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枯荣
“傻子,搁凉了倒在花盆里就是。”花绸叠腿歪腰倚在榻枕上,拿把扇不住往手臂上扇,稍稍止了痒,“嗳,红藕方才来送药时可说什么了?”
椿娘止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挨着她夺了扇替她打,“说是满府里急得要不得,方才屋里跟着瞧那几个丫头,哭得没法子,生怕染了病,连太太也不许她们出屋子走动了。太太险些吓破了胆,不许人往这里来,就连药也是到那边屋里交给红藕,再使红藕送过来,瞧这样子,都怕被咱们给带累病了。”
“亏得那大夫,是个守诚信的人,收了桓儿的银子,倒也不怯,说得有模有样的。”花绸朱唇巧啭,一副轻松神色。
“也是姑娘装得像,”椿娘竖起个大拇指,连连称赞,“憋得那一脸的汗,眼也半睁不睁的,真像个将死之人。”
“呸,你才要死。”花绸笑一笑,渐渐又愁上眉心,“就怕娘听见,将她吓出个好歹来。”
“姑娘放心,桓哥儿既出了这法子,自然也有法子哄太太。只是不知他几时来,我想,他明日来才好。”
花绸皱着鼻子狠剜她一眼,“你又想他来了?你从前总叫我远着他,这会子又盼他,心也转得忒快了些。”
“嗨,谁知道单煜晗是这样的人,我是时时都为姑娘想的,从前劝姑娘远着他,也是为您好,如今不劝,也是为您好。跟单煜晗这样的豺狼过一辈子,才真是害了姑娘,若有法子,永远离了他才是,只是就算姑娘担得起流言蜚语,我看他也断不肯轻易就放了姑娘。”
“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花绸笑叹着,将脑袋依在窗畔,斜眼见明月渐满,像一个玉盘,从她生出勇气的那天起,便日益盛着丰盈的希望,一日多过一日,终有一日,这些问题都不再能成为困扰她的问题,她会闯过这些牵制,朝她爱的人与日子靠近,连这间闷屋子也为她流溢着欢喜。
到下一日,花绸得了痘疮的消息便走到奚府,奚缎云刚一听见,险些吓晕过去,扶住榻寸寸跌坐回去,好像天榻了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只觉心口绞痛得直不起腰来,不过须臾,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在裙上。
可把奚桓吓得一跳,忙上前搀扶,慌着手脚倒茶与她,“姑奶奶别着急,我正要套了车往单家去,接了姑妈回家,咱们请宫里的太医重新瞧过。他单家不过是请的外头的野郎中来瞧,多半是诊错了,我那日见着姑妈还是好好的,哪里会得这种病?您千万安心,等我去接了人来再说。”
奚缎云黑漆漆的眼前像是蓦地迸出点光,急攥住他的腕子,“真的?我要吓死了,好孩子,你快去接她回家来,只怕单家听见是这个病,避她还避不急,哪里会悉心照料她?!”
“正是这个意思,您先别顾着哭,我这就去!”
奚桓又急又怕,急着去接花绸,怕则怕将奚缎云吓出个好歹来他如何担待?于是忙着招呼人套车,带着七八个人小厮往单家去。
红日嫩风摇翠柳,八分春色去,一半杏花休,却道是,云山重叠,分钗合钿,归期在眼前。这厢坐在马车里,想着接花绸回家,只把春风笑断,笑得虎牙歪出,露着一股天真的孩子气。
却在单府门前,收敛了天真,只表露出不动声色的沉稳。走到厅上,见单家二老皆在,他拂整衣袍上前恭敬作揖,“二老一向身子康健?”
“好、好,”老侯爷忙将拐杖抬一抬,向他指坐,“听说小公子殿试得了探花?真是年少有为,奚大人养了个好儿子啊,日后你父子二人同朝为官,确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啊。”
奚桓谦卑言谢,将魏夫人睃一眼,眼神凛然间迸出些冷意,“我今日来,是受家中长辈之命,前来探望姑妈。听说姑妈身染重疾,家父与姑奶奶十分担忧,不知得的是什么病,二老怎么一早不使人到家报个信儿?”
