养着就没意思了。”

  “听说驯兽司的猫很多,可以去仔细挑挑。”顾燕时道。

  她一边说,一边隐约觉出徐贵妃好似在没话找话,而她答得也很没话找话,气氛不免变得有些僵。

  徐贵妃察觉了这份僵,心里就骂起了苏曜。

  她不是不喜欢顾燕时,只是她们素来见面不多,也没什么话可聊。陛下突然叫她过来,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若放在从前,她们还能一起骂一骂那些没事找事的迂腐老臣——比如她的亲爹徐同。

  可现下,臣子们也没闹什么事啊!

  徐贵妃深感这是个苦差,心里愈发想回洛京过消闲日子。

  她借着抿茶遮掩了一下尴尬,搜肠刮肚地思量还能再聊点什么,有宫女在此时进了殿,福了福:“夫人,齐太嫔说来看看您。”

  两位贵妃眼睛同时一亮,徐贵妃立刻起身:“那我就不搅扰了,告辞。”

  语毕福身,说走就走。顾燕时没来得及还上一礼,她都已走出好几步了。

  徐贵妃出了明玉殿,齐太嫔就入了殿来。

  顾燕时起身见礼,被她拉住手:“坐吧。”齐太嫔抿着笑,神情一如既往地亲昵。

  待得落了座,她摆手屏退了宫人。宫人们一见,自知她们有话要私下说,退至殿外就阖上了门,寝殿中安静下来。

  隔着一方榻桌,齐太嫔含着笑,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她半晌,一叹:“这样好。我从前就觉得,你既与陛下已生了情,总挂着个太妃的名头也不是个事,现下这样就名正言顺了。只消顺顺当当地行了册封礼,日后你就是天子宫嫔,谁也不好再说你什么。”

  “嗯。”顾燕时点点头,齐太嫔目光又在她面上转了一转,声音忽而压低下去:“可教中的事,你就当真不管了?”

  顾燕时猛地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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