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 第27章

作者:八月薇妮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古代言情

  身上披着的衫子慌张中落了下来,星河顾不得,只忙下了地。

  两只小小的脚胡乱地趿拉着鞋,雪白的罗袜露在外头,她突然想起自己因为起的晚,所以竟没有上妆,蓬头垢面的。

  举手拢了拢有些散的头发,星河自惭形秽地:“庾叔叔,您别见怪……”

  庾约竟不知何为“见怪”。

  看着小姑娘微红的脸,闪烁的星眸,略略慵懒的娇态如同初醒,别有一番平日见不着的情韵。

  只因肤色过于白净,眼底那一点点的微青就格外明显。

  “起晚了?”庾二爷却没有离开炕,顺势坐在炕沿上,他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打量着星河。

  星河不晓得他怎么知道,有点惭愧:“嗯……”

  庾约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过,瞄见自己手旁的那本褶皱了的《千字文》。

  “昨儿晚上必是没睡足吧,”庾二爷把书拿起来,刷拉一声轻响地翻开:“又忙些什么?”

  他好似轻描淡写地问。

第23章 素手玉房前

  外间,平儿已经跟老太太解释了一番,说是先前出去买东西时候恰好遇到了庾二爷。

  以及星河的那架琴,就是庾约给的等等。

  甘管事用那张笑起来就喜气洋洋地脸,花团锦簇地哄着老太太。

  笑容可掬地,他指着桌上的那些物件,向着老太太跟平儿说哪盒是人参,哪盒是燕窝,又是如何服用才最见效。

  杨老太太哪里见过这种,早已经给甘管事的笑跟他和气贴心的话哄得眼花缭乱,不知所以了。

  老人家只顾摇头道:“哎哟,使不得使不得,我老婆子哪配这些……”

  就连平儿也有些晕头。

  她原本还惦记着星河,不晓得庾约会跟星河说些什么。

  虽然庾二爷年纪大些,算是“长辈”,但到底是个外男,她还是得去陪着的。

  可是听着甘管事介绍那些东西,又见了那么多价格昂贵的好东西,平儿竟也有目眩神迷之感。

  甘泉见老太太摇头咋舌,便俯首谦恭地笑道:“我们二爷到底是晚辈,初次登门哪能空着手,不管是对二老,还是对小容姑娘,都是得备一份礼的,不然也失了我们府里的体统,您老千万别推辞,不然倒是辜负了我们二爷的心意了。”

  他交代了这句,便看向平儿:“平儿姑娘,这些东西好是好,就是料理起来有些麻烦,就劳你多留心了?”

  原来甘泉早看出平儿想进内伺候的心思,哪里肯叫她进去打扰,当即故意地仔细跟平儿解释燕窝该怎么挑毛,鱼胶又该怎么泡炖,何时服用最佳等等,以及几样现成的补药的用处之类。

  平儿着急忙慌地,只顾凝神把他的话记在心里,生怕弄错了反而毁了这些好东西,一时哪里还能在意里头如何。

  里间,星河见庾约手中偏偏捧着那本《千字文》,脸色不由多了点儿不自在。

  “没忙什么呢。”星河垂眸,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就是一时的睡不着。”

  “该不会是偷偷用功吧?瞧这书都皱了。”庾约笑着问。

  星河偷偷咬了一下唇:“我是认字有限,让庾叔叔见笑了。对了,您来了这么久,茶也没有一杯,我叫……”

  她刚要喊平儿,却听庾约念道:“嫡后嗣续,祭祀烝尝。稽颡再拜,悚惧恐惶。”

  星河顿住。

  长睫眨了眨,她迟迟疑疑地走了过来,看了看书上的字。

  不错!这一行,正是昨晚上在灯熄之时她想要请小道士给她念的。

  “嫡后嗣续……”星河喃喃,看向庾约。

  她没有开口问,但庾约已经看出她眸中的疑惑。

  “哦,这没什么,”庾约心头微动,将书合起来:“倒也不用把这本上的什么话都当作至理名言,只要认得字就行了。”

  星河突然想起昨夜自己请教李绝的时候,他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对,她问:“庾叔叔,你给我讲讲,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庾约才将那本书丢在炕边上,见她仍是询问,便道:“嫡出庶出你该知道吧,‘嗣’便是子嗣,‘稽’是行礼叩拜,‘颡’是额头,合起来是祭祀之时磕头叩拜之意。所以这四句,就是说正妻所生的长子才是正统,可以虔诚地祭祀告慰祖先。”

  星河一字不落的听着,已经明白了为何昨夜李绝欲言又止。

  她低下头,心里像是塞进了什么东西,凉凉的,鼓鼓囊囊地涨着,不知是难过、悲感还是什么别的。

  庾约看她的脸色就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了:“小姑娘家的,认了几个字,可别认死理。”

  星河抬眸:“什么死理?”

  庾约道:“我也不是长房长子,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星河一愕,继而嗤地笑了:“庾叔叔说什么笑话。您、您身份尊贵……”她本想说他的身份怎能同她相提并论,但又一想人家并没有就直说跟自己相比,又何必自作多情。

  “星河儿,”庾约轻声一唤,见星河慢慢抬头,才道:“叔叔倒是宁肯你少认几个字。”

  星河双眸微睁:“为什么?”