这一问,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那魏夫人在上首,把下颌稍稍低垂,讪讪发笑,“大夫说是痘疮,我们家里并无一人得过这种病,也不知是哪里染来,急得阖家乱作一团,我与老爷煜晗一夜没合眼。”
震慑两句后,奚桓又软言相笑,“姑妈一向身体孱弱,从前在家就三朝五夕的生病。家父的意思,若是别的病,倒罢了,只是这个病不可掉以轻心,想着将姑妈暂且接回家治疗。一则,我家园子大,好将病人隔开,若在府上,只怕人来人往传出去,带累了二老与姑父;二则,我家一向是请宫里的太医瞧病,就是南京医署里也有相交的太医,或可请这些医术高明之人前来治疗;三则,姑奶奶她老人家听见女儿病了,急得险些晕厥,将女儿接到她身边,她眼看着,终归放心些。”
可巧那魏夫人正日夜悬心这个病过人,又怕奚家怪罪没照顾好媳妇。眼前听他一说,正中了她的胸怀,喜得险些要笑出声,到底忍者,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拿帕子穷蘸着,“是我家的媳妇,原该是我家照料,别说是这个病,就是阴司里来拿人,我们也要与鬼差拼一拼的!只是你既如此说,一来接回去是为媳妇的病好,二来也是为亲家母安心,我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甫落,又忙慌慌添补几句,“只是接回去,到底怎么样,好歹时时使人往家来递信,叫我们晓得也好放心,结果好不好,我们都是要去接的,终归是我们单家的媳妇,我们没有不认的道理。”
“这是自然。”奚桓拔座起来,拱手作揖,“请带我先去瞧瞧。”
那魏夫人要带他去,又怕过上病,便叫来丫头领着往那屋里去。这时节花绸正睡在床上装病,听见声音,着急忙慌翻身起来扒在窗户上瞧,见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迤行而来,喜得她一颗心随他的步子咚咚跳个不停,险些从口里跳出来。
椿娘跟着一瞧,忙将她拽回床上,“快躺着,别这节骨眼儿上叫人瞧出来了!”
说话牵了被子将她浑身裹住,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眼儿将开未开,淡唇将启未启,眼瞧着帘外来人,被子里抬起只满是红疙瘩的小臂朝他伸过去,“桓儿,你来了?”
这弱弱的一声喊,险些把奚桓的心喊停了,又见她钗横髻亸,脸色惨白,眉间凝恨,游丝一系,他一时也恍惚起来,纷扰扰分不清真假,只顾去抓她的手,“姑妈,您好不好?”
花绸瞧他急了,忙趁丫头不注意的间隙里朝他挤挤眼,他这才心里落停下来。这厢使椿娘拣了衣裳,又等着红藕收拾了些要紧东西,拿了件斗篷将花绸团团裹住,勾着腿弯便抱起来。
走到外头,魏夫人见抱着甚为不妥,又想人家是自幼教养长大的侄儿,与儿子无一般,不好说什么,只是隔得八丈远地假意嘱咐几句。
不巧在府门口撞见单煜晗衙门归家,正打马车上下来,瞧见乌泱泱一堆人,又瞧见是奚家的车马,心知是来接花绸回去养病。
正有些疑惑,倏见奚桓抱着花绸出来,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却周道着,“瞧见门前的马车,我就猜准是世侄来了,听说殿试点了探花?我一时有些忙,还没上家中贺过,请勿怪罪。”
奚桓把步子放慢,从石磴上蹒步下来,望着他笑,却有些高高在上的疏远,“小小探花,不敢劳驾大人。”
花绸窝在他怀里听见单煜晗的声音,只怕横生枝节,偷么将奚桓的衣裳掣一掣,示意他赶紧走。
奚桓却不急,刻意抱着她走向单煜晗,“大人向来公务缠身,连我姑妈病重,也不见在家守护,可见大人为公之心尚能抛家舍业,我又怎么敢劳动大人尊驾来贺?”
见他嘴角噙笑,眼色凛然,单煜晗猜出他心有不善。又看花绸病恹恹窝在他怀里,似落子归棋,春燕归巢,蓦地叫他心里不痛快。
可又怕过了病,不得不将脚退了几步,“世侄如今大了,还与姑妈亲如母子,我瞧见亦不禁动容。只是大路上,这样抱着终究不好看,放她下来叫丫头搀扶着就是。”
“噢?”奚桓乜眼一笑,两手将花绸微微递给他,“姑妈病重,有些走动不得,你们是夫妻,不如大人抱她上车?”
