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星河才问了出口,李绝的手随着一紧。
就仿佛害怕星河会突然从他手上消失似的。
“当然能!”他几乎是情急地,身子往前倾了倾,暗炽的目光,好像要从她的眼睛看到心里去:“姐姐,当然能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星河的目光滞了滞,终于慢慢地一点头:“是,当然是说好了的。”
李绝的心无端地七上八下,他隐约觉着星河有点跟先前不一样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才受了惊吓的缘故。
他不敢往别的地方去想,下意识地,宁肯相信自己是太过患得患失,所以会胡思乱想。
可是给他握在掌心的这双小手,不知为何竟很凉。
他心里隐隐地作痛,想让她热起来,又不敢十分的用力。
“姐姐,”李绝尽量地让自己笑的跟以前一样:“你放心,以后咱们离开京里,他们不知道我在哪,就不会找我了,再也不会像是今天一样了……”
星河发现他的手好像在发抖,时而用力,时而又松开几分:“你的伤,还是涂些药吧?”她有点难地说了这句,又问:“可还有别的伤?”
她想起容霄提过的地上有血迹。
“没有,不打紧。”李绝说了谎,他明白这时侯不能再叫她担心。
星河看着烛光之中他黑白纯粹的双眼,感觉他就像是这黑跟白一样。
或许先前,她看见的多半是他的“白”,不,是她故意地让自己去相信他是“白”的,毕竟她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只是她傻傻地宁肯蒙蔽自己,不想去面对。
她以为那点儿“黑”不算什么,今日才知道,那“黑”的意思,兴许是血太多、颜色太深了凝成的,不是不算什么,而是足以将她吞没,覆压至窒息。
“你的药呢?我给你涂吧。”目光掠过他的颈间。
在侯府的时候,不小心是头饰伤着他,那会儿她都紧张地无以复加,可现在,他竟是遍体鳞伤的样子。
她禁不起,禁不起这个。
“好,”李绝却喜出望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盒:“多谢姐姐。”
星河听了这句,不禁也微微地笑:“方才还说我见外呢,你自己不也是同样。”
李绝忙往自个儿脸上拍了一下:“是我糊涂了!我只是太高兴了。”
星河蹙眉:“你别动。”
把瓷盒打开,正要用小指去挑些药膏。
看着灯影下自己修长透明的指甲,星河怔住。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跌倒在草地上,手上是沾了血的,但是这会儿竟干干净净……
不太相信,星河抬手细看,果然,就连指缝都是干净看不出任何血污的。
“你……”她看向李绝:“你帮我擦过了?”
李绝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是,姐姐的手不该给弄脏的。”
星河心头涌动,刚要说话,又只低下头去挑了些药膏。
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在伤处,指腹压下去,很轻很温柔地把药膏涂抹开,把伤口慢慢地覆住。
“疼就说声。”她的长睫蝶翼似的垂落,楚楚之中透着温柔。
“不疼,”李绝的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挑起,看着她神色凝重,动作轻柔,就仿佛浑身的伤痛都随之消失不见:“姐姐对我真好。”
星河没敢抬头,只隔了会儿才道:“你以后、多长点心,千万别再……”
她想嘱咐他千万别再伤的如此了,可又想,就算叮嘱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李绝却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再也不了,这次是真的。”
星河轻轻笑了声,没再言语。
李绝左手的伤,显然是重些,所以还缠着纱布。星河也没敢叫他打开看。
“时候不早了,”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药膏:“你还是快去安歇吧。”
李绝却不想离开,只是又不敢直说要留下,嗫嚅:“姐姐困了就睡吧,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胡说。”星河低着头:“这是在外头,孤男寡女的,叫人知道了像什么。”
“我不会做坏事的,”李绝怯怯地辩解:“先前在侯府我……我也没做什么。”
“那时候平儿在,”星河的手揪着毯子,仍是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你是不是又不听我的话了?”
李绝的语气更软了下来:“听,听,都听姐姐的,姐姐别恼,我不在这里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却不甘心就这么走开,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姐姐饿不饿,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
“不……”不等星河说完,他已经匆忙转身出门去了。
星河转头看着李绝离开,这房间不大,但看着很干净,有一点檀香、还是什么别的淡香气。
她起初不晓得这是青叶观的哪里,但此刻已经明白了,这是他的山房。
简单的帐帘,被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反而透出一种让她没法形容的“熟悉”,此刻她明白这是什么——这是李绝身上的气息。
这是他的床。
星河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把毯子掀开,赤着的脚就在面前,她本来想看看自己的伤口,又不敢。
转头,看不到自己的袜子,只有绣花鞋整齐地摆在床边,
她只能小心地挪动双腿,窸窸窣窣地穿鞋。
受伤的脚很疼,似乎还有点肿,她咬着牙一狠心塞进了鞋子里,双足落地,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几乎站不稳。
她本来是想出门看看的,但是才走到桌边,就已经支撑不住。
依稀听到外间有脚步声,她知道李绝回来了,忙要回床边去,却只勉强挪到跟前。
门轻轻地响了声:“姐姐……”李绝放下手中的碗,赶忙过来扶着她坐下:“你怎么下来了?”
