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09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他抱了她一路,她又不老实,刚长上些的伤处被重新撕开,鲜血浸透了中衣,一点点地往外渗来。

  张庆生帮他擦去血迹,被伤口惹得心惊:“这若让太后知道了……”

  “那就别让她知道。”苏曜淡然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燕燕心神不宁,你这几日亲自带人守着她,别让她出事。”

  “诺。”张庆生低眉顺眼地应下。

  苏曜不再说什么,待得伤口包扎好,他重新穿好衣服,就回了寝殿。

  这前后也不过花了约莫两刻工夫,他道顾燕时心事正重,必睡不着,躺下身却见她已昏睡过去。

  他皱皱眉,心觉不对,伸手一摸,才知她已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

  是以殿中又忙了一阵,传太医前来为她诊了脉,宫人们匆匆去煎药,煎好再来喂她服用。待得忙完,已近天明。

  顾燕时沉浸在难过与浑噩中,只隐约知道被摆弄来摆弄去,却醒不过来。她茫然地走在一条巷子里,是她老家的街巷,原本从巷口走进去不远就是她家的院落,她却迟迟走不到。

  她就这样一直走着,漫长得好像要这样走一辈子。忽而一晃神的工夫,她看到了爹娘。

  他们就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也在往前走着。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忙喊他们,可他们像没听见,既不回头,也不停下来等她。

  “爹,娘!”她又喊了他们一次,见他们仍没听到,脚下就走得急了。

  很快,她跑到了他们身前,绕过去一看,却见他们怀里护着另一个女孩子。

  她这样冷不丁地冲出来,他们心生提防,小心地将那个女孩挡到了身后。她哑了哑,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瞬,却看到他们看她的眼神淡漠疏离。

  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事情,鼻中一酸,眼泪涟涟而下。

  但没有人理她。他们只又看了她两眼,就揽着那个女孩子继续走了。

  一家三口,和睦温馨。

  而她是那多余的一个。

  顾燕时难过得不能自已,呜呜咽咽地哭了好几度。最初几次,都有怀抱笼罩过来,将她圈住,梦境的阴霾于是得以消散些许,让她得以再安睡片刻。

  最后一次,她却没能等到那个怀抱。她就哭得筋疲力竭,直哭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两名宫女坐在床边,局促不安地正给她擦眼泪。

  “贵妃夫人……”见她醒了,她们小心地唤她。

  她拨开她们的手,皱着眉,坐起身,转而听见外面的争吵。

  “哀家万事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是太后的声音。

  顾燕时滞了下,被心思驱使着,想去听听。

  不是好奇,只是这两日变故太多,她已如惊弓之鸟。只想自己将一切都听个明白、看个明白,不想再被人轻易诓骗了。

  她即刻下床,两名宫女匆忙拦她:“夫人!”

  她推开她们,执意过去。她们碍于外面的争执,终不敢有太大响动,只得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

  顾燕时行至殿门处,停下脚步。怕被从绢纸上看到身影,又蹲下身,屏息静听。

  “朕不明白。”苏曜的声音很轻,有些疲惫,“从前群臣劝谏,文武百官尽对朕口诛笔伐,母后也清明豁达,不曾为难她半分。如今何苦这样不依不饶,非要取她的性命?”

  “不是哀家不依不饶!”太后急了,手掌一下下拍在案头,“从前的事便是放到今日来说,也是朝臣迂腐,哀家不后悔护她。可如今……是她与那大正教不清不楚——你休要说什么她不知情,哀家只问你,你是不是还要追查下去,她的父母早晚要死在你的手里?”

  苏曜沉默不语,太后见他默认,续道:“这就是了!她再难过,那也是养育她十余年的父母。你杀了他们,她如何会原谅你?哀家不是非要她的命,是想保你的命!”

  “母后要了她的命,才会保不住儿子的命。”苏曜沉声。

  太后一滞,寝殿门内的顾燕时也一滞。她黛眉蹙起,心弦紧紧绷起来,一时只道他与那大正教间有了什么交易,是以她生死攸关。

  苏曜摇摇头:“母后,自大哥故去,就没有人待儿子好过了。”

  “你……”太后神色立变。

  苏曜轻哂:“朕不是责怪母后,可母后最初几年沉溺于失子之痛,后来心热面却冷……母后自己心里也该有数。”

  太后紧咬牙关,恼意终是淡了下去。她心有亏欠,狠狠别开视线,不为自己辩解什么。

  苏曜继续笑着:“母后与朕,解开心结才多少时候?可她……”他眼中沉下去,情绪内敛,疲倦不掩恳切,“许多难处,是有她在,朕才撑得下去。母后若杀了她,朕踩着她的尸骨保住这条命,如何活得安稳?”

第78章 疏离

  “你……”太后气结,语塞半晌,神情变得复杂,“你何时变得这样痴了!”