行动间,花绸的手垂下来,露出半截红疹满布的手臂,单煜晗瞧见,眉宇惊蹙,不动声色地又连退了两步,白白对花绸嘱咐两句,“你回到岳母身边养病,我也放心,等过两日我得空了去瞧你,千万珍重。”
奚桓笑一笑,“那我们先告辞。”那目光,仿佛是端坐在天上的神明不经意瞥见人间的蝼蚁,连不屑都懒得。
单煜晗侧脸瞧着他不可一世的背影,肚子里像有新的一场大火燃起,将他一双美目烧得寂若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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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痘疮:天花。
第52章 . 玉楼春(八) “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柳织金梭, 花裁玉剪,晷影稍斜,将沿途枝影叶罅密匝匝扑在车窗, 同载欢心, 归到奚府,又见巍紫姚黄,姹紫嫣红, 处处可爱。
甫入莲花颠,奚缎云便风急火燎地捉裙过来, 往奚桓怀里看花绸,见她脸虽有些白,却隐露着桃旭风光,又捉了她手上来瞧,满布着可怖的红疙瘩。
瞧得她三魂糊涂,五脏没底, 撒着眼泪抓紧花绸的手不住追问:“我的乖, 你觉得怎么样呢?可有哪里疼、又是哪里不爽快?”说话掣过椿娘来, “好丫头, 你姑娘是怎么样?你跟前服侍,哪里得的这个病?先前大夫到底怎么说的?我使去探听的婆子说不清楚, 把我的心说得都要死过去!”
椿娘一时不知如何开交, 花绸见她如此, 也心怨自己不孝, 忙拉她,“娘,没事的,我不觉得怎样, 是单家大惊小怪,怕我过了病给他们,才做出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来,您别担心。”
恰好早有太医候在院里,奚桓一头将花绸抱入东厢,一头宽慰,“太医在这里,请他瞧过了再说,姑奶奶先别顾着哭,姑妈大约是饿了,您先烧些她爱吃的菜,可好?”
奚缎云一刻也不放心,不肯去,“我先听太医怎么讲过再去。”
那太医跟着进去,大大方方打着帐子观病容诊脉,急得奚缎云在旁团团转。诊了半日,方才捻着须笑,“并不是什么痘疮,是发了癣了,那些个野郎中,把不准,只瞧这豆诊便说是痘疮,自家吓唬自家。不妨事,这个病也不过人的,我这里先开个药方,你们按方抓了药吃几日就好。”
满屋里就只有奚缎云劫后余生一般大喜,使红藕拿赏钱送太医出去,自己在床畔又喜出一地的眼泪,捧着花绸的脸又看又摸,“我的乖,你自小就是三灾八难的,我听见你得了这个病,吓得要死,以后别要这样吓唬我……”
“叫娘操心,是我对不住。”花绸也潸潸泪下,两个人搂着对哭起来。
奚桓在一旁拖了根杌凳坐着,只等母女二人哭完了,才见缝插针地与奚缎云嘱咐,“我就说那个病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姑奶奶瞧,可不是大夫诊错了?但我想,单家听见姑妈是那个病,唯恐避之不及,哪有点家人丈夫的样子?再则,咱们把姑妈接回家来,又说不是那病,恐怕他们也不肯信,反要说咱们家哄骗他们,反要闹出嫌隙。不如就当是那个病,叫姑妈安心在家住着,可好不好?”
方才听见椿娘说起花绸病中在单家的光景,奚缎云难免唏嘘,拈帕蘸蘸眼泪,握着花绸的手直点下颌,“到底媳妇不是女儿,他们听见你是这个病,就不大管你死活,可见往日对你也不十分尽心。罢了,你就留在家里多住些日子,我谅他们一时也不肯来接,正好你在娘身边,叫娘高兴些日子。”
说着便泪眼飞花地笑起来,“告诉娘,你口里想吃什么?娘去给你烧来,你先使丫头们烧水洗个澡,吃过饭再吃药,再好好睡一睡。”
“娘费心,我不想吃别的,就想吃个小银鱼豆芽菜来。”
“嗳,娘去,你和桓儿说话,他点了探花,叫他说给你听,你心里也高兴高兴!”
