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哈尔米亚又道,“不过,还是要多谢沈将军,毕竟……像哈尔米亚这样的枭雄,要死在沈将军这样的人手中才合情合理,死得其所。而且,沈将军这次在驻军和立城百姓心中,不是更有威望了吗?何乐而不为?”
闻言,沈辞掌心死死攥紧。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中窜了起来。
“沈将军,后会无期。”哈尔米亚放下帘栊。
沈辞握紧佩刀,紫衣卫首领警戒,“沈将军,陛下吩咐,请勿让我等难做。”
沈辞转眸看他,遂才慢慢松开腰间的佩刀。
“沈将军,告辞了!”紫衣卫首领挥了挥手,身后的紫衣卫队伍护送着马车离开。
“汪!”嗯嗯朝着马车的方向使劲儿大叫了两声。
沈辞也看向马车的方向,直至那辆马车消失在城门外,沈辞才收回目光。
是他……
***
回到官邸,沈辞在暖亭中一直坐了很久,环臂仰首靠在暖亭的立柱上,目光空望着夜空星辰入神了许久。
“二爷。”袁叔上前,沈辞转眸,“袁叔?”
袁叔温声道,“这么晚还不歇着?”
沈辞笑了笑,低声道,“我在想事情。”
袁叔叹道,“二爷还是二公子的时候,老奴就一直跟着二爷,这些年一直都在,但凡二爷心中藏了事情就是这幅模样,怕是今晚都不会睡。”
沈辞看向他,轻声道,“袁叔,许久没有一遭喝酒了。”
袁叔笑道,“那老奴去取。”
就在暖亭中,没有旁人,身边只有嗯嗯在。
沈辞同袁叔一处,袁叔是看着他长大的,袁叔同家中的长辈一样,祖父在的时候,袁叔就在了,他从小什么样子袁叔最清楚。
沈辞斟酒,“袁叔,我被人摆了一道……”
袁叔接过酒杯,早前这么同他说话,还是年少时候,说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丢人丢大了,眼下一晃,二爷都这么大了。
袁叔温和道,“这回,又丢人了?”
许是在袁叔面前,沈辞反而放得开,一面颔首,一面应道,“丢人了,丢大了,被人耍得团团转,还替人作了嫁衣……”
袁叔问道,“是前几日立城中死的西戎人的事?”
沈辞意外,“袁叔,你知道?”
袁叔捋了捋胡须笑道,“从那件事之后,二爷就终日心神不宁,老奴估摸着不对,又不好问起,今日见二爷在这里出神,想着问一声。”
沈辞笑了笑,“袁叔,什么都瞒不过你。”
袁叔又道,“二爷,军中之事老奴不懂,但不管这其中过程如何,老奴看到的,是此事之后立城驻军和百姓的安心与踏实。虽然未必事事都能尽人意,也总有波折,但世上又哪有完人?”
袁叔叹道,“二爷还记得小时候吗?”
沈辞看他,“袁叔是说哪件事?”
袁叔道,“就是因为多得数不清,眼下再回过头来看,哪一件不是经历?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知晓何处丢人了,下次避过就是,小时候都能如此,眼下为何不能?只不过小时候是打架有输有赢,眼下,是诸事都要复杂得多,要考量的也多。但即便二爷是驻军统帅,也总有顾及不到的事,刘老将军也不是一日成为刘老将军的,刘老将军也是这么一步一步来的。知晓得越早,反而越好……”
沈辞低眉笑笑,“袁叔,你怎么像我祖父似的?”
袁叔笑道,“老将军在的时候,不听多了吗?”
沈辞这才嘴角扬了扬,而后又神色微沉,“袁叔,我将事情搞砸了,其实一开始就有人叫我不要冲动,但我还是被人激怒,最后惹了烂摊子。只是有人替我收拾烂摊子,眼下的立城才风平浪静……”
袁叔温和笑道,“所以呢?”
沈辞微怔,袁叔这么问,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应声。
袁叔道,“二爷同老将军一样,既是一军主帅,又岂能无血性?既有血性,便有冲冠一怒之时。并非好,也并非不好,取其有度,方能三思而后行。”
沈辞颔首,“我知晓了,袁叔。”
袁叔笑容可掬,其实他说的二爷心中都清楚,只是换个人口中说出,才似旁观者清,也能过心中那关罢了。
“二爷,诸事都会好起来的。”
沈辞颔首,轻嗯一声。
沈辞又饮了一杯,嗯嗯上前蹭他,他也伸手摸了摸嗯嗯的头,嗯嗯在他近处坐下来。
方才同袁叔说了会儿话,不似早前沉闷,但也似有事压在心中。
袁叔还是问道,“二爷,可是同夫人拌嘴了?”
沈辞微楞,没想到袁叔会这么问,但袁叔面前,沈辞又不想隐瞒,“她,好像生我气了……”
袁叔笑道,“二爷才新婚多久,总要磨合,等见到夫人,多同夫人一处,总有相互迁就的时候。早前老将军同老夫人也是,起初的时候,见面就吵,分开就想,后来老夫人过世,老将军许久都未缓过来。”
沈辞没听过这段,但在他印象里,他没见过祖母模样,除了祖父房中的画像。
袁叔笑道,“老奴是见夫人看二爷的眼神都写着喜欢,不会真同二爷置气的;若是夫人真生气了,等二爷去京中接夫人的时候,好好说开就好。只要是为对方考量,总会有磨合与迁就,也会有相互理解。”
沈辞轻声道,“我知道了,袁叔。”
嗯嗯:“汪!”
