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顾元良颔首:“我明日就给教士传信。教士若应允,咱们就该安排下去了。此事若成……”他攥住顾白氏的手,“你我自此在教中就会受尽景仰,赌一把值得。”
顾白氏没有应他这话。
她不像他早年是行走江湖的人,她在青楼酒肆里活了二十多年,不在意什么江湖中的名望,期盼的只有太平日子。
只是,她心里也有恨。
那恨意一日不消,太平日子便也来不了。
长久的静默之后,顾白氏长声一叹:“你要知道,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了。”
顾元良神色也暗下去:“我知道。”
顾白氏忽而想起些往事,惹得眼眶一红。
无意再多说什么,她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去:“……今日刚买了些桃子,我去制些阿时爱吃的桃脯。”
“多做些。”顾元良沉沉叮嘱。
阿时小时候最爱吃桃脯和杏脯,每每只要家里有,她总能自己抱着罐子吃上大半罐,一度吃得牙痛,就边抹眼泪边揉着腮帮子吃吃。
万幸后来换了牙,不然怕是要疼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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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一口。”
山中小院里,苏曜坐在茶榻上读着书,突然塞来一口吃的,下意识地就吃了进去。
他凝神一尝,果然又是奶味的糕点,侧首一看,桌上的两碟糕点果然都被吃得差不多了。
“不齁吗?”他费解地看着她,她茫然摇头:“不太甜呀。”
明明很甜。
苏曜撇撇嘴,饮茶冲了一冲,小声揶揄:“孩子都没你爱吃奶。”
“……”顾燕时斜眼睇他,“我好心分你一块,你还说我!”
他挑挑眉,没再说话,有几分敢怒不敢言的味道。
她冷哼一声,又吃掉一块就不再吃了,跑去洗了手,回来挤到他身边坐:“已住了七八日了,你真的不急着回宫吗?”
“不急。”他读着书的眼睛抬都没抬一下,手却揽住她,不老实地在她腰间揉来揉去,“明天我画个风筝给你,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放风筝。”
“好。”她点点头,窗外忽地人影一晃,她提醒他,“林城来了。”
苏曜皱眉:“烦人。”说着叹了声,起身向外走去。
林城来了,就说明有必须有他过目的奏折送来。并不太多,可隔三差五总是会有。
顾燕时看看他的背影,不大懂他为何突然这样有闲心赖在这里,宁可让林城这样跑腿都不想回去。
过不多时,兰月进了屋,四下看看:“陛下呢?”
“见林城去了。”顾燕时道。
兰月点点头:“水备好了,奴婢服侍姑娘沐浴去?”
“好。”她颔首,就与兰月一同往外走。
她素日沐浴并不爱在屋里留人,只是现下在荒山野岭里,汤室那边又挨着山崖,山风一过好似鬼哭,自己待着多少有点怕,这些日子就都由兰月陪着。
她走进汤室,兰月帮她退了衣衫,扶她步入浴桶,自若地笑笑:“无踪卫可真是人如其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出鬼没。”
“是啊。”顾燕时一哂,“林城轻功好,天天飞檐走壁,跟书里写的大侠一样。”
“奴婢也见过林大人几回。”兰月说着皱了皱眉,偏着头想,“可他们飞檐走壁的,随时面圣倒方便,却不知陛下平日如何传召他们?”说着笑了声,“不知会不会传的时候找不着人。”
“不会。”顾燕时想到那日所见,笑了一声。
兰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姑娘怎么知道?奴婢看这些人最不好找了。”
顾燕时神思忽而一紧,想起了苏曜那日叮嘱的话。
她无声地吸了口气:“……应该不会吧,听命于陛下的人,陛下还能找不见?那多误事呀。”
兰月见她并不能拿得准,面露失望。
想了想,她又道:“这回到这荒山野岭里,也不知陛下有没有安排无踪卫跟着,这么多天了,除了林大人时常往来,也见不着周围有人守着,奴婢心里总不大安生。”
“没事的。”顾燕时摇摇头,兰月眸光微微一凛,又听她道,“虽然没有无踪卫,但圣驾亲临,周围肯定都严防死守着呢。搞不好你往外走几里路就能看见重兵把守,必定不会出事。”
“这倒也是……”兰月轻声。
她口吻恹恹,顾燕时听得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兰月旋即有了笑容,“奴婢就是对无踪卫挺好奇的。从前总觉得朝廷和江湖不相干,哪知陛下手下也有人手能这样飞檐走壁?”
