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他的身体很烫,是打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咕哝:“姐姐,姐姐别走……”
一条腿半搭不搭地,压在她腰间。
星河呆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太妥:“小绝!”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出声了!
大概是因为星河的这一声唤,李绝的动作停了停,他的眼皮微微抬了抬,这次,却是看向了星河面上。
“姐姐……”他直直地,朦胧喜悦地望着她:“你、你又来我梦里了……”
星河愣怔,怎么是他的梦,这不是在她的梦里吗?
“小绝,”她叫了声,急忙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李绝有些困惑,却又揽住她:“不要紧,只要能娶……”
他跟个懵懂缠人的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腻。
星河一震:“你胡说什么?你……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冀南?”
能出声了,也能动,虽然身上还没什么力气,星河勉强挡住他:“别乱动。”
李绝攥住她的手,好像因为她的拒绝而委屈,他嘀咕说:“皇上,皇上答应了……”胡乱亲着小手,“我、我得让靖边侯好好地……”
这几句颠三倒四,星河却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
李绝哼唧了声,却又忘了再说别的,而只是不停地狗儿似的拱着她:“姐姐,姐姐……你真好。你亲亲我吧,就像是上次。”
星河正在想冀南的事,被他纠缠,又听见这句:“你、在胡说什么,谁上次……”
李绝静了静,迷惑不解地:“姐姐怎么变凶了,不像是……先前在梦里一样对我好了。”
星河这才明白,原来他指的是梦中的自己,她竟不知他会梦见自己。
“你、你梦见我怎么样了?”星河的心一阵乱跳,轻声地问。
李绝脸上的笑,却像是吃到最甜的糖:“我梦见姐姐,给我看……还给我……”
星河先是不懂的,但很快醒悟过来,她慌的捂住他的嘴,不敢再叫他说下去。
手底下,李绝哼了几声,身子难耐地扭了扭,仿佛是不满,但又很快不动了。
他没造次,星河安心,但他这么反常,又让她惊恐不安。
能开口,能动,星河撤手,转头四看。
这好像是一处光线有些暗的屋子,她看不太清楚,气味却绝非是青叶观的山房。
原先她以为自己是做梦,直到现在,星河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梦。
她挣扎着要起身,“吱呀”一声门响,在她还没看到来人之前,已经有个粗噶的声音低沉地开口:“是我带你出来的。”
星河先是一吓,但很快听了出来:“你是……赤松伯?”
门扇打开,光线透进来,光影之中,在星河面前的确实是跟随李绝的那个老道士。
星河整个人清醒过来:“小绝他怎么了?”问了这句又道:“这是哪里?”
赤松伯的眼神冷冷地,走到床边,他无视星河,而是把李绝翻了个个儿。
抬手将李绝身上的道袍揭开,露出了胸前裹着纱布却依旧殷着血的伤口。
星河看到那抹血色,又忙转开头:“怎么、怎么回事?”
赤松伯把手中端着的一碗药放在床边,又去袖子里掏出个药瓶,给李绝敷药。
“怎么回事?你问我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跟不耐烦:“他为了你那个爹,跑去冀南……为了救容元英,差点儿死了!”
星河骇然地睁大了双眼:“小绝是……”
赤松伯给李绝往那可怖的伤口上敷药,星河胆战心惊地又看了眼,才发现伤口已经给缝合过了,针脚像是蜈蚣腿似的吓人。
她急忙捂住脸,身子抖个不停。
赤松伯冷冷地说道:“小姑娘,丑话我说在前头,若是这个浑小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容元英。”
正如星河先前所料,李绝确实是去了冀南。
只因他不放心。
已经在皇帝面前求了旨意,如今等的就是容元英赶紧回京,但李绝还记得皇帝跟他说过的那句“靖边侯若是死在外头,你还得等三年”。
这句话虽是皇帝的戏谑之语,但对于李绝而言,却像是一根毒刺。
他得把这个隐患除掉。
加上冀南的情形确实不容乐观,更促使李绝暗下决心。
他本来想见了星河后当面说明白,可偏偏星河人在国公府里没回来。
李绝思来想去,索性不告诉她,免得一来容霄传话未必准,二来也免得她更加为自己担心。
就连惠王那边,他也只交代了一句有事出城,戚紫石倒是跟着他的,所以惠王原本也不知道他的打算。
事实证明,李绝是来对了。
靖边侯是在统兵对外立下的战功,他却是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
在自家的地盘上,对付的是一些远比蛮人要弱的流寇,他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但让容元英措手不及的是,他的敌人可不止这些流寇。
还有在他身后各种掣肘的地方势力。
