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司命
戴玥姝凑近了上去,才闻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都不敢想自己手心摸到的那湿漉的手感会是什么。
“殿下受伤了?!”
“剑伤。”
他有些支撑不住,只能把大半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戴玥姝早先迷糊睡了一会,现在可清醒了。
她扶他到山洞里坐下,刚好石头够大,让他能靠着墙壁歇一口气。
戴玥姝借着月色,又趁他还清醒,问了清楚。
是锦衣卫里出了叛徒,那蒋大人竟然是带头的一个,但最后一刻卫卿珩怒斩匪首,杀了他突围,但对于收买他或者说他们这群人背后的主子,他也没有肯定的猜测。
“左不过那些人。”他眯了眯眼睛,像是见了她便松了口气,也好养足了精神。
“朝廷控制铁器,能叫他们拿到那些精良的武器装备,要么是他们私自开采了朝廷不知道的铜铁矿,要么是兵部和掌兵的人里头出了叛党,叫东西漏了出去,还熔去了编号印记。”
“别怕,我没事,这是小伤。”
戴玥姝不太信,但叫他脱了衣服再看,却发现他所说也没有错,是没有她想的那等夸张。
最后时刻,锦衣卫护着他从林子里离开,他第一时间就想着戴玥姝,骑马追着他们马车的痕迹而来,还夺了弓箭处理了两个追兵。
但他身后同样有追兵在赶,能去的地方有限,山林之中反而不利于搜寻,马匹作用也能被削弱。
他上了山,巧合遇到了追赶茜色他们的那几个匪徒,不过没遇见茜色几人,他将人杀了,独自上山来寻她,这期间才受了些伤。
“殿下……”戴玥姝眼睛都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卿珩说的轻巧,只说当时他也有些讶然,第一反应就是她们这一车都没个保护的人,锦衣卫都出了叛徒,他不敢信,但追杀的人又如此多,他只顾着担心她,追着便过来了。
“上山之事也是。”他轻笑一声,“都说我有成算,但这种时刻反而没了分寸,一点理智都没剩下,明明还有许多极好的处理法子,却只想着过来寻你,怕你这样娇弱的姑娘在林里遇了危险,一个人在这荒野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我是你的天——”
“别哭。”见她眼泪水彻底止不住,他这才慌了神,忙安慰她。
但他又少有这般情绪外露、主动又直白地表明名为“爱意”的心计的时候,他反而有了几分嘴拙,到最后只得叫她侧脸贴在他手心里,乖得要命地抽噎哭泣,明明出了声,却让他觉得她安静得叫他心疼。
“孤真的没事,不过是皮外伤,你都瞧见了,伤口都没有指节深,包扎上了药便没事了。”
“可眼下哪有药……”戴玥姝咬了咬下唇,只觉万分后悔,她都想起来了叫茜色收拾,也预感到了一些事情,却没预料到要备一点金疮药、白玉膏,眼下便是带着金银也什么用都没有。
“别咬,嘴唇都要破了。”他伸了手来,手指放到她嘴边,不许她咬嘴唇,却叫她吃到了他手指尖。
两人都是一般的狼狈,从未见这样的时候。
她当即品到了他手上的那股咸腥苦涩,卫卿珩亦是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脏得很,泥土灰尘、血迹汗水,忙抽了手。
“哎。”
卫卿珩在她帮助下,勉强重新包好了伤口,换了还算干净一点的布料,其实也就是身上衣服撕下来的布片,不过确实比先前他潦草弄的好一点。
没有药就只能先将就着止血,好在确实看着伤口多,但实际上并不深,反而是戴玥姝又是磨出血、又是水泡,还有各种蚊虫叮咬,看起来更恐怖一些,又惹得他连连叹声。
“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却叫你跟我出来一趟吃了大苦头。”
“这世间本无完全之策。”戴玥姝也有感慨,但确实没有怪罪他或是埋怨不公的意思,“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定能算尽世间之事,殿下出行前已经做了准备,但亡命之徒凶猛,亦是费尽心思,如今殿下与我皆性命无恙,难道不该高兴一下吗?”
