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82章

作者:再枯荣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举目遥遥田野,远处瞧见许多差役赶着蝼蚁一样的百姓,正四处逃窜。须臾,缺口凿开,水流滔天而来,浩浩方割,连着冲倒了四五丈的堤,一霎扑倒好些刚堆起来的泥沙麻袋,上百差役在水中相互拉着扑腾,眨眼便冲走十来个。

  奚甯纵处上地,也淹了膝,幸而泄时势猛,其后冲到十丈开外,渐平些。即便如此,也非人力可挡,上百差役扛着沙围成人墙,被冲走好些。

  水势愈发见大,暴雨未肯歇,水已淹到奚甯腰间,暗涌凶悍,稍一泄力便要被冲走,十几名差役如火焚心,不断央求,“大人,先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大人,倘或您在这里出事,叫我等如何对朝廷交代?”

  丰年也不住拽他往上走,“老爷,太太还在家呢,您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办?”

  奚甯闭一闭眼,到底转了身,艰难地挪步,众人忙将其团团围住,往上游护送。小半个时辰才走出百来丈,地势渐高水位渐低,展目一望,天色混沌,暴雨倾城,水有浮尸,几十亩田地已经没了踪迹,离得近的屋舍,已被洪水吞没半墙,水还在杳杳往更远出奔流。

  奚甯心中大恸,他自幼久居京城,久居富贵,年年都有旱涝灾害,不是那个省就是这个县,呈递在他面前的,始终是一些干瘪的数字。时而久之,他已经麻木到不能想象,区区几百亩田,几千生民,竟然是如此浩瀚的一方天地。

  雨水混着他的泪,融入浑浊的洪流里,他忽然自嘲地笑,笑自己枉为宰辅,高喊苍生,却也不过是个在宦海里玩弄权术、无所作为的庸才罢了。

  雨滴与愧疚压低了他的头,片刻抬眼,迎面在远处水中看见奚缎云,也被十几名差役护着,鬔发乱髻,衣裙被雨冲刷得紧贴着皮肤,正于茫茫洪流中惊惶张望着走来。

  四目一望,奚缎云又惊又喜,艰难地涉水往前跑,奚甯心一跳,也跟着涉水而来,跑近了,抓着她两个胳膊咬牙切齿,“不是叫你在家等我么?你怎的跟来了?!”

  雨声太大,水势太汹,漫天哭天抢地的嘶喊,奚缎云唯恐他听不见,也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放心你!我才不要在家等、你要是死在这里了,我等不回你怎么办?!”

  说着,心也像有场洪流退了潮,露出一点干燥的陆地。她劫后余生地嚎啕大哭起来,抖着手,将他脸上的乱发撇开,捧着他的脸看,“甯儿,我要急死了,他们说你往泄洪这里来了,我好怕……”

  奚甯顾不得四下有人,忙将她抱着,“不怕不怕,我有人跟着,不会出什么事。快往上游去,一会儿水淹过来,想走也走不了。”

  “你呢?!”奚缎云急了,攀着他的胳膊不放。

  “我也去。”

  奚甯拉着她,狂雨洪流中艰难跋涉,奚缎云紧紧攥着他几个指节,只怕一撒手,他就消失在茫茫四水中。还未登岸,不想奚甯猛地一弯腰,呕出口血来。

  墨云天阴,那汪血渍顷刻被奔腾的水流冲散,但奚缎云还是瞧见了,仿佛就有一场倾城暴雨在她心里下了两辈子,那么久,那么冷,难得有晴天。

  断雨零风同样轻袭了锦绣京师,却是温柔而绵密的,像有情人的亲吻,润了花泥,发了春晖,两地或有不同,但两地血脉情牵。

  花绸烫了壶葡萄酒,与奚桓共饮,搁下盅,斜倚窗畔,屋檐外挂着一轮满月,风带着雨拂笑了玉容,“咱们的婚书也不知送到荆州没有,娘和大哥哥瞧见了,还不知怎样动气呢。”

  “动就动吧,顶多回来打我一顿。”奚甯拿了件桃粉的短褙子披在她肩头,趁势歪着脸亲她一口,眼睛比星还亮,“冷不冷?”

