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容砚
“是的。往日在舒府,大家都唤她舒夫人,实际上她姓付,闺名宣柔。”舒老夫人回忆起当年舒夫人难产的惨烈景象,禁不住微微一叹,“宣柔人品贵重,一向宽以待人,昔日治家又赏罚分明,她与老身情同母女,只可惜命不好,生下一个女儿就没气了。”
说罢,舒老夫人看了眼虞晚,笑道:“瞧老身说的,上了年纪便容易怀念过去,倒是叨扰虞嫔娘娘了。”
虞晚笑了笑,她也没多想:“老夫人不必自责。”
李福站在一旁,发觉养心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和缓下来,一时微微惊异,没想到舒老夫人居然很喜欢虞嫔主子,见了她竟连替孙女伸冤的事情都忘了。
魏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舒老夫人,转而朝虞晚说道:“当年舒夫人早逝,舒将军生前再未续弦。朕从未见过舒夫人,她的闺名更是鲜少有人知晓,你之前可曾听过?”
虞晚抿了抿唇,她当着舒老夫人的面儿,将昨晚卫国公的事儿都和新帝说了。
魏昀早已抬手让所有宫人退下,此时殿内并无旁人,舒老夫人听后立即皱起了眉:“舒雪凝竟敢在宫中如此行事,难怪陛下要罚她,老身在此代孙女舒雪凝向您和虞嫔娘娘二人赔罪了。”
话落,魏昀并未介怀,只是沉声道:“事关虞嫔清誉,老夫人切勿外传。”
“老身必当谨遵圣意。”舒老夫人心中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再看虞晚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她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说来老身和虞嫔娘娘也算有缘,这份见面礼,还望娘娘收下。”
说罢,舒老夫人自袖中取出一枚成色极好的和田玉佩,观其通透温润的质地,便知价值不菲。然而舒老夫人却毫不在意,她拄着拐杖上前,亲自递给虞晚。
若是让舒府那些小辈瞧见,一向威严的老夫人竟这般好说话,只怕要惊掉下巴。
虞晚自然知晓那块玉佩的价值,连忙摆手推辞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娘娘,您就收下吧,算是告慰老身儿媳的在天之灵。”舒老夫人对此只是微微一笑,然而她的动作却无比执拗。
事实上此时她已对舒雪凝的身世产生了怀疑,毕竟舒雪凝确实刁蛮任性,长得也一点儿都不像舒将军夫妻二人。舒老夫人甚至在心中想,若是她的孙女是乖巧可爱的虞嫔,那该多好。
魏昀和舒老夫人算是熟悉,此刻见老夫人如此行事,魏昀自然知晓对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只是一切得依真凭实据。因此他朝李福道:“派人审问卫国公,既然虞嫔并非他所出,务必让他说出虞嫔的身世。”
李福即刻应了:“嗻,老奴这便去办。”
诏狱。
卫国公满脸血污,他神色凶狠地望着眼前的侍卫,恶声恶气道:“枉老夫戎马一身,怎料连番遭人陷害,这才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得个如斯境地。虞嫔乃老夫亲生,事实如此,尔等再如何严刑逼迫,也问不出什么!”
那位御前侍卫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朝狱卒命令道:“继续打!”
没过多久,另一名品阶稍低的侍卫进来,在那御前侍卫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随后递上一叠厚厚的证词。
御前侍卫翻看完那些证词,冷笑一声,将其中一张在卫国公面前摊开:“你府上的王管家都招了,看你还何从狡辩!”
卫国公鹰眸一睁,没料到王管家如此命大,到现在都还没死。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王管家知晓那么多。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唯有死人。
卫国公面容狰狞扭曲,一字一句地念完了那张证词,半响后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虞晚不是老夫亲生的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夫骗了那么多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
“老夫在世间唯一挚爱,便是宣柔。当年她于山崖间救了我,日夜悉心照料,老夫心悦于她,又有何错?该死的是她!不知好歹,竟敢拒绝老夫求娶,嫁给了那个无名小卒!纵使后来他成了舒将军,又有何能耐?当年还不是连妻子都护不住,宣柔被老夫害得难产而亡,老夫还将一个勾栏院出生的野种替换了过去,将她真正的女儿养在膝下,一养便是十五年,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卫国公疯癫一般的大笑不止,还牵动了身上伤口,在诏狱的牢房中喷出一口血雾。
御前侍卫冷眼看着这一切,他将新记录下来的证词收入袖口,朝身旁的人道:“我这便去禀报陛下,你们把人看牢了。”
养心殿内,虞晚一边用着早膳,一边等魏昀看完那些证词,好奇的双眼如同小鹿一般眨着,十分灵动讨喜。
舒老夫人此时已从侍卫口中,大致知晓虞晚的身世,她见虞晚如此,忍不住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摸了摸虞晚的头:“好孩子,慢点吃,别噎着了。”
第61章 【061】 她终于下了决断
虞晚正小口喝着粥, 乍然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她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往日在卫国公府,从未有长辈会这般温柔的和她说话。
她抬头看向舒老夫人, 澄澈的美眸弯如新月,客气礼貌地问道:“老夫人,您用早膳了么?”