卫卿珩转头看她,她眼中虽仍含着泪光,但一双黝黑的眸子在月光下晶晶亮的,仿佛是皎洁月色全都盛在了这一抹柔情中,他愤懑不平的心绪一下便平静了下来。
“说来也是。”他微笑着抚了抚她的侧脸,“我该学学你,凡是往好处看,有这一遭,那些藏在后面的小鬼也是不得不浮现出来了,又叫他们失手,回头便有的查了……若等之后,没有这次机会,恐怕等孤继位,还有的闹腾呢。”
“乱臣贼子。”他冷笑一声,视线看到她身上伤口尤其面上脖颈叫虫子咬的红包和肿包,又是忍不住叹息了。
戴玥姝将糕点给了他,卫卿珩将将用了一块垫垫肚子,便不打算再用,只让她先收着。
“你倒是机灵。”卫卿珩摇摇头,见着那做成锦鲤样子的金摆件万物亦是心绪繁杂,感慨良多。
“孤准备不足于你,以后合该更谨慎些,万不能再如此自傲了,便是孤是当朝太子,也自有障目不足之处,还有的学啊……”
休整一番后,趁着夜色,他们一道向山林另一侧寻路出去,为防止敌人追寻,他们也不好原路回。
所幸卫卿珩是聪颖之人,打猎、生存等都还算熟练。
本该苦乏难忍的逃亡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是“两个人”,他们竟都不觉得悲观难受,反倒是在其中品出了一两分滋味,倒真是苦中作乐,且乐得真心。
卫卿珩自己都觉得自己松乏了不少,但又不是那等失了警惕的轻松,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得能干,为了保护他们两个,他好似充满了力量,五感都被调用到了极致。
但与此同时,他不仅没有为这急剧消耗精力的行为而感到疲惫,反而始终轻松自如,以最放松自然的心态面对最大的难关。
他还有功夫偷想,这大概就是一些神仙话本子里的“顿悟”功夫。
他甚至觉得自己此次回去,方方面面都能够提上一截水平。
最重要是换做以前时候,他少不得为了这种“失败”而感到羞恼愤怒,要知道他极少失败,便也被父皇说过极可能经不得“挫折”,实在寻常事情难不住他,可真正要吃苦头的事……父皇反倒不愿意叫自己爱重的嫡子流血流泪了。
但他现在心态平和得叫他自己都吃惊。
“这种,是能止血用的。”
卫卿珩指了给她看,亲自摘下这草,放到她手心,好叫她借着月色看个清楚,甚至十分自如地给她背了一段医术里的描述,分毫不差。
也许是伤口的疼痛,也许是别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神思清明,感知敏锐,一心多用更不是问题。
尤其见了她笑容,这让他觉得自己仍“无所不能”,而不是个无能地叫自己女人陪着自己受伤,在山林里受罪的废物。
“该怎么用,殿下?”