  她摇摇头,偎在他怀里,“登封的布政使押到京,你明日是不是就要忙起来了?”

  “嗯,皇上下令叫我复审这个案子,若他不翻供,大约就能轻松些,只要他供出潘凤来,就能结案。”

  “他会招供么?”

  奚桓摩挲着她几个指端,背靠明月,潺湲地笑,“这就是皇上的高明处了,刑部那么多大人,怎么不叫他们审,要叫我一个新点刑部员外郎来审封疆布政使?还不是因我是奚甯的儿子,叫我亲审,等于把案子交给了爹,那位布政使一瞧,就知皇上是不会再向着潘懋说话,他自然就肯招。”

  花绸端起腰,筛了盅酒递他,“等大哥哥与福建的案子办上来,天下哗然,潘家就要倒台了,实乃苍生之幸。我敬你一盅,祝我的丈夫年少功成。”

  笑嘻嘻执杯与她相碰,叮当一声,撞出悦耳的欢笑,笑过后,奚桓趁势将她摁倒,窗外细细的雨不知何时,已住了。

第78章 . 夜飞鹊(四) “一定不叫你再做寡妇。……

  微风小扇, 暖雾晴丝,名利场上疏狂,岂知富贵虚唐。自打河南布政使命卢月押解到京, 潘凤慌了神, 问到潘懋那里,这位老谋深算的首揆却只是淡淡摆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潘凤无奈之下, 请来昔日幕僚商议对策,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人人叹气,无计可施。又寻到单煜晗那里,谁知单煜晗左右推脱,借故不见,潘凤大怒,直骂“树倒猢狲散”。刑部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 只如热锅上的蚂蚁, 日日煎熬。

  却是惠德下令秘审卢月, 奚桓遵旨承办, 不过三日,拿下口供呈到宫中。惠德看了声色无异, 背影笑得抖了抖, “靠着登封一地, 官商勾结, 乱市乱民,竟牟利三百万银子,朕看潘凤倒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国库交给他, 只怕比你父亲还能挣银子呢。”

  奚桓面圣不过两次,不大摸得透惠德的性子,听见提起奚甯,心里颤了颤,跪在地上,把头低埋。

  “听说你是奚甯的独子?”惠德由御案上踱步过来,睨着奚桓伏低的身躯打量,“站起来说话,朕不喜欢人动不动就跪。”

  奚桓忖度一二,到底提着衣摆站起来,“回皇上,是。”

  “奚甯生个儿子,与他一样,都是年少有为。说说,登封的事情,你怎么看?”

  奚桓思了又思,索性将反丢过去,“臣想,潘阁老任吏部尚书多年,又担着阁揆多年,单靠这个案子,他手下举荐的那些门生,是不是会上疏求情?是否缓一缓?臣愚见,若有违圣意,请皇上恕罪。”

  问得金巧暗暗垂着脑袋笑他奸猾,惠德亦别眼看他,落到宝榻上去,“你比你父亲……”说到此处,顿住了,手指点一点他,“也算难得,毕竟还年轻。索性就再等等吧,等你父亲把荆州的事情办妥了,一齐清算。”

  奚桓遵了圣意,告退归家,不想在宫门前撞见潘凤,老远地在两堵红墙间步履匆匆,恰巧他也望见奚桓,步伐倏而慢放,走出股气定神闲的架势来。

  奚桓望着这强弩之末,心内暗笑,仍旧按礼作揖,“潘大人这是往内阁去?”

  因近日来没风声,潘凤只当是卢月抗住了没有招供,正要往内阁细数卢月往年功绩,妄图死马当活马医,上疏求皇上网开一面。眼前见了奚桓,剪起手冷蛰蛰笑,“世侄进宫,是面圣还是到内阁?”