“老身已用过了。”舒老夫人满目慈爱地望着虞晚, “孙女儿,你该改改称呼了。”
虞晚一怔, 随即面颊微红, 低垂着眼帘轻声唤了句:“祖母。”
她知道卫国公已然招认, 舒老夫人确实是她的血亲, 唤一声祖母理所应当。
“嗳。”舒老夫人被虞晚这一声祖母, 唤得眉开眼笑,她自从见到虞晚第一眼起, 便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灵动的女娃。如今知道虞晚就是自己板上钉钉的亲孙女,无论虞晚对她说什么, 舒老夫人都会笑着应下。
至于另一个假孙女,那个还在慎刑司听候发落的舒雪凝, 舒老夫人连问都懒得问了。
舒雪凝脾性骄纵, 早些年她捅下的篓子,大都是舒府在后面兜着, 舒老夫人心中有数,这些年来差点没把陛下对舒府的情分耗尽。如今舒雪凝既然不是舒府的人, 那敢情儿好,舒府上下一众主子都可谓求之不得。
就在舒老夫人和虞晚二人你慈我孝,互相亲近熟悉的时候,魏昀早已看完了那些证词, 他抬眼看了瞬虞晚那边的景象,素来冷淡的眸子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将卷宗往李福怀里一丢,起身道:“朕还有公务,摆驾。”
李福在一旁狐疑地看了眼陛下的背影,连忙跟了上去,却忍不住暗自腹诽。
如今边关战事暂止,陛下近日难得空闲了些,朝臣也很安分,他怎不知陛下这时候还要出去处理公务?
怕不是为了便于虞嫔和舒老夫人相处,这才有意离开。
陛下可真是心细如发,且他这份心细,独独对虞嫔才有……这位主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若是她安分,将来做中宫皇后也大有机会。
李福悄悄在心中分析道。他看了眼殿内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伸手轻轻关上了殿门。
时近正午,虞晚扶着舒老夫人走出养心殿,将亲祖母送走后,还觉得脑袋有些晕乎。
舒老夫人和她血亲相认,一时间说了许多话,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和虞晚讲她真正的双亲当年事迹,以及舒将军如何之英勇,于危难之际救了当时尚处在幼年的陛下……
她身世骤变,却多了一位慈爱的长辈,还多了一个宗族的背后支持……虞晚站在养心殿门口,默默出了一会儿神,虽说认清身世的经历十分曲折,不过她约莫也算是个幸运的罢。
不料就在此时,寿康宫的嬷嬷出现在虞晚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虞嫔主子,不知太后娘娘吩咐的事儿,您办得如何了?”
*
魏昀坐在御花园中央的凉亭下,他长指轻敲桌案,等着慎刑司那儿的消息传来。
舒雪凝原先最大的倚仗就是舒家,可不料天意弄人,舒将军真正的女儿是虞晚,而舒雪凝只是一个勾栏院女子所出。
她所拥有的那一切,本来都该是虞晚的,只是卫国公从中作梗。
魏昀双眸漆黑一片,既然舒雪凝不是舒家的人,那他绝不会放过她。先前舒雪凝对虞晚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他都记着。
侍卫走入凉亭,跪在魏昀面前道:“启禀陛下,消息已传给舒雪凝,她誓不认罪,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身世,如今人已疯癫。”
“疯癫?”魏昀嗤笑一声。
“正是。”侍卫低着头恭敬地应道,“如今舒雪凝谋害妃嫔证据确凿,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魏昀薄唇微启,他面无表情道:“车裂。”
侍卫一怔,随即领命下去行刑了。
宜嫔坐在魏昀对面,她神色复杂地望着男人坚毅冷硬的侧脸,心知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不禁在心中自嘲。
一阵微风徐徐吹过,宜嫔垂下眼帘,轻声道:“陛下先前的许诺,可还算数?”
