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楠知北
说罢,短刀以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速度插入朱小八右肩。在一声惨叫中,王舒珩的警告犹如索命恶鬼:“不要耍花招,他是死是活全在你。”
头顶又是一道惊雷,森森寒光中,朱健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此人究竟是什么地狱修罗。
回府已是后半夜,雨停了。主子外出办事,田七雄等人不敢懈怠。王舒珩回屋卸下沉重氅衣,沐浴后取下耳上玉珠,霎时周遭声音俱减,右耳完全听不见了。
王舒珩打开桌上锦盒,里头是颗颗东珠,光泽透亮一看就是上上珍品。他记得,这东西半年前杨吟贵妃得到两颗炫耀了一个月,还大张旗鼓地邀皇后去毓宁宫观赏。
这么罕见东西姜莺一出手便是几十颗,跟不要钱似的,姜家之富裕远超出想象。树大招风,圣上不打压姜府打压谁?
忙碌一宿福泉也是乏的紧,正要回屋歇息却听田七雄道:“姜二姑娘身旁那个男子武艺高强,我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福泉打了个哈欠,拍拍他肩膀:“主子不是派人去打听了吗?不久就该有消息了。”
再过几日便是荣安县主生辰,作为临安首屈一指的大户姜府自然受邀。荣安县主是承乐长公主之女,父亲是长阳侯。长阳侯任临安长史,平日不免与临安商户往来频繁,其中人情自然需好好维系。
孟澜对出席荣安县主生辰十分重视,一大早带姜莺出门挑选贺礼。临安街头热闹,茶楼酒肆林立,飞檐楼阁之上春光普洒,为繁华异常的临安城平添几分诗意。
主掌中馈多年,送贺礼对孟澜来说并不难。出门前她就拟好礼单,送荣安县主的,长公主的,小侯爷的面面俱到甚至把长公主近侍都考虑了。
今日采购任务繁重,孟澜担心姜莺无聊便让小鸠茯苓带她去玩。姜莺路过一家名唤云雾记的布桩,见布匹不错便进去看看。好巧不巧,三姑娘姜沁也在,身边还跟着范府嫡小姐范瑜。
姜莺没什么朋友,其中少不了姜沁的功劳。自落水受伤,姜沁在外头没少说她坏话,久而久之临安各家小姐对她能避则避。
姜沁范瑜出门也是为荣安县主挑选贺礼的。云雾记的布料色彩华美质地细腻,寻常人根本消费不起。听闻荣安县主最喜云雾记布匹做衣裳,姜沁范瑜打算买一些赠与。
甫一进门,姜莺身上自然聚集不少目光。姜沁背后不知哪家小姐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个傻子吗?看着也不傻呀,长得倒是好看”
姜沁一个眼神扫过去便没声了。范瑜也看不上这个傻子,姜府大房掌家,比范府有钱的范瑜都不喜欢。
同样的,姜莺也不喜欢她们,自然不可能寒暄说话。她一眼看中一匹橙色布料,却被范瑜抢先一步拿走。
做生意的都是人精,掌柜看出两位姑娘都出身富贵人家谁也不想得罪,笑说:“二位姑娘眼光真好,这是西南来的浮光锦,乃本店珍品,轻薄飘逸用来做披帛最是好看,只不过是最后一匹了。”
“本小姐买了。”范瑜得意地朝姜莺一笑让丫鬟去付钱。“是给荣安县主的生辰贺礼,只好夺姜二姑娘所爱了。”
这回姜莺是真有点生气,范瑜姜沁三番两次抢她东西。她正生闷气,却见侍女去而复返,脸色憋的通红凑在范瑜耳边小声说什么。
范瑜脸色也是明显一变,不一会掌柜赔笑过来:“得罪范姑娘了,云雾记不接受赊账,您看”
堂堂范府嫡小姐出门竟银子不够?明摆着让人笑话。
这会店中人多不少姑娘纷纷憋笑,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窃窃低语。范瑜性子跋扈,平日可没少与这些人交恶。她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谁知近来府中各院份例忽然砍半,才让她陷入买东西掏不出钱的尴尬境地。
这种时候姜沁知道躲的远远了,浮光锦价格昂贵她那点银子哪里够。
范瑜侍女嘴硬,骂道:“不就是赊账,还担心范府赖账不成?别家布桩都可赊账,为何云雾记不行?”