  “回大人,下官是进宫面圣。”奚桓垂垂眼,面上装出有两分难色。

  潘凤瞧见,借故调侃,“怎么,是卢月不肯说出背后主使?我劝世侄一句,这没有事情,叫人怎么开口呢?世侄苦苦相逼,仔细被人参个屈打成招。在官场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浮浮沉沉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好比你父亲,在户部任着户部尚书,又任着内阁次辅,还不是说贬就贬了。有人起有人落,今日落明日起,给人留几分活路,就是给自己留几分退路,这个道理,世侄年轻不知事,我来告诉世侄。”

  “谨遵大人教诲。”

  奚桓拱手送他前去,半晌直起腰来,唇角忽地噙着抹晦暗的笑意,像要由背后扑上去,将其文雅地撕碎。

  午晌归家,奚桓往自己屋里换了件鹅黄圆领袍,急着要往莲花颠与花绸一道吃午饭。采薇刚叠好他的补服,回头嗔他,“索性将你的衣裳都装起来,放到莲花颠去算了,免得你日日还要往这里来换衣裳。你去了,大家轻松,岂不便宜?”

  紧着往下,又是唠唠叨叨一堆抱怨,“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不小的人了,眼瞧着就要弱冠,日日赖在姑妈屋里,成什么样子?姑妈她老人家,虽说辈分大,到底也是年轻女人,她原是休退在家,你日日缠着她,传出什么话,往后她还怎么嫁人呢?你既敬她爱她,愈发该为她着想才是,怎的不懂事起来?”

  奚桓不发一言,片刻踅出门去,渡晴光涉花圃,嗓子眼里哼着调子,好不自在。走到屋里来,见宝鸭熏香,罗帐四垂,墙下绣架上绷着做了一半的芍药,慵慵艳光,异常华美。

  撩开帐,花绸睡得正好,宝靥偎霞,云鬟低垂,手腕上戴着银镯,愈显雪白的胳膊搁在枕上。奚桓无声地笑了下,也轻轻睡到枕上去。

  不想花绸没睡沉,咯吱几声床架子响,便醒了,揉揉朦胧杏眼,一把推他,“人家刚要睡沉,你又来了。”

  清明一过,暖日回天,蝉鸣稀疏,唱得人极易困倦,花绸翻个身,还欲再睡。奚桓却将她搂着翻过来,眉目含怨,“我还没吃饭呢,打发我吃饭吧,我饿了。”

  “回去叫采薇打发你吃吧,我已吃过了。”

  “那不成,我就是专门往你这里用饭的。”

  须臾,花绸狠狠回眸,蹭地坐起来,往他肩上一捶,“真是我的冤家!起来,我叫椿娘到厨房里提饭!”

  奚桓嘻嘻笑着爬起来,强行搂着她亲一口,咂摸有声,十分得意地把她兜着腿弯抱到榻上去。花绸直喊:“我的鞋!”

  等他把鞋捡来,花绸盘着腿在榻上笑他,“怎的这样高兴?”

  “登封的案子了结了,自然高兴。”

  花绸穿了鞋,廊下叫了椿娘,又踅进屋内,“潘家父子定的什么罪?”

  “还没定呢,我瞧皇上的意思,还是有些忌惮潘懋手底下那些人,怕他们求情,因此要等着福建和荆州的案子办上来,再向朝野公布,叫三法司汇同定罪。横竖我的事情是了结了,不过等父亲回来,通政司那里,好些地方上的参本也都送来了,兆庵暂且压着,就等到时候,数罪并论。”

  提起这个,花绸往炕桌前搦一下腰,“嗳,我听见说兆庵在议亲,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奚桓凝眉想一想,倒了一盅茶衔在嘴边,笑了笑,“仿佛听见是吏部侍郎翟大人家的三小姐。如今这个情形,潘懋是死是活也罢,被罢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一走,少不得就是这位翟大人升任吏部尚书。施大人,还真是会选儿媳妇。”

  闻言,花绸垂下眼皮,阳光漫射在她脸上,她索性推开了窗,撑在窗台,洋洋半阖上眼,“官场联姻,门当户对,稀松平常,可不知怎的,听见兆庵这门婚姻,我心里却有几分不好过。”

  “那你是多愁善感的缘故,”奚桓歪着脸,抓起她的手,“得此失彼,人间难得两全事,关咱们什么事呢?”