她想出宫,去一片没有争斗的地方隐居,哪怕隐姓埋名也在所不惜。
“明日午时,北天门外。”魏昀淡淡起身,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后宫这些妃嫔,当初除了舒雪凝是自己要求入府的,其余都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当时的太后强塞给他的,是以魏昀对他们任何一个都没有感情,包括后来入宫的几个。
在他眼中,这些环肥燕瘦的女子和养心殿墙角的花瓶无异。
只除了虞晚这一个特例。
宜嫔望着那道高挺的背影,泪水渐渐溢满眼眶。她缓缓跪下,朝魏昀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响头:“谢陛下隆恩。”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紫禁城的宜嫔,只是一个山野间的平凡女子。
*
养心殿前。
虞晚骤然回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寿康宫的人,面色逐渐苍白。
昨晚那等混乱的场面下,她措手不及,更何况脖颈上的毒药都被新帝给擦拭干净了,这下该如何向太后交代?
嬷嬷观其神色,便知太后娘娘的大计未成,她鼻下重重地冷哼一声:“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寿康宫,向太后娘娘解释吧。”
虞晚望着嬷嬷不近人情的模样,不禁捏了捏拳,浑身冷得如同进了冰窖。
她突然有些厌了。想不出任何法子救自己,索性不想了。
当初进宫只是为了卫国公,如今情势早已不同……所以若是她死了,也不会影响到旁人,更不会影响到新帝与太后之间争斗的局势吧?
虞晚望着养心殿上方的晴朗日空,缓缓松开双手,竟是笑了。
就如这方天空,在她死后,依旧会湛蓝如洗。
她终于下了决断。
第62章 【062】 一转身,便见到那道高挺的……
“太后娘娘大恩大德, 嫔妾感激不尽,只是嫔妾福薄,无力承受。还请嬷嬷代嫔妾转告一声太后娘娘, 望她老人家恕罪,今日我便不去寿康宫看望她了。”虞晚一口气说完这些,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都没了, 只是腹内突然开始隐隐作痛,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时并未理会。
那嬷嬷听完虞晚这番话, 似是未料到她竟会如此, 一下子冷了脸。
若非这是在养心殿门口, 凭太后娘娘的脾气, 只怕早已命人一巴掌扇在虞嫔的脸上,这女子真是不知好歹!
云袖许久未见虞晚回到养心殿内, 忍不住走出来瞧了眼,正巧撞上外头这等场面。
她看到自家主子背对着自己, 对面则站着一名嬷嬷,观其眉眼竟有些眼熟。
云袖心头一跳, 顿时反应过来是寿康宫来人了。她来不及多想, 此刻见那嬷嬷面色不豫,云袖顿觉不妙, 连忙快步走了过去:“主子,您没事儿吧?”
“无碍。”虞晚回头看见云袖, 轻轻摇头,虽说脸色有些差,她却不太在意,问云袖道, “陛下呢?”
嬷嬷听见虞晚到这种时候还在关心陛下,分明是没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她自知在养心殿内若是对虞嫔动手,绝对讨不了好,遂不悦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云袖担忧地望了眼嬷嬷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兆。可她见自家主子毫不在意,唯有压下心底的疑虑,开口答道:“陛下此刻应当在御花园,和宜嫔主子在一处。”
“宜嫔?”虞晚眉梢微挑,转念一想昨晚她似乎也看到了宜嫔在场,便猜测新帝是为了这事。
于是她并未多想,淡淡道,“我知晓了,回悠雨轩吧。”
刚迈开半步,虞晚又垂眸思索片刻,吩咐云袖道:“你去留个信,就说陛下今晚若是有空,便来悠雨轩一同用晚膳,我亲自备几个好菜。”
她已然回绝了太后那边,新帝那儿,也该做个了断才是。
魏昀回到养心殿,没见着虞晚的人,倒是听宫女说了她留的讯息,这女人竟然又要亲自下厨。他顿感头疼,眼底却染了一层微不可察的暖意。
李福不明所以,在一旁替自家陛下高兴道:“陛下,这虞嫔主子是在讨好您呢。”
魏昀挑眉问道:“没别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