“我……”星河垂头:“想喝水。”
李绝看看她脚上的鞋子:“你别动。”回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拿着,自己却半蹲下去,把她受伤的脚轻轻捏住。
星河的水差点晃了出来:“干什么?”
刚要缩脚,李绝道:“这只脚有些肿,血流不畅的话,会更疼的。”
他像是取什么易碎的珍宝,很轻地把绣花鞋脱下,长睫一抬看了眼星河:“我再给姐姐揉一揉。”
星河正喝了口水,嘴里含着,拒绝的话给水堵塞着,李绝已经避开伤口,稍微用了点力。
玉白圆润的脚趾被拢在掌中,精心地伺候着,不多时就泛出淡淡的粉红。
她没法儿看,也没法儿不看,心里想起上次在侯府,他也是因为给自己的膝头上药,就那么亲了下去。
可是,刚才那赤松伯也说过,自己脚上的伤,是他用嘴将毒血吸出来的……星河庆幸自己那时候是晕厥不省人事的。
“行了。”她咬着唇,原本有些发凉的手心,隐隐地有些热。
李绝抬头看着她:“待会儿再涂一次药,好好保养,三两天就可无碍了。”
星河转开头:“你不用管我……手都那样了,又逞什么强。”
李绝心一热,起身去把桌上的碗捧了来:“只有馒头跟豆腐干,姐姐将就吃点吧?”
星河看到碗里的东西,又想起当初在县城外公家里那些日日夜夜,她心里的东西已经都满了,哪里还能再吃得下:“我不饿。”
李绝怔了怔,也觉着这些未必合她的胃口:“这些不好,我叫他们起来给姐姐重新做……”
“胡闹!”星河脱口而出,又放低了声音:“我只现在不饿,你放在桌上,待会儿我饿了自然就吃了。先前在……外公家里,又不是没吃过这些,哪里就嫌弃了。”
李绝听着,这才放心,便把桌子往床边搬了过来:“姐姐别费事下地,抬手就能够着了,还有那伤,待会儿再敷一次药。”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了,你快去睡吧,也让我安静会儿。”
李绝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我就在隔壁,姐姐有事儿叫一声,我能听见。”
星河垂着头,抬手轻轻地挥了挥。
门“吱呀”响动,给带上了。
星河又静静地听了会儿,外头并没异动,她这才慢慢地抬手捂住脸,滚滚地热泪在手心里汇聚,自指缝间渗落。
正无法自拔,隐约地突然听到外头仿佛有说话的声音。
星河急忙止住泪,赶紧把脸擦拭干净。
就在这时,隔着门扇,有个很沉稳温和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容三姑娘,我先前已经派人回京,说了你是在我这里,明日一早,府里就会派人来接。到时候你只说,是因为国公府四姑娘的道法事来拿符纸的,只是不慎崴了脚就住了一夜。可否?”
虽然没见着人,星河却立刻猜到了门外的是谁:“是陆观主吗?”
“正是陆机,”陆风来隔着门扇,声音清徐如旧:“姑娘若无异议,就按照我所说,其他的事,就请姑娘埋在心里或淡忘了吧。”
星河怔怔地听着:“就按照陆观主所说,让您费心了。”
她本来正担心侯府不知怎么着急找她,而她回到侯府又该怎么交代,没想到陆机竟然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不敢,今日的事都是小徒招惹出来的,也是我教徒无方。”说到这里,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嘀咕,像是李绝,然后陆机说道:“时候不早,姑娘早些安歇吧。”
“多谢观主。”虽知道对方看不到,星河还是向着门口处微微地倾身行礼。
隔着门,听到陆机很低的呵斥:“你跟我来。”
这自然是向着李绝说的。
细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星河略微放心,慢慢地卧倒。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不知何故,许是太累了,竟很快睡了过去。
郊外的风格外地大,青叶观多银杏树,树叶哗啦啦地响动,像是下着一场急雨。
星河的睡梦中,那个无头鬼又出现了,穷凶恶极地在背后追她。
“你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星河转身要逃,却意识到自己的脚上带伤,本能地放慢了脚步。
那只鬼的手好像碰到了自己,星河尖叫:“走开。”慌张中,又给绊倒。
她低头一看,竟然是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在地上横着。
星河大叫了声,刚要躲开,却又觉着那人头的眉眼有些熟悉,她还没细看,就觉钻心的痛,竟哭道:“小绝,小绝……”
正情难自已,有个人靠近身旁:“姐姐,姐姐……”他连声地低唤着,张开双臂把她很温柔地抱入怀中:“姐姐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