奚缎云忙不迭应着出去,椿娘整放了衣裳头面,熏香扫灰,与红藕分头往外边烧水抓药,另有素娥等两个丫头,被奚缎云支使到院中玩耍,一个院子一霎空下来,有些静沉沉的。
久不住人的一间屋子蓦地香气回暖,桌椅宝榻落满阳光,添了好些鲜活气。花绸正张目四看,岂知奚桓亦在看她,见她花研柳静,玉润珠温,便从杌凳起来,走去阖了门,落回床畔。
“吱呀”一声的余韵回响在花绸耳畔,像婉转低声的情话,绵绵不绝。抬眼看他,他却是无话的,只把目光在她身上依依留恋,深情难遣。花绸蓦地脸红起来,千回百转剜他一眼,“敢是又犯傻了,这么瞧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身上的疹子吓人啊?”
“我瞧你瘦了,”此言一出,像是叹息。奚桓郑重扶起她的肩,在脸上细瞧半晌,傻兮兮的点着下巴,“是瘦了。上月咱们在碧乔胡同见,你脸上还有些肉,现在连肉也不见。我上回就说要早些接你回来,你偏不许,生怕耽误我殿试。你瞧,若是那时候就使法子接你回来,我恐怕还能点个状元,就是一月里牵肠挂肚为你担心,这才只点了个探花。”
花绸嗔他一眼,略拢一拢头发,“你少推到我身上来!是变着法儿朝我邀功还是如何?点了探花,还要怎么的?”说着,憋不住嘻嘻笑,两个腿在裙里挪跪起来,抻起腰往他脸上亲一口,“我到底是回来了,谢谢你去接我,只是我心里有件事放着不好。”
“你放心,既然回来,我就绝不叫你回去。”奚桓顺势搂着她的腰,鼻尖对着鼻尖蹭一蹭,“只是我要从长计议,怎么叫你长久的从单家脱身才好,眼下倒不急,你住在家里,他们若来接,我自然有法子打发他们。”
“倒不是为这个。”花绸把腰气馁地松下去,“我晓得一时半会,单煜晗是不肯放我的,他那个人,倒不是有多舍不得我,就是像要跟谁争这口气似的,总有些不该犯硬的地方犯硬。我既然到家,就不急了,只是我那些嫁妆仍放在他们府上,我有些不放心。他们家里为着维持侯门的风光,已是在强撑着,又是养许多下人不肯放,又要在外头摆着体面风光,不肯露一点怯。可这些开销倒不小,我只怕我不在家,他们太太就打起我那些东西的主意来。”
奚桓瞅她片刻,倏然仰起头大笑。花绸不懂是何意思,只怕他是笑自己小气,便搡他一把,“有什么好笑?我那些使不着的头面首饰、家私古董先不讲,就是那些白花花的现银子,也还有三四千在箱子里呢!”
笑足一阵,奚桓搂紧了狠狠在她脸上啄一口,掐着她的鼻尖转一转,“你这个人,钱上看着精明,却经不住细敲。你把你那些东西放在他家库里,手里空拿着单子,可常去检点了?只怕你也没有检点一回,早不知被人花去多少了,现在脑子发热想起来。”
花绸一霎拧紧了眉,往腿上一拍,“哎呀,那不知被他们花去多少了,要想个法子拿回来!”
“算了,”奚桓将个胳膊绕过她脑后,手转到她额前,将一缕额发别在她耳上,“让他们花吧,正好他花出去,或者往后对我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
奚桓垂眼见她两个眼饧涩迷离,不由情动,把嘴巴贴近她的唇,却又刻意地离了丝丝距离,“现在还说不准,或者以后得知未可。”
花绸被他吐出的气拂的腮上痒痒,痒到心里去,便暗暗退开几分,“你这个人,什么时候神神秘秘起来,真格是长大了……”
她淡淡的脂粉味,暗裹着些玫瑰头油香,像一缕烟,奚桓在像个十足十的登徒浪子,在她脸畔轻轻吸嗅,顽劣地歪着颗虎牙笑,嗓子沉沉的,像压着浓浓的欲,“我早就长大了,不信你试试?”