正如先前庾清梦所说,流寇坐大,这跟地方统辖防御不利是脱不了干系的,按理说朝廷派了人来镇压是好事,但对有些官员而言,若是朝廷的特使能够轻轻松松把流寇压制住了,岂不是显得他们无能。
何况流寇的势力错综,其中龙蛇混杂,未必没有人想浑水摸鱼。
所以又怎会让容元英轻轻松松的就立了战功。
之前惠王所调派的那个本地的将军都一不小心马失前蹄,何况靖边侯。
起初,因靖边侯的指挥得当,流寇已经给一步步被赶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等他们尽数进了口袋阵,就可以一网打尽。
不料有人为了抢功,故意的不听指挥先冲杀了出去,一番乱冲,打草惊蛇,坏了容元英的计策。
流寇们察觉中计,于绝地之中竟然拼死一搏,非但砍杀了朝廷兵马,更把靖边侯的阵型都冲乱了。
原先士兵们都因为靖边侯的威名,还算不慌,但眼前前方给砍杀的惨烈,自然也都乱了,不等流寇冲过来,已经散了一半。
容元英带兵一世,属下个个悍勇,哪里见过这些孬种,气的叫打起靖边大旗,亲自冲上前鼓舞士气。
一番激战,本来的大捷变成了两方各有死伤,靖边侯怒不可遏,命斩了那私自抢功的将领,不料因此埋下隐患。
那日天又下雨,流寇勾结叛变的将士冲了进来,靖边侯措手不及,只能且战且逃,正以为自己一生英名就将毁在这小小冀南的时候,一队意想不到的人马赶来。
正是李绝以及李栎叶带着的那二十三名信王府亲兵。
信王府的这些亲兵,却比靖边侯之前的亲卫还要勇猛果敢,每一人都可独当一面,以一当十都不足以形容。
这些人可都是在跟关外辽人生死交战中历练出来的,他们一出,气势陡然不同,对付那些流寇跟乱军,就如同鹰隼对付鼠辈一样不在话下。
靖边侯这才死里逃生,有余力重整残军,但先前为救靖边侯,李绝已经给乱箭所伤,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拔了箭头敷了药了事。
容元英起先自然是跟这少年水火不容,如今见生死交关的时候,却是他带人赶来,心中滋味自然也是两样。
最后决战来临,李绝对容元英道:“这次冀南受灾最重的是古塘跟海沟两个县,据我所知,流寇之中有不少都是这两个县的灾民……不如……”
他跟容元英说了一个计策。
靖边侯看了他片刻:“使得吗?可既然他们参与叛乱,可是死罪难逃,要是赦了他们,朝廷也不会答应。”
李绝见他果然太过迂腐,便道:“谁说要赦他们,如此,只不过是为了从内瓦解流寇,让他们人人自危,只要人心乱了,再将他们歼灭,自然易如反掌。”
容元英心头凛然明白,当下采纳了李绝的计策。
到了决战那日,流寇发现在朝廷兵马之前,却站着无数的百姓打扮的,原来这些人都是古塘跟海沟两县的灾民,他们站在阵前,向着流寇军中呼唤着他们的儿子、兄弟,父亲,以及朋友……等等。
容元英更扬声道:“但凡有两县受灾的,只要当即放下兵器,本侯可以跟朝廷申诉,赦免你们死罪!”
那些流寇之中的灾民,有些确实是被逼无奈的,先前看到自己的亲朋哀哀呼唤,已经忍不住酸楚落泪,又听容元英说既往不咎,自然也有不少人心动,大家面面相觑,有的放下了兵器,有的向着前方走去,想要投奔朝廷兵马。
可毕竟这流寇之中也有那些残忍冷酷之辈,见势不妙立刻杀了一个想要扔下兵器之人:“别听他蛊惑人心,谁敢投降,我就先杀了谁!”
但就算这样,也是挡不住人心思变。
如此一来,流寇之中人心惶惶,各自猜忌,双方对战起来,流寇一方很快溃不成军。
靖边侯总算漂亮地赢了一场,又按照李绝的法子,那些投降的流寇,一一审查清楚,只要没杀过人沾过血的,可以从轻处罚,但凡是伤过人命的,投降者流放,被俘者一律处死。
容元英对于李绝大为改观,只是李绝的伤有些不容乐观。
但他体质极强,只要好生调养些时日,还是能够痊愈的,不料就在靖边侯带军巡查的时候,偏又遇到山石塌方!
李绝为了救他,奋力将容元英扑开,自己却给泥石砸中。
赤松伯,戚紫石,以及李栎叶跟二十三亲卫拼死相救,总算把他从泥石之下拽了出来。
若是普通之人,早已不救,幸亏李绝之前见势不妙,拼力伏身到一块儿较大的山石旁边,留存了一点空隙,不至于被砸的结实,又加上他从小修道,自会一种偃息之法,所以才能在重重泥石底下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但就算如此,毕竟伤重,李栎叶当机立断,要把他带回辽东,戚紫石虽反驳,却抗不过郡主,赤松伯毕竟是信王府的人,能说什么?
往东北的路上,李绝多半昏迷不醒,但在他清醒之时却发现李栎叶的意图,哪里肯善罢甘休,竟瞅准时机给他逃了出去!
二十三卫发现的及时,将人带回,这么折腾,他的伤却更严重了几分。
从此后,李栎叶便给他用药,果然安分许多,只是昏迷之中,不绝口的只是叫“姐姐”。
李栎叶对赤松伯说道:“倘若这小子叫的是我,那我真是……”
赤松伯问:“真是什么?”
李栎叶横了他一眼:“就算是为这小子死也罢了。不过,看不出这个浑小子六亲不认的,怎么见了容元英比见他亲爹还亲。”
赤松伯翻了个白眼,不吱声。
李栎叶却又想起李绝给容元英献计的事,因对赤松伯道:“不得不说,父王是有先见之明的,这小子从小也该没读过兵书,怎么比带兵的还懂计策?”
赤松伯叹气,甩手走开。
连日来,李绝心神不宁,虽然药力导致昏迷,但心有牵挂,情形一天比一天更坏。
李栎叶也看了出来,这么下去,带回信王府的只怕是一具尸首,可又无计可施。
直到赤松伯擅自离开,把星河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