  未几摆了饭,奚桓说起采薇唠叨他的事情,抬手往花绸鼻尖上点一点,“他们都当是我缠着你,殊不知你是何等的磨缠人。等婚书送回来,我索性就搬到你屋里住来,你看好不好?”

  花绸暗暗攒眉,有些担忧,“就怕二嫂嫂又闹起来,还是等你父亲回来告诉了家里再搬。或是我住到你屋里,或是你住到这里,都不要紧。”

  说着,她搁下箸儿,额心倏愁,“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与我娘从扬州来,那赶车的车夫却是大哥哥的模样。送我们到了角门上,他就要走,我娘去拉他,说要留他吃饭,他却摆手,死活不进门。我娘就在门上哭起来,我不知怎的,也跟着哭起来。醒来还伤心了半日,现在想来,总觉这梦不好。”

  奚桓听了好笑又不敢笑,端得一本正经劝她,“我说你多愁善感起来吧?也不知怎的,近日来总爱伤怀。那都是没影子的梦,千虚观的方丈常说,这梦要反着解,大凶乃大吉,说不准你这梦应在我要升官上头,或是爹要升官。”

  “去,我做的梦,与你什么相干?”花绸捡起把扇拍他,又嗔,“快吃你的饭,吃了与我往千虚观走一趟,去拜一拜,求个心安也好。”

  二人相嬉相笑,窗外蔷薇压墙,吱吱的蝉儿叫断了春华,一叹息间,夏日到了。

  荆州的天,总算也见了几分亮色,一树垂柳掩门,进进出出的人备礼来拜,或是来回禀公务,或是来探奚甯的病,补服锦衣,履舃不停。

  自那场洪水过去五六日后,暴雨落停,各处衙门皆忙着灾后整顿,奚甯却因那日泡在水里二三个时辰,又淋了那些雨,一连呕了两日血,长病不起,四五个大夫来瞧过,皆说病入肺腑,又有旧伤,只怕难好。

  奚缎云听后,哭了一日,好像命运兜兜转转,轮转曾经。她也一如曾经,万般无法,百般无奈,唯一能做的,就是衣不解带地在床前服侍。可奚甯又是那性子,歇了两日,吃了些药,自觉能支撑了,照常过问起公事来。

  那日万道被下令收押后,府衙便暂且由同知马炼顶上。眼下那马炼坐在奚甯病床前,接了奚缎云捧上的茶,连番拱手,“多谢夫人款待。”

  扭头又接着向奚甯禀报:“那两岸三四里的村子,亏得大人上回当机立断泄洪,只淹了两三个村,其中一个村全受了灾,幸而伤亡不多,死了十二个人,几处加起来,拢共死了五十八人,淹没田地三千,受损屋舍四百余间,除了投亲靠友的,眼下还有五百多人无舍可庇,公安石首两县县令已在搭棚收容灾民,只是财力有限,五百多人日日要张嘴吃饭,小县衙门,难以支撑。”

  奚甯听了半晌,要撑坐起来,奚缎云忙去搀扶,垒了两个枕头他背后,又退到一边。奚甯咳嗽了好一阵,气定下来,脸色惨白,“我休书一封,叫武昌布政司调粮过来,等退了潮,再拨银子修缮百姓屋舍。”

  “有大人这话,下官便安心了,我还只怕万府台被收押,咱们写信去请粮,那里推脱,有大人发话,必定无人敢推。大人不必起身,下官代笔就是了。”

  这厢点点头,又嘱咐了两句,那马炼便辞出去。恰值红藕端药进来,奚缎云忙去接,坐在杌凳上喂他吃。

  天光有晴,药香熏帐,奚缎云也不说话,只往他嘴里送药。他吃了两口,抓着她的腕子,恹恹且柔情地望着她,心里愧得要死,又无他话,只好问:“今日大夫瞧过没有,淋了那些雨,你怎么样,孩儿怎么样呢?”