顾燕时不禁看了她一眼:“这还是少好奇的好。无踪卫只听命于陛下,经手的一应事务俱是机密,咱们打听多了没好处。这种话以后别说了,免得让人听去徒惹嫌隙。”
“……诺。”兰月闷闷一应,见她是这样的态度,心里多少有些着急。
几十年以来,朝廷与他们“礼尚往来”。如今陛下摸清了教中情形,他们也将陛下身边的一应事务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唯独这无踪卫,在先帝时明明几近荒废,落到陛下手里却一夜之间重振旗鼓,上上下下严密得像个铁桶,他们费了许多力气竟还是半分也渗不进去。
上一次行刺,就是这个无踪卫让他们元气大伤,如今还摸不清,兰月担心日后还要坏事。
第72章 往事
夜色渐深,月光凉薄。窸窣蝉鸣在山野间响着,一声两声,断断续续。
顾燕时远离皇宫就少了心事,白日里又游山玩水,晚上总能睡得香。苏曜这晚却毫无睡意,无所事事地看着她睡容,偶尔捏一下她的鼻子或者嘴唇解闷,闻得窗外几声风鸣快速掠过,他就起了身,披上衣服出门。
这几日,他们晚上睡时都不留宫人值夜,连张庆生也不在。苏曜走出卧房,就见十数道黑影立在院中。
众人在黑暗中抱拳,苏曜略一颔首,一语不发地继续向外走去。他们沉默地跟着他行至外院,走在末处的回身关了门,寂静里终于响起声音。
“启奏陛下,臣等已按陛下旨意放出消息,近来江湖多有议论。尉迟述着人四处采买兵刃,无踪卫布在各处的眼线俱有听闻。”
苏曜点点头:“尚不知大正教身在何处?”
那人一顿:“不知。大正教自立教之日起就神出鬼没,自陛下收买那些百事晓从武功招式看出了是大正教,臣等就一直在追查。可偌大一个江湖,竟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身在何处。有人说在南边,有人说在极北之地。臣等也按传言查过几处地方,俱一无所获。”
“罢了。”苏曜神色平淡,“等他们送上门也没什么不好。”又问,“还有什么?”
另一人上前半步:“臣近日行走于旧都各处,江湖人士已明显多了许多。只是……倒未必都是大正教的人,臣听过几句他们的交谈,等着看热闹的大有人在。百姓们好奇他们的来路,每每他们进了茶肆酒楼,总有人要上前攀谈,昔年之事总在被议论,臣想……”
“不能由着大正教说。”苏曜轻哂,“将大正教数年所为一并散出去。”
那无踪卫见圣上与自己所想一致,神情一松:“诺!”
苏曜又道:“莫提皇长兄之事。”
母后受不了。
那人又应了声“诺”,而后便退回众人之间。四下里静了一瞬,最左侧的一人上前:“臣有一事,只是尚不太难得准。”
苏曜颔首:“说。”
此人抱拳:“臣月余前在云南探听消息,听到些许江湖传言。说那殷红之毒……”
这四个字一出,数道目光就都划了过去。他不禁噎了噎,垂眸:“听闻大正教已有解药,臣已着人去追查药方。”
一语落定,寂静良久。苏曜看着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时间过了太久,他好似已不期待解药的存在了,每月服药一次他早已习惯。至于剧毒未解不宜生儿育女……他虽嘴上说着想儿孙满堂,心里却总在想,这也很好。
他没见过好父亲是什么样子,只怕自己也当不了好父亲。
可眼下乍闻或有解药,他心底却还是升起了几许期待。
他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划过燕燕吃牛乳点心的模样。
她吃点心的时候总像个小孩,若生一个,又会是什么样子?
墙外的蝉鸣又细微地响了一声,苏曜轻吸了一口凉风,心弦旋即恢复平静。
“不必强求。”他道。
而后又过约莫一刻,众人就散了。数道黑影窜入夜色,犹如鬼魅一般,顷刻间消失不见。
苏曜折回屋中,揭开床幔正要躺下,视线适应了屋中的漆黑,看到床上的人霸道地躺成了个“大”字。
他皱着眉笑一声,将她往里推。她倒也很好商量,就势翻过身,朝向墙壁。
他躺上床,从背后将她拥住,手揽在她腰际,想着心事出神。
不知不觉,他的手探入了她的衣襟,鬼使神差地向上探去,触到柔软的地方。她很快有了察觉,睡得不安稳起来,皱着眉一声轻哼。他被拉回神思,索性将她翻过来,不讲道理地吻住。
顾燕时一下子惊醒,困顿间瞪住他。他察觉到她的愤意,低笑一声,却不肯放她再度入梦,吻得更热烈起来,硬生生将她的睡意驱散。
翌日天明,顾燕时被一下下推着肩头扰醒,蹙眉睁开眼,就看到他端着碗粥坐在床边:“走啊,放风筝去?”
她想起昨夜的事,不满地瞪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翻身抱住被子,就要继续入睡。
苏曜吃了口粥,又用胳膊肘碰她的后背:“我画好风筝了。”
“不去!”她闷在被子里,瓮声抱怨,“你烦死了,我才不跟你放风筝!”
脾气越来越差了。
他皱起眉,斜觑着她。
顾燕时不管他在想什么,很快就又睡过去了。她睡得昏天黑地,腰酸背痛却还在搅扰她,让她梦里都是在被他折腾的画面。
是以这一觉她睡得极累,醒来时头昏脑涨,躺了半晌还不想起床。
彼时已临近晌午,苏曜又钓了鱼,钓好后着人在湖边支起炭炉,饶有兴味地烤了起来。
湖里的鱼很鲜,肉质也肥美,只需加点简单的佐料就很好吃。
苏曜烤得投入,待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吩咐张庆生:“去看看静母妃起没起。”
兰月恰好此时经过,正要往院里走,闻言驻足一福:“奴婢去吧。”
张庆生朝她颔了颔首,苏曜不自觉地侧首看了眼,她已往院中走去。
林城查过兰月,一如顾家一样,兰月身上也查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苏曜自己心里存着些疑云,一时摸不清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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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过去,天气渐渐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