掌柜十分为难,拱手赔罪:“不满诸位,在下有意出售布桩已经在找买家了,云雾记随时可能易主,这种时候赊账万万不能啊。”
这厢众人看热闹,姜莺嘴角淡淡勾起,她有个主意
小鸠茯苓是看着二姑娘长大的,看她笑意藏着蔫坏还有什么不明白,小鸠已经准备好掏钱,茯苓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小声说:“二姑娘想买就买。”
“掌柜的——”这节骨眼上姜莺忽然出声,齐刷刷的目光朝她望来:“云雾记我买了,晚上派人来与你详谈。”
少女声音甜软,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紧接着小鸠搁下一琔金子,笑说:“这是我家姑娘的定金。”
店中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云雾记易主的消息在人群中炸开一道口子,议论声不绝于耳。云雾记生意好地段佳,是不是赔本买卖全看后续如何经营。虽然姜家有钱已不是秘密,但随手买商铺这份阔气还是让人震撼。
一旁姜沁脸色已十分难看,细看就能发现她捏帕子的手指都气的发抖。同是姜家人,凭什么她出门就要抠抠索索精打细算
范瑜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简直快要气晕过去了。云雾记的一块浮光锦她都得不到,那傻子却能轻而易举买下整个商铺。范瑜提裙,落荒而逃。往后贵女面前,怕是再没有她一席之地了。
从云雾记出来又逛了一会,茯苓才带姜莺与孟澜汇合。听说女儿买了座商铺孟澜没说什么,临安到处是姜府的商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她让茯苓去找任渠接手云雾记。
其实姜莺买下云雾记还有一层考虑,她娓娓道来:“听人说荣安县主最喜欢云雾记的布匹,过几日给她多送些,娘亲觉得呢?”
自然是极好的。姜莺自小聪明,在书院读书习字颇得先生赏识,若没落水想到这些,孟澜心中又是一阵意难平。幸好底子还在,姜莺比痴儿可强多了。
孟澜拿起帕子擦擦女儿鼻尖,说要带她去食铺买吃的。姜莺连连点头,酥和饴没有了,福泉叔叔和沅阳王都说好吃,这回多要多买一点。
母女二人在街上走着,街边一座酒楼中,程意孙仕昀临窗而坐,侧目一眼瞥见人群中的孟夫人和姜莺。
孙仕昀叫了几个伶人在一旁唱曲,伶人身段姣好容貌瑰丽,弹得一手好琴还会给孙仕昀斟酒。孙仕昀接过酒杯顺便不着痕迹地碰了下姑娘手背,那姑娘羞赧一笑,转而给程意斟酒。
临安第一才子谁人不知,虽已订亲也不妨碍年轻姑娘钦慕。伶人娇笑唤他:“程公子,喝一杯。”
程意好似听不见,目光仍紧紧盯着街边那一抹倩影。莺莺貌美,一颦一笑恍若惊鸿惹人眼睛,他自小就知道。
这边伶人受了冷落,孙仕昀看不过去,强行让程意转过头,好笑道:“出来喝酒,别惦记你那傻子未婚妻了。”
“仕昀,不许这么说她。”
孙仕昀冷笑:“你这么宝贝人家,又是守身如玉又是不准旁人说她坏话,怎知她就对你一心一意?”
此话颇有深意,程意不傻岂会听不出,他清俊的眉头蹙起,质问:“什么意思?”
孙仕昀也没打算瞒着,一五一十道:“明海济讲学那日,你未婚妻和一个陌生男子坐在一起,又说又笑我瞧着关系不简单。”
头顶恍若晴天霹雳,程意思绪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漫上心头。不可能,他与莺莺青梅竹马最懂她的性子。
莺莺内向,甚至有点木讷,除了他身边从未有过别的男子,更不可能与旁人说笑。
“定是你看错了。”程意只觉得心头梗着不知名的东西,五味杂陈。
“没有看错,除了我齐子翼也瞧见了,不信你回书院问他。齐子翼嘴巴不严实,说不准这会书院里早传开了。”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那天距离太远我没看清那个男子是谁,只知华着华贵身份不简单,说不准姜家打算换婿,这不正好么你也不必”
话没说完只见程意举杯一饮而尽,起身回书院了。
第8章 宴席
荣安县主生辰这日一早,姜府门外早早备好马车。姜莺同孟澜候了一刻钟,才见曹夫人带上姜沁,姜羽姗姗来迟。往常出门,曹夫人是不会带上姜羽这位庶女的。这次为彰显正妻大度,曹夫人才破例。
长阳侯府设宴,不用想也知道肯定高门大户聚集,到时候不免攀比一番。因此姜沁打扮格外用心,曹夫人前几日还破费给她打制一双玛瑙耳坠,姜羽也一改往日素净,相比之下姜莺就有些随意了。
这是孟澜的意思,荣安县主自小被长公主捧到天上最爱比美,今日人家才是主角姜家又何须出风头。
待曹夫人上马车小鸠开始翻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二房那两位是入宫选秀呢,得瑟什么!”