  奚缎云仍旧不吱声,把一碗药喂尽,望一眼他脸上,无半点血色,像一轮月,惨淡如积了经年的霜。

  酸苦便从他的胃里涌进她的心,又涌到鼻腔,泪一掉,倏地伏在他身上哭起来,“我知道劝不住你,到这时候,你还顾着这些事不肯安养。我索性也不劝了,只求你知道保重,就算你疼我了。”

  顿时哭得奚甯心里犹似万箭穿心,把她扶起来劝,“我知道保重的,不过事有紧急,我一己之身,怎敌千万生民的生计?我如今心里有两件事,一就是那些受灾的百姓,二就是你,你日日衣不解带在床前服侍我,倒把你拖累了……”

  说到此节,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奚缎云用绢子为他捂着,拿到手心一看,又是些许血渍,她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奚甯不忍,愁肠像被抽到那药罐子里,与炉火同煎,却拉着她的手笑笑,“依我的意思,先派人送你回京,你有孩儿,不好在病榻前熬。你虽为我,可也该顾着孩儿些,先回去,这里的事情办完,我后头就回,好不好?”

  “不好!”奚缎云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眼泪挥洒满褥,“我就在这里,你虽瞧我平日里病歪歪的,骨子里却硬朗。大夫早晨来瞧,说我一切都好,孩儿也好,你不要为我担忧,只把你自己顾好,若你有个好歹,我才真正活不成了!”说罢又呜呜咽咽放声大哭起来。

  奚甯见她哭得如此,只得将送她回去的话搁下不提,为叫她放心,笑说饥饿,要了饭来,两个人就在床前安放桌儿,相顾吃些。

  到下晌,一连又来了奚甯从临府点来料理灾情的两个官员,探问了病情,又问起万道何时审问,奚甯摆摆袖,“尚无他贪污的证据,追究起来,顶多是个渎职之罪,先不问他。等吴云子查清了汉阳府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去向,再去问他。”

  说罢,奚甯仰在枕上阖眼片刻,垂正了脸,“石首县那个张帆,现在何处?”

  “张帆现在石首收拾庙宇收容灾民。”

  “叫他赶来见我。”

  众人走后,奚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奚缎云在边上坐了小半时辰,只觉胸口发闷,坐不住,往小花园里走了一会儿,时景离春无信,来夏无书,豆蔻花残,莲荷半开,一场雨淹没了春痕。

  她独自坐在太湖石上哭了一场,金乌渐落,适才不哭了。亲自到厨房烧几样菜来,正要在床前安放桌子,倏见奚甯掀开了被,“到饭桌上吃,我在这里躺得不是滋味。”

  红藕忙将饭摆在圆案上,二人对坐,奚甯见她两眼红红的,不知又背地里哭了多少。他心里又酸又涩,面上还逗她,“你这样子,好像我就要死了。”

  奚缎云眼底翻江倒海,到底忍住没哭,剜他一眼,“胡说八道,这种话也是好随口说的?你是咒我呢,还是咒你自己?”

  “是了,我且死不了呢,你哭什么呢?”奚甯笑笑,随意吃了些,喉头里似卡着口血,吃什么都有丝血腥味。

  奚缎云更吃不下,使红藕收了饭桌,掌上灯,双双靠到床上去。窗外月满,透着纱影影绰绰,奚甯便将奚缎云搂在怀里,低沉无力的哼了套《中吕·粉蝶儿》哄她高兴。

  唱得奚缎云缩在他怀里,眼泪一忍再忍,“你去哪里听来?”

  “外头应酬,听见妓/女吟唱,就记住了。”奚甯一手在她鬓上轻抚着,另一手抓着她的手轻捏。

  烛火倏明倏暗漂浮在旁,夜沉沉偶有蛙鸣,奚缎云肚子已有了轻微的弧度,他怕挤着她,往床外头挪一挪。谁知她又追着贴在他怀里,泪盈盈地枕在他胸膛,“往后孩儿生出来,你唱给他听,你唱得好听。”

  奚甯点点头,“好。”

  言毕,眼眶热了,将她往上兜一兜,“一定不叫你再做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