“子璟,”他道,“这是父皇为我起的表字,到底是在外头。”
“子璟?”她歪了歪头看他。
卫卿珩却觉得自她口中说出的熟悉的名字是那般滚烫,他吞咽了一下,隐约有些羞涩,仍故作平静地应了一声。
“嗯。”
“回去给你也起个小字。”他道。
以他才学,哪里想不出来一个姑娘的好字,但他就是觉得“阿姝”也很好,叫着亲昵,为她起个小字也好,可他脑子里略过好些,都不够好,不够合她,该好好想想才是。
“好啊。”戴玥姝自不无不可。
草药当然是处理之后才有最好的效果,不过这种粗糙外敷也可以,没有药杵和药钵,卫卿珩便自己嚼碎了,然后将草药敷上去。
起先戴玥姝还有些担心,虽然相信他,但她也知道他是精细人,很容易有“富人病”,怕他身体不适应这种外头野地里直接摘的草药。
卫卿珩一面笑,一面应了她的意思,半分不反驳。
只先取了些,在伤势最轻的手臂上敷了一点,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见确实止了血,戴玥姝才让他全用在了身上伤口处。
“来,你的脚。”卫卿珩自己上药包好了不说,还要给她敷,戴玥姝犹豫了一下。
“等下还要走路……”
“我背你都行。”
“不可。”她一口拒绝,退了一步,“那好吧。”
见了她脚上的伤,卫卿珩愣怔了好一会,她都有些不安了,他才满目怜惜地轻轻抚上,动作极小心细致。
常理来说,大的水泡该挑掉,挤出脓水,再敷上伤药包扎好静养,但他们现在没有这个条件,这种粗糙的止血草药也不是适合处理水泡的。
“……唉。”
卫卿珩自己用着无所谓,却不忍心叫她用这些潦草的东西,还怕随便挑破用药,处理过于粗糙叫她留了疤。
哪怕戴玥姝说了无事,他仍只选择给她把脚后跟磨出血的地方擦了一点草药汁,然后仔细地用软布料包好了脚,勉强不影响行走。
但疼,还是疼的。
只不过全程戴玥姝在他面前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叫他真的以为她身上无恙,只是被蚊虫叮了几个明显的包。
“是我不好。”卫卿珩生起了浓浓的悔意,恨不能锤死那个自傲自大的自己。
“是匪徒的错,子璟不要自己乱担责。”戴玥姝摇摇头,分毫不让。
她心中无怨,脱了一个人时候的那种迷茫,有他在,她现下心定,一点不觉感伤难受。
她知道他心思敏锐敏感,多疑是他的一个表现,当然还有他天然的那种自傲和自信,她不觉得这是大问题,更不认为这次事情是他的错。
戴玥姝说了一通,讲了自己心里想法,反叫卫卿珩脸上愈发怜惜,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两个人想往山下走,但到了不知道哪条路上,一路的痕迹他都处理了,现在走的大概是寻常猎户山民开辟出来的路,没别的原因,就是她脚不方便,他不忍她多疼,又知道她不许他背,主动放弃了小路顶着风险走主路。
戴玥姝心知这份温柔好意,也不叫自己露出怯懦的神色来。
那根磨尖了的金簪落到他手里,左右他有功夫,比放在她这里靠谱多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多时不见追兵,他们应是确实走远了甩开了他们。
他们人虽多,但卫卿珩确实战斗力强悍,一身功夫不是瞎话,这一路他少说也杀了三四十人,放锦衣卫里都是顶尖。
“怎么?”
戴玥姝小声问他,就被他拉到了树荫里。
“有人……”
卫卿珩眯了眯眼睛,手上金簪和拿飞镖暗器似的拿着。
戴玥姝不敢探头,叫他压着她,卫卿珩观察得认真。
看清了人,他明显松了口气。
“是个小孩。”
戴玥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觉得这幅尊荣确实狼狈,想了想问:“能不能……?”
“且试试看。”卫卿珩立马做了柔弱之态,装成不行了的样子,把簪子在了袖中。
戴玥姝试探地出来,那一看便知道是农家贫苦小孩的男孩子亦是吓了一跳,举起了破锈锄头对着她。
她明显感觉卫卿珩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有些不悦。
几番来回,大概是她亲和力不错,他们也确实狼狈,小男孩对他们不太相信,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仍然首肯了。
“那你们跟紧我……这个男的……”
“这是我夫君。”她温柔地笑笑,发现小男孩好像对人的善意有些不习惯,见她笑便会撇过脸去,语气仍凶巴巴的,但却都是好意。
“好吧。”
见卫卿珩虽然虚弱,但依靠着戴玥姝,还能自己行走,小男孩忍了忍,假装没看见,一蹦一跳却始终警惕地走在前头下山。
卫卿珩只是假装靠着她,还没伤到走不动的地步,戴玥姝搀扶着并不那么累,只是被石子绊了一下,他立马就稳住了她。
“你怎么这么笨,像是个蠢猪一样……”小男孩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对上她面孔,神色又缓和了些,“跟牢了。”
但戴玥姝确定卫卿珩很不高兴,他不乐意见她被小屁孩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