花绸被他说得心砰砰跳,脸烧得绯红,重得抬不起来,低着脖子将把他推一把,“哎呀……你这个人……”往下,烫得说不下去了,幸好听见外头椿娘招呼小厮抬热水进来,像是来解救她,她便顺势婉媚地瞪他一眼,“你出去,我要洗澡了。”
说话人就推门而入,奚桓端坐起来。椿娘把二人睃一眼,招呼小厮将热水和着冷水倒进屏风后头的浴桶里头。
刷拉拉的水声催促着,奚桓却像舍不得走,磨磨蹭蹭地在屋里踱了两圈,又把花绸缱绻缠绵地望一望,咳嗽两声道:“您洗了澡,吃过饭再吃药,尔后再睡一觉……”后半句,无声了,只有个口型,“我夜里来。”
花绸在帐里,不可查地点点头,别过眼去不看他,耳朵却在满室倾倒的水声里轻易辨别出他的脚步声,低锵地走远,像他来时,那么动人心弦。
香闺静掩,窗外啼莺,天色暗得晚了,还没黑尽,绮窗上飘摇小灯,一时分不清是天光还是烛火,映着满地黄花,如梦似幻,离人仙境。
走进门来,花气依人,纱帐似雾非烟,借来一点胭脂染,帐中美人横卧,素藕丝缠,绰约丰神,背对着瞧不见脸,却闻一丝细微的啜泣声。
奚甯心里叹息一声,悄然欻步过去,落在床沿够着脑袋瞧她,“怎么又哭了,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唬得奚缎云一跳,忙翻身坐起来,泪珠子也忘了掉,“你几时回来的,怎么连个声音也不出,兀突突走到房里吓唬人!”
奚甯叫她泪涔涔嗔嗲一眼,骨头酥了,四下里寻绢子,好容易枕下寻得一条,忙为她揾泪,“是你一心哭,才没听见我的声音,又哭什么呢?是谁不好?”
“没有谁不好。”奚缎云自个儿接了绢子抹干泪,倒笑起来,“是绸袄回来了。”
原来奚甯还不知道这一节,朝窗户外窥一眼,见东厢门窗紧闭,扭回头来笑两声,“既然妹妹回来,该高兴才是,又哭什么?难不成是被单家驱逐出来的?”
“你不要胡说哦!”奚缎云忙瞪他,“我的女儿好得很,无端端怎么会被夫家驱逐出来?是听见她得了痘疮,单家有些避忌,怕她在那边不好养病,桓儿就将她接回来将养。谁知到家请太医来瞧,倒不是痘疮,是外头的大夫诊错了,我心里大悲大喜,才哭的,没别的事,只是她身上有些疹子,还要养一养。”
奚甯听了一会儿,忽然这一段故事,倒将他笑意敛去,拔座起来踱了两步,轻攒着眉问:“是桓儿接她回来的?”
“是哦,早起红藕打发那府里陪过去的一个婆子回来报,说是绸袄得了痘疮,桓儿听见,就要套车去接,我听见吓也吓死了,还是他有注意。”
“回来又不是那病?”
奚缎云万幸地点头,“亏得不是,那外头的大夫,终究没有宫里的太医有数,随随便便就给人诊出天大的病来,吓得人魂儿也要丢了!”
奚甯转背忖度片刻,什么也不提起,仍旧落到床沿上搂抱她,“你瞧你,什么事儿先急起来,真吓出个好歹,我可怎么好?既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病,就不要哭了,我看你眼睛也哭得红红的,可吃过饭没有?”
“与绸袄一齐吃过了,你从衙门回来,可吃过没有?”
奚甯摇摇头,奚缎云又立马穿鞋起来,拽他到榻上坐,“你在这里,我去烧两个菜来你吃,可要吃酒?”
“不吃酒,随便烧两样简单的我填一填就得了。”
未几摆上两样小菜并一碗白米来,只筛来一壶清淡的桃花酒,添放碗筷与他。
奚缎云在对榻坐下,支颐着脸看他吃,“我想,绸袄要在家住些日子,红藕也跟着回来了,仍旧叫她照管屋子。外头的丫头,还遣她们回原处当差的好。红藕心里明白事,到底便宜些,那两个丫头不晓得咱们的光景,进进出出的,不大好,你说呢?”
家里枝枝节节的小时,奚甯倒不大留心,连外头丫头也不认得,只把脑袋点着,“你说好就好,你看着调停,不用问我。”紧吃了两口饭,搁下碗来,“夜里我还有点公文要看,看完了又过来,只怕吵着妹妹,不如你到我屋里去睡?”
奚缎云桃腮薄醉,秋波慵转,“哪个要你说这些?一回来就说这些‘睡不睡’的话,好没正经。”
情意绵绵间,奚甯掐着她的下巴晃一晃,“我说的‘睡’就是阖眼歇息,你想到哪儿去了?是我不正经还是你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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