  “岂不闻,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庾约往后靠了靠,倚在她叠的整齐的被褥上:“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这句诗很浅显,星河试着问道:“为什么说识字是忧患之开始呢?只要能记住姓名就行了吗?”

  庾约道:“这并非叔叔杜撰,是苏东坡的《石苍舒醉墨堂》一诗里的,你认了字,知道看书,自然增长了见识,但同时七情六欲的感怀也会与日俱增……”

  他回头看看那架琴:“你又是这样灵透过人的性子,只怕慧极必伤。”

  星河似懂非懂:“可是庾叔叔还有……”她差点把小道士说出来,忙改口:“还有那许多大人物都会认字读书。”

  庾约呵地笑了:“小丫头,叔叔是男人。”

  星河的唇微微努了努,喉咙里嘀咕了一声,却没敢说出来。

  庾约仍是靠在被褥上,手揣在宽宽的袖子里。

  双眼微眯,他瞥着星河脸上那点不逊,带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又忍回去不难受吗?”

  星河瞅了他一眼,看他一脸闲适,便小声道:“男人也是人,男子能识字,为什么女子不可以。”

  庾约微怔,继而坐直了起来,笑着点头:“好好,有志气,确实是这个道理,叔叔不该小看你。”

  星河看他没生气,心里才多了些喜欢:“我就是想认字,想看书……想看……《淮南子》、《搜神记》。”

  “怎么偏偏要看这两本?”庾约诧异地皱了眉。

  这两本是昨儿晚上李绝跟她讲典故的时候提起来的,星河记得牢牢的,所以现学现卖。

  “这两本不好么?”她不敢说昨夜的事,就只反问。

  “好……是好,都是些有趣的故事。”庾约扫量着她的脸,看出她的藏掖而不点破。

  回头看了眼那本《千字文》,若有所思地望着上头的褶皱,庾二爷脸色淡了些:“先把这上面的字儿都认全了再说吧。”

  至此,庾约有点心不在焉。

  星河见他不语,自己也听见外头平儿正跟甘管事说话,她便走到桌边上要亲自给庾约倒一杯水。

  才提起暖水釜,就听到身后一声铮然。

  星河回头,却见庾约竟是脱了鞋子上了炕,就盘膝坐在她坐过的地方,腰身端直,举手在琴弦上一拂,然后便抚了起来。

  星河握着杯子,听出这正是自己刚才弹奏的那首《流水》。

  但跟庾约相比,自己所弹的那就像是冬日结了冰的、流的很缓慢的水流,而庾约手下的,才是真正的淙淙然之高山流水,不管是指法,还是技巧,还是琴韵,皆都无可挑剔。

  连外间说话的响动都在瞬间停了,万籁俱寂似的。

  星河凝神听着,竟似身临其境,身心说不出的愉悦。

  可是听到后半段,星河的眼神微微变了变,看向庾二爷。

  正庾约也停了下来,四目相顾,庾约问道:“怎么了?”

  星河张了张口:“刚才……庾叔叔好像弹错了?”

  庾约摇头:“没有错。”

  星河想了想,果然是没有错,但是耳中听着就是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我听错了。”

  “你也没听错。”庾约垂了双眸。

  就如星河听的一样,庾约的指法技巧都是一流的,他本来也颇为自得。

  但是弹着弹着,却突然想到星河之前那略有些钝拙的音调,不知为何竟心乱了。

  一刻心乱,他的手上却没有乱,仍是弹奏的很完美。

  但偏偏星河听了出来。

  就如同先前在乐器店内,她总是会发现他的“纰漏”跟“不完美之处”。

  星河却浑然不解,见庾二爷不知为何变了脸色似的,一时惶恐,觉着定然又是自己失言惹了他不快。

  又见庾约挪身要下地,她便忙把茶杯放了,去取他的鞋子。

  那是一双月白团纹蚕丝面儿棉布里的步云履,轻而精致。

  星河拿了起来才觉着有点不妥,抬头正对上庾约的目光,他显然也有几分意外。

  庾二爷却又不露痕迹地微笑:“这么懂事?”

  星河只好硬着头皮给他穿,低低道:“我笨手笨脚的,也做不成什么,又常爱胡说惹人生气。”

  庾约心里确实是有些恼的,他至少大星河一轮,却被小丫头瞧出他的瑕疵,尤其这瑕疵还是因她而起。

  如今看她俯身为自己穿鞋,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又明晴了起来。

  “你觉着,是你刚才的话惹了我不高兴?”庾约重新露出笑容,戏谑地看着脸红的星河。

  “不然呢?庾叔叔的琴技比我高明的不知到哪里,我却胡说。”星河打定主意以后再不敢多嘴了。

  庾约笑笑,双脚落地,他走到星河身旁,微微俯身:“放心吧,不是恼你。”

  星河明眸微光:“真的?”

  “骗你做什么,”庾约慢慢地抖了抖袖子,目光又扫过炕上那本《千字文》,突然道:“星河儿,你有没有想过回京?”

  “回京”这两个字传入星河耳中,恍若隔世:“啊?”

  庾约静静地看着她:“你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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