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维和粽子
贺兰瓷默默道:“这又是谁的脸?”
“不重要。”陆无忧随口略过,“连曹显安的身份都会被盯上,大抵所有明面上接近叶娘的都会遭到怀疑,不过人是布政使蓝道业的人,可能觉得曹显安是个纨绔,便没花什么心思遮掩。”
贺兰瓷道:“……那你还查吗?”
“其实到这个份上,他是谁害死的已经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查出来什么,才叫人想置之死地。若光是一封弹劾,最多让他在益州待不下去,不至于要人命。”
贺兰瓷现在跟他对话仍有些别别扭扭。
不过她低着脑袋思忖了一会,道:“既然益州上下都多少与萧南洵有勾结,那我稍微借下他的势,不知道可不可行?”
陆无忧一顿道:“你想怎么借?”
“我从萧南洵手下逃脱时,曾去他的书房逛过,还随手拿了几张他用的金笺……”
这些金笺都是宫中御制,印有大内的笺纹,萧南洵因为受宠,估计还是最尊贵的那档,她当时想着此去益州,或许会有用,便拿了几张。
陆无忧沉吟片刻道:“你想伪造信笺?”
贺兰瓷点着头道:“既然你说布政使蓝大人擅钻营,趋炎附势,他又与平江伯是姻亲,那他就算不是听命于萧南洵,应当也会对他很恭敬——说不准你来的时候,还交代过,要你有来无回。现在反正都当我是个寡妇,就……”她有些难以启齿,“可以用信笺假装我与他有什么干系,此次来不是为了亡夫奔波,是为了替他扫尾,就说先前是圣上怀疑沈一光的死,才派你来调查,如今你又死了,只怕整个益州官场都摘不干净,萧南洵打算丢卒保帅……”
“他未必会信你,而且这也与你先前的说辞不同。”
贺兰瓷道:“但他现在查证也来不及,说辞不同可以说我先前是在试探,至少让我借两天势,弄明白叶娘这边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先前常去河台府上,也能让他生疑……”
“我日讲见过萧南洵的字,可以替你伪造,不过……”陆无忧语气倒是异常平静道,“你得确定你真的可以,不要勉强。”
“我都演了这么多回了,你怎么突然……”
贺兰瓷猛然忆起自己醉酒所言,她有些羞恼道:“都事已至此了,你现在撇下我也来不及了,反正在哪我都一样不安,不如索性让我多做些,反而安心。”
陆无忧伸手想摸她的脑袋。
不料,旁边走过一个侍女,贺兰瓷迅速和炸了毛似的离开他八丈远,保持着一个不曾相识的距离。
陆无忧忍不住又笑了声。
***
烟雨楼里。
“叶娘今个回来的早。”
“今晚不弹了吗?”
叶娘应着声,回到自己的屋里,叹了口气,才缓缓放下怀中的琵琶,有些木然地舀水拭着脸。
铜镜中清丽的面颊仍略显苍白,她对镜看了一会,眼眶微红,又想起那位大人的话——
“不管谁来和你搭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仔细上报……那些都是折磨害死你姐姐的人,他们还想来害你,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信……想想是谁给你姐姐收殓的,想想你家中的寡母。”
还未等她回过神,房间内突然钻进来一个黑影。
她顿时警觉,这屋外都有守卫,怎么可能?
叶娘刚想开口呼救,就被人点了一下肩膀,随后便出口无声,她惊骇绝伦之际,听见那个人道:“你不是叶娘,你应当是叫蕊娘吧?戚蕊姑娘。”
叶娘惊愕地看着他。
“叶娘,也就是戚叶,她是你的孪生姐姐,你们样貌有七八分相似,上妆之后再稍加乔装便看不出区别,而且你对她的习惯语气都很熟悉,也很适合伪装——她应该已经死了?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
——原来叶娘已经死了。
贺兰瓷从布政使府上回来,有些微妙的疲惫。
她用萧南洵的金笺演了好一出戏,对方虽未全信,但态度倒殷勤了不少——或许是知道萧南洵对她有意,或者对美貌女子有意。
贺兰瓷生平第一次演毒妇,也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当初应对萧南洵没什么区别。
不料,在提到沈一光的案子可能有纰漏时,他笑笑应道,夫人,这就无须担心了,就算掘地三尺也查不出什么来。
末了,还意有所指地补道:“人,该死的,早死了。想查的,也都会被盯上。”
只是那时贺兰瓷尚不知,原来叶娘的那个妹妹,是她的孪生妹妹。
想易容一时简单,想长久易容还不出纰漏,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样貌相似的人顶上,叶娘吃住都在烟雨楼里,这个她许久未见的妹妹便成了很合适的对象。
毫无疑问,她一个弱女子一无所知,很轻易,就会被哄骗胁迫着,成为一枚放在烟雨楼里的棋子。
等陆无忧来跟她说时,已又过了几日,这次他竟又换了张脸。
“你怎么……换脸换的比衣服还勤快。”
陆无忧笑道:“安全起见,不过确实还挺有意思的。被吓到了吗?”
贺兰瓷实话实说道:“还好,只是你再换下去,恐怕我都要习惯了。”
而且因为自己醉酒失态的事情,她看不到他的脸,反而觉得自在了不少。
“下回有机会你也可以试试。”
贺兰瓷微妙地心动了,不过她很快回神:“先说正事!”