***
路上几日,陈翎终于到了惠山,启善早早来迎候,“陛下回来了?”
陈翎面容中有倦色,因为在立城多耽误了好几日,所以近乎这几日都在日夜兼程赶路,才稍许追回来些时间,眼下正疲惫着,恨不得倒头睡上一个长觉。
陈翎问道,“惠山诸事顺利吗?”
启善应道,“陛下放心,诸事顺利。”
陈翎这才点头,继续道,“这一趟在立城有事耽误了,惠山不久留了,还要万州,明日就安排出发吧,路上行快些,早些到万州。”
启善应是。
陈翎又问,“宫中的信送到了吗?”
启善应道,“回陛下,送抵了。太子已经在去万州的路上了,有方嬷嬷陪同着,还有石将军和紫衣卫跟着。”
“好。”陈翎正好回了惠山行宫的寝殿中,“启善,朕累了,歇一会儿。你让人准备好明日上路的事。还有,这些时日京中的要事急事,明日晨间都呈到朕这处来,先处置了。”
“是。”启善应好。
陈翎回了寝殿,恨不得一头栽到龙塌上,就在龙塌处宽了外袍,也从袖中落出那枚金翅蝴蝶翡翠步摇。
陈翎拾起。
——聘礼都给人家了,那定情信物还拿得出来吗?
——幸好未雨绸缪了,阿翎,闭眼睛。
——好看吗?
——好看。
看着手中的步摇,陈翎略微出神,稍许才继续宽衣躺下,将那枚步摇放在枕边入睡。
***
惠山离万州不算远,路上行径快些,越是四月中旬抵达万州。
万州是敬平王府的封地,但陈修远还在京中,陈翎这一趟是来看祖姑父的,祖姑父是大爷爷的妹婿,也是老师的义父。
早前在淼城时,老师便说起过祖姑父年事高了,让她抽空去见见祖姑父。
从惠山行宫回来正好。
大爷爷过世后,家中的长辈只剩祖姑父了,这一趟回京,恐怕京中不会太平,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抽出时间来万州,正好顺路,也让方嬷嬷带了阿念来。
“老太爷,陛下来看您了。”宁府的管家钟伯来了宁川跟前。
宁老爷子正在屋中窗前晒着太阳,因为年事高了,吹了风,也很少在苑中,想晒太阳的时候,就多在主屋的窗户前,隔一道屏风。
宁老爷子要起,钟伯去搀扶,陈翎上前,“祖姑父,您别起来了,朕来这边坐。”
陈翎说完,朝钟伯摇头。
钟伯会意。
没有再去搀扶宁老爷子,而是去置了凳子放在宁老爷子摇椅一侧。
陈翎落座,“祖姑父,您近来身子骨如何?”
宁老爷子是年事高了,但一看便知晓是精明不糊涂的,身上就有老人家的淸矍,也有睿智在,“劳陛下挂记,一切都好,只是这幅身子实在入宫面圣,还劳烦陛下亲自来看老夫。”
陈翎笑道,“早前同老师说起,想来万州看祖姑父了,就是安城之乱才结束,京中诸多事情都要处理,这一趟从惠山回来,正好看看祖姑父。念念也在路上了,昨日收到信了,说明日就能到。”
“好好好,”宁老爷子笑道,“老夫也想太子了。”
宁老爷子又接连咳嗽了两声。
陈翎替他牵了牵盖在身上的毯子。年事高的人大都怕冷,眼下是四月中,正是春暖花开,也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但宁老爷子身上的衣裳也很厚实,还盖着后毯,是抵御不了寒气。
“许久未同陛下一道下棋了。”宁老爷子看她。
陈翎笑道,“朕也许久未下了,也不知手生了没。”
下棋的时候静心,凝神,也是最好谈事情的时候。
宁老爷子落子,“陛下面有愁容,可是遇到烦心之事?”
陈翎轻嗯一声,“有。”
宁老爷子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更何况是君王?十之一二已是幸事。为君者,一定会遇到不如意之事,不如意之人,不如意之时,皆为常事。”
陈翎顿了顿,又轻嗯一声,继续落子。
宁老爷子也继续道,“阿翎,教你为君之道的人,自己也不是君;教你如何做帝王的,大都一日未做过帝王。他们告诉你的,是他们想看到的君王,但这样的君王是不是好,没人知道。史册中的帝王也大多经过美化,按照史册中的条条款款去要求一个君王,未必能出一样的君王。有时候,臣子有些话听一听就过了,自省即可,多想无益。”
陈翎看向他,“祖姑父?”
宁老爷子一语道破,“宁如涛也是一样。陛下是天子,他能带你去领略书册中的为君之道,但他本身并未君王,他能到的,是他想到君王视野。先帝做过君王,但他未必有陛下做得好……”
陈翎微怔。
宁老爷子又道,“为君者,一日应三省吾身,却不可妄自菲薄。祖姑父老了,很多事情已经不能帮你一件一件细看了。周遭每日都在变,陛下自己也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一生不变就会守旧。燕韩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平稳,也应当有所激进,以陛下自己的方式,让燕韩走向另一段兴盛。”
陈翎笑看他,“祖姑父真的信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