茯苓好笑,“你又吃哪门子味儿,咱们二姑娘那张脸何须打扮,披条床单出门都是临安第一美,理她们作甚。”
这番话小鸠深表赞同,两个丫头一番嬉笑,说话间长阳侯已经到了。
荣安县主是长阳候独女,又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女,生辰自然风光。
此刻主角未到,各家主母聚在一块小声说话,姑娘们则相约去花园玩。这种宴会姜莺不爱说话亦不爱交友,此刻规规矩矩坐在孟澜身侧,看上去当真有几分木头美人的意思。
不过她不注意别人,却有人注意她。姜莺目光随意一扫,正好对上左前方一束凉飕飕的目光,范府表公子傅理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说起傅理,临安人对他可谓避如蛇蝎。此人失怙失恃养在范府,是范老夫人最宠的外孙,自小百般溺爱捅出多大的篓子也有范老夫人兜着,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了。
听闻前几日他犯事吃了点苦头,范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才将他从牢狱里捞出来,今儿出现在荣安县主生辰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傅理的目光不怀好意,越来越让姜莺不舒服。无奈之下,她只好以绫绢扇遮面,小声对孟澜道:“娘亲,我想出去玩。”
这会孟澜正忙着应付别家主母,交待几句便让小鸠跟着去了。从正厅出来,姜莺才觉得浑身那股凉意褪了些。长阳侯府邸雍容华贵,花木深处山石林立,景致颇好。
穿过一处垂花门行至湖边,隐隐听见娇娇的笑声。花丛旁,一众姑娘正在玩射覆,除了姜沁范瑜还有许多生面孔。
有姑娘热情地唤姜莺过去一块玩,可惜她不是爱热闹的性子,笑笑摆手说不了。
那一笑眼波流转,莞尔之间凝羞含香,比烈日骄阳还要明媚几分。一时间,就连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经过云雾记的事,范瑜与姜莺的关系可谓水火不容。她好不容易才忘却那丢面的事,姜莺出现在这儿是来提醒众人当日她的窘态吗?范瑜恨意翻涌,几乎要将手中素娟撕碎。
人多的地方姜莺会怕,小鸠陪她到一旁喂鱼。身后姑娘们继续玩射覆,姜莺朝湖中洒下一把鱼食,很快鱼群成堆聚集过来。
彼时湖心阁中,王舒珩正与长阳侯府世子爷段砚议事。近来他以朱健做耳目暗中执法,贩卖私盐的案子总算有了进展。今日欲让段砚仿照杨诏笔迹写一封书信,诈出对方窝藏私盐的地点。
仿写字迹,伪造书信段砚最是擅长。可惜这厮不成器,昨日伤了右手半个月内握不了笔。
不埋怨是不可能的,王舒珩目光幽幽扫过段砚右手,吓的段砚往后一缩,畏惧道:“你不是打算砍下我的手泄愤吧?不至于,本公子若断手舍妹第一个不放过你。”
话音刚落,一方黑漆描金的十二扇屏风后头立刻响起女子娇娇的嗔怒:“兄长,你好大的脸。”
是今日宴席的主角荣安县主段绯绯,不知为何跑到湖心阁来了。这对兄妹斗嘴是常态,不过这会王舒珩没空听,他急需找一个会仿写字迹的人。
段砚岂会不知好友所想,抿茶保证:“放心,临安经世之才遍地,不出三日我定把人送至王府。”
忽然间段砚想到什么,有点可惜道:“不过说起仿写笔迹,最厉害的还是那位姜家二姑娘。听闻她没出事前,仿写字迹的本事一绝。无论书法大家还是无名之辈,她总能仿的让人辨不出真假。当年还有人出价一千两让她仿写书院先生评语呢”
“你说的是姜莺?”王舒珩不常在临安,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段砚点头,“就是她,湖边喂鱼那个。”
王舒珩抬眸望向窗外,这才看到孤零零的姜莺。
湖面平静无波,隐隐泛着早春雾色。少女长相不俗,又正值芳华佳龄,一袭珍珠白罗裙衬的气质恬静如水,身后笑声不断,唯独她不喜不怒,衣袂飘起宛若误闯人间的仙子。
这便好办了,王舒珩吩咐段绯绯侍女,“去请那姑娘过来,就说荣安县主想认识她。”
侍女去了,不一会出现在湖边,态度恭敬地对姜莺道:“姜二姑娘,荣安县主请你到湖心阁叙话。”
众人诧异地望向姜莺。荣安县主身份尊贵,人人都想与她交好,单独请姜莺叙话是什么意思?
姜莺也是莫名,她抓着鱼食怯怯道:“我不认识她。”
“去了就认识了。”
于是,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姜莺起身走向湖心阁。进入湖心阁后拾级而上,站定抬眼姜莺意外地瞧见一个熟人。
见到熟人姜莺不安的心略微放下,浅浅一笑勾起两个梨涡:“你也是荣安县主叫来的吗?福泉叔叔呢?”她不认识段砚,不禁有点拘谨:“他又是谁呀?”
王舒珩正在研磨,招手让她过来坐下,说:“无须理会,当他不存在。”
段砚:
“哦。”姜莺听话乖乖挪着杌子远离段砚,又问:“你知道荣安县主在哪里吗?她叫我来的。”
“不急。”王舒珩提笔蘸墨,似是有点苦恼:“荣安县主给我们设了一道难题,要解完她才会出来。”
这样子吗?姜莺觉得好有趣,“是不是猜谜语?我最喜欢那个了”
“是写字。照着这个写字一样笔迹也要一样,你会么?”
这有何难,姜莺提笔得意一笑:“你看我的。”
在段砚眼里,他这好友以冷面著称,无心无欲像睥睨众生的谪仙。清隽皮囊下喜怒难辨,好似再大的事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今日见他耐着性子哄骗小姑娘,心道此人当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黑心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