  苏曜摇头:“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两个人值得牵挂。若是没有,是死是活也没什么打紧了。”

  太后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神色平淡,她却知道这是不容争辩的样子。

  她好像从未见过他如此执拗。从前的诸多事情,他们母子间若起争执,多是她退。可她若不肯退,他也会知道适合而止。

  可这次,他似是不顾什么“适可而止”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若顾氏没了,他也觉得活着没趣。

  太后心惊肉跳,思虑再三,终是作罢,神色沉郁地起身:“罢了,你只当哀家是多管闲事。”

  “多谢母后。”苏曜正色长揖,太后摆摆手,向外走去。

  顾燕时贴在寝殿门内,听着太后离开的脚步声,略微滞了滞,便转过身,一语不发地走向床榻。

  有些事情,终是不一样了。

  此情此景若放在从前,她一定很感动。

  可现在,她仿佛置身云中雾里,看不清他是不是又在诓她,与太后一起给她演戏。

  她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怔然出神。

  过了许久,门声轻响,她知是他进来了,翻了个身,朝向墙壁。

  苏曜绕过门前屏风,走进寝殿,望了眼床榻。

  “……陛下。”一旁的宫女立刻迎上前,福了福身,压音禀话,“夫人适才醒了,听到太后……”说及此处,那宫女迅速扫了眼他的神情,就低下头,不敢再言。

  苏曜无声摆手,让她退下去。坐到床边,凝视她的背影。

  顾燕时感受到他的目光,心速就莫名地快了。她一时好像盼着他说点什么,又希望他什么都不说,难辨的心思纠缠成乱麻。

  苏曜薄唇微抿:“若是醒着,起来吃些东西?”

  顾燕时咬了下下唇,轻轻的声音发着闷:“你不要管我。”

  他不再说什么,回首示意宫人去传膳,见她缩着不动,就起了身:“不烦你了。若是饿了,你自己吃。”

  语毕他提步往外走,走了一步,又驻足续道:“你还病着,起床加件衣服,别受凉。”

  她没有回应,他不再说什么,回到内殿去忙。

  顾燕时静静听着,等到殿门关合的声音再度传来,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已经走了,四下里只有宫人们安静侍立。不多时,又有两名宫女提着食盒进来,行至桌边布膳。她远远地看了看,终是觉得饿了。

  昨日因为齐太嫔的话,她大半日都没有胃口。熬到此时,已有一整天了。

  内殿里,苏曜心神不宁,手头的书也看不下去,不知不觉就回过头,盯着寝殿殿门看。

  这几日他本就免了朝,昨日又吩咐林城不要来扰,原是有大把的时间陪她。

  可她不想理他,他也不想她烦,只好避出来,自己待着。

  但这样避着真让人不甘心。

  苏曜啧嘴,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俄而见宫女们拎着食盒退出来,便问:“她用得如何?”

  两名宫女驻足一福:“用得不太多。只是既在病中,看着倒也还好,粥吃了小半碗,还吃了两个小笼包。”

  他点点头:“知道了。”

  又说:“去把阿狸接来。”

  “诺。”二人应话,先将食盒送回了御膳房,再回来时,怀里就多了个阿狸。

  苏曜一哂,起身迎过去,将它抱进怀里,它却好像心情不太好,张牙舞爪地推他。

  “喵!”它不友好地嘶叫,他食指轻点在它眉心,“叫什么叫,宣室殿你又不是没来过。”

  “喵——”阿狸却挣扎得更厉害了些。

  它不大明白,顾燕时为什么那么多天没有露脸。前天它难得又见到了她,昨天她就又不见了。

  是苏曜把她抱走的。

  可凭它如何不快,苏曜却不知它在生什么气,他执拗地想跟它玩,气得他越叫越难听。

  顾燕时在寝殿中隐约听到,怔了怔,心里不安起来。

  阿狸素日脾气很好的,不大这么叫。

  她于是坐起身,茫然地看了四周半晌,心底渐渐没了支撑。

  她私心里觉得,他必是在玩什么诡计。他是只狐狸,那么狡猾,她不理他,他不免要花招尽出。

  她自觉已厌烦他这样做,心下却在想,顺了他的意也没什么不好。

  她在宫里,总归没什么自在可言,连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

  那天底下其实还有一种活法,叫做“得过且过”。

  顾燕时觉得疲累而麻木,轻轻一喟,神色黯淡地看向不远处的宫女:“告诉陛下,我想见阿狸。请他进来吧。”

  “诺。”那宫女垂眸轻应,即刻前去禀话。只消片刻,阿狸如闪电般窜了进来。

  “喵!”它看见她,情绪就不一样了。见她坐在床上,它一下子跳上去二话不说钻到她怀里,继而回过身,耀武扬威般地朝苏曜呲牙。

  苏曜信步入殿,面上挂着浅笑。离床榻还有两步远时,他被阿狸凶得停了脚,无可奈何地瞪回去:“凶什么凶啊。”

  顾燕时将阿狸拢在怀里,一下下抚着。她低着头,眼中没什么神采。

  他想这总比不理他要好,遂又上前两步,坐到床边,伸手也摸了摸阿狸,故作轻松地问她:“好些了?”

  顾燕时含糊地“嗯”了声,沉吟半晌,轻问:“渴不渴,我去给你沏茶?”

  苏曜敏锐地察觉不对,连摸阿狸的手都僵住:“燕燕?”他的视线凝在她面上,惊疑不定地划了几度,接着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没有呀。”她摇头,漫不经心的样子,唇角甚至扯出了一点笑,“我没什么事。”

  他盯着她,不住地打量,半晌不知该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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