等陆无忧说完,她才有些失落道:“那个蕊娘原来是被瞒在鼓里,但她应当确实是并不知情?”若非如此,也不会放心把她留在烟雨楼了,“那线索又断了?”
“也不完全,至少知道了真叶娘埋在哪里。”陆无忧自然道,“我准备掘个尸……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沈一光死不见尸,他的我也掘,毕竟验尸必不可少,且是为了追查线索,他们想必也能理解……而且有点很有趣,她们姐妹俩虽然甚少见面,但是叶娘生前曾经跟她说,若有一日自己死了,一定要她亲自妆殓,送她下葬。”
贺兰瓷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陆无忧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坟地我都打探好了,只是这事到底不光明,我打算半夜去,响动不会太大。”
贺兰瓷听他说完,琢磨了一会道:“那……能带我去吗?”
陆无忧:“……?”
贺兰瓷道:“刚好我可以借口给你……咳咳,烧纸。”
陆无忧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没必要,大晚上阴森森的。”
贺兰瓷道:“我想过了,我不安或许是因为见得少了,而且我不是连尸首都已经见过了,兴许多见识见识就不会害怕了。”
陆无忧默了默道:“你认真的?”
贺兰瓷稍稍挺胸,然后眸光定定点头道:“嗯。”
陆无忧突然开口道:“那你要不要喝点酒壮胆?”
贺兰瓷:“……?”
陆无忧若无其事地继续提议道:“你酒量不行,不打算练练了吗?”
“……”
贺兰瓷面无表情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夜黑风高,陆无忧还真的大半夜,带她坐着马车去了坟地。
贺兰瓷紧攥着袖口,挑开帘子,看向夜色融融的车窗外。
虽然她醉酒后说的担忧并不假,害怕这样的日子终有一日会惨淡收场,但至少现在,这样每一天都预料不到下一天会发生什么的日子,对她来说,竟意外的刺激与新鲜。
像从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里挣脱出来一样。
马车越驶越偏僻,四周寂静,不见灯火。
陆无忧道:“害怕你就……”
贺兰瓷打断他:“我不怕。”
陆无忧转眸看她:“我发觉,你是不是其实还挺喜欢刺激的。”
贺兰瓷默默无声回望过来,又迅速移开视线,不太想承认她确实有点。
“行,下回有刺激的我都把你叫上。”
“……”
在坟地侧边一个小门停下,陆无忧带了人手,事先已经弄晕了看守的,这荒郊野岭的小坟,深更半夜也没有什么人往来。
深秋阴风阵阵,伴随着掘土声。
贺兰瓷益发觉得自己像在和陆无忧一起发疯。
不一时,便掘到了棺。
陆无忧神色如常地去探看,还招呼人一起,他用绢布遮住口鼻,手上戴了护手的皮套,还准备了夹钳之类的器具。
所有人都无声且平静,仿佛这是什么很寻常可见的画面。
——大抵看尸首带给他们的惊愕,远没有少主大晚上带着夫人出来挖坟令人吃惊。
贺兰瓷原本应该会觉得很惊恐,但或许是被眼前严肃的气氛感染,她遮住口鼻,竟然也很平静地跟着看起来。
天冷,尸身经过处理,又被密封进棺木里,没有腐败得特别厉害。
好一会,她才听见陆无忧的声音道:“她生前吃过不少苦头,我并非专司仵作,但伤痕还是能看得出的,她身上全是拷打的伤,肋上腹上的伤便不说了,手指指骨也断了好几根,还有零零碎碎愈合又新添的伤。”
贺兰瓷默然。
竟一时间有些无法可想,她见过最惨烈的也不过是抄家时把女眷强行拖走。
陆无忧声音沉下来:“把这些用在弱女子身上,还真是了不起。不过想来沈一光的尸身要是被找到,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一把火烧了我还算便宜,兴许因为觉得我没找到什么……”
贺兰瓷蹲下身子,忽略掉心头的难受道:“有线索吗?”
陆无忧不言,又过了一会,他突然道:“这里似乎不太对……”
另几个人一同把叶娘的尸身翻过来,点燃火折子照来,却见其他地方都多少有些腐败,唯独她的腰窝处有一块皮肤几乎是完好的。
上面隐约可见纹路,像是黔印一般,又像是道道花纹,底色是干涸的血色。
正常看可能只是她沦落风尘后,留下的印记,不会太在意,但此时长久不腐就未免……
陆无忧当即道:“寻纸墨来。”
纸墨找来了,他沿着尸身腰窝处的皮肤拓印,印下一张经络交错的图案。
贺兰瓷也靠近过来看了一会,仔细端详道:“像是张地图。”
陆无忧颔首:“就是张地图,这种刻印在人皮上的方法我见过,一般用来藏宝,平时看不出,得用血浇过之后才会显色,或者等人死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会显色。我在思索这地图是哪里的。这里有一点偏重,应该是这个地方。”他沉思着蓦然转头道,“你真不怕?”
贺兰瓷道:“一开始有点。不过你又不是在伤天害理,是在做好事,我为什么要怕。”
陆无忧把图纸收了继续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同时道:“你这样,会距离大家闺秀越来越远的,最后变成魔教妖女的。”
贺兰瓷咬着唇道:“跟你待久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