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司命
这样的小孩在村子里多半是不受欢迎的,还会叫人说了闲话。
若不是专门为了生孩子,只是男人发泄之后的“产物”,那他的存在肯定不受欢迎,男人女人都会嫌弃,觉得他恶心多余,是个“小孽畜”,小孩也会学了大人那些,一道排挤欺凌他。
无怪他一身戾气,没有点凶狠劲头,他会被欺负得活都活不下去。
“抱歉。”戴玥姝想通了便道歉,“兴许你生活都难,我不该提别的,能活着就是一件幸事了,是我的不对。”
池南意外地回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声,转了头,捡了根长树枝继续探着地往前走。
看着却莫名地顺眼了几分,连那一头已经油脏到搅在一起的头发,都好像乖顺了不少。
这边路窄,两旁的草都长过来了,主要是春夏天草木生长快,不是经常走这条山路的话,很快就会被覆盖路径。
他们则告诉池南,他们遭到了山匪的追杀,是从山的另一头上来的,但追兵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眼下,他们需要一个稍事休整的地方,并且保证只待一天,给够钱,后续有任何麻烦他们会自己摆平,不会给他和那户人家带来麻烦。
池南当时便思考了很久,他虽然瘦弱不起眼,但性格早熟,有自己的想法和成算,他最终接受了。
也许是金钱的吸引力足够,对贫苦人家来说,任何一笔收入都可能是救命钱。
“如果你们……尤其是你这个……”
“不会的。”戴玥姝温柔地打断,拒绝让卫卿珩和池南对话,免得两个人互相厌弃到恨不能打起来。
“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事情发生,我们不会伤害对你来说重要的人的。”
“哦。”池南应了一声,说不清信不相信。
“做什么对他这么……”卫卿珩看着亦是有些不高兴,但戴玥姝跟他耳语一番,很快便哄好了他。
要进村子了。
时间还算早。
对于勤奋的农村人家来说,这是已经该准备起一天生计的时候了,但对更多的人家,只要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揭不开锅了,他们也不至于将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毕竟他们农民一年到头也没有个真正意义上的休息,即使是冬天也有其他各种事情要忙。
池南可能是天都没亮,便上山捡柴寻野果了。
若按他所说,他怕是没有什么依仗,只能自己想办法艰难求生。
“你们在这里等着。”
池南回头,却发现两人是如出一辙的谨慎,都呆在村外没有靠近。
他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直接看向戴玥姝:“你不相信我?”
“不是。”戴玥姝摇摇头,“你们村子可排外?再说我们就这样过去,也是唐突,你和你那家人商量商量,给我们寻个不起眼的路进去可好?”
池南很聪明,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再度看看她,又看了看卫卿珩,然后点了点头,一溜烟的,他便跑走了。
“呵,腿脚倒是利索。”
“殿下……”
“不说了不说了。”
“可要吃点东西垫饥?”戴玥姝又问他。
“还有?拿来吧。”卫卿珩取了糕点,却一下把最后一块塞进了她的嘴里,面上带着点得意的笑,眼里又藏了几分落寞,“别以为孤没看出来。”
“饿坏了吧,嘴唇都要没血色了。”
戴玥姝没法,只能艰难咽了下去,甜味在口腔中泛开,一点糕点倒叫她口舌生津,更加饿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显露出饥饿和疲态。
最后,她用手心轻轻贴了贴他的侧脸,叫他放心。
卫卿珩也确实神色和缓了不少,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她。
大概是两盏茶的功夫,他们倒也没有等得不耐,也不疑心池南跑得不肯回来了,他都把人带到了村子口不远,没道理不最后努力一把赚一笔钱。
“一会若是……我来应付。”
卫卿珩说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口音。
让戴玥姝惊讶的是,他原还标准的大魏官话一下便多了几分口音,仿佛他真的是姜家村这片土生土长的人。
“是和池南学的……”
他听了下意识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但也反驳不了她,戴玥姝多敏锐,立马改口夸赞,叫他露了点笑。
“不愧是殿下,学得这样快。”
“我的子璟真厉害。”
“你的殿下当然不差,”他笑了,“听了不少便学了些,说来要最快学会一门语言还是学脏话来得快捷,这小孩倒也提供了不少‘材料’,不过这其中也有技巧,你若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你。”
“那便之后再说吧。”戴玥姝点点头,不想让他现在操心这些杂事,更不想他累着了。
强撑着的不只她一个。
她可还记得,他是刚刚才用了药,还应该休养的时候,她不想这么一遭使他元气大伤,损了身体根本。
他却还笑她,两个人明明差不多的。
“就是他们——”那女声一顿,见了两人正面,有几分失语。
当即她便心生感慨:“好贵气的一对璧人,难怪池南坚持说他们肯定有钱……便是先头见过的镇上首富公子,也没有这等气度吧……”
戴玥姝和卫卿珩虽然都是一身狼狈,但有些傲骨藏于身,不因外物狼狈而消散,自有一身气度风华。
再加上两人容颜皆是上等,卫卿珩眉眼精致、五官英挺、线条明朗又气势卓然,戴玥姝容颜昳丽、肤如凝脂、皎皎如月又气质柔婉。
多加融合,便更叫人移不开眼,两人又感情融洽,气氛相合,果真般配至此。
农妇虽面露惊叹,但并不失礼。
同时戴玥姝两人也在观察着她。
他们本以为池南会找个亲族长辈来,至少是个壮汉男丁或主事之人,到时候少不得一番纠缠,不想他竟找来个女性长辈,看来年纪也就比戴玥姝稍大一点,但仍然是妙丽清秀,年轻得很。
这下,卫卿珩却不好出来说话了。
戴玥姝主动接下来沟通的任务。
农妇叫做张雅毓,是个村子里少见的外姓,名字也很有文气,气质也不似一般村妇,果然问了便知道,她是五年前嫁进来的外村人,丈夫征兵打仗,杳无音讯四年多,现在都当她是寡妇了。
“张嫂子,劳烦您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张雅毓是秀才之女,当年会嫁给姜策是对方在山林里救了她一命,秀才重道义,觉得她该嫁给他,以身相许报恩,所以便是姜策家里状况不好,也没有回转余地,好在他本人容貌俊秀,也读过书,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结果不想姜策看起来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实际上也有一身功夫,最后自己选择了去入伍,说是想挣个前程,才新婚半年,就拍屁股走人了,半年后便没有了音讯。
如今,大家都当他已经死了,张雅毓一个才入门的小媳妇就这么守了寡,叫姜策家人欺负,被赶了出去,单独住在村边最差的一块地方。
若不是她虽看起来文弱,但有一身肝胆气,曾愤怒地用砖头把想欺负她的地痞混混砸了个头破血流,她恐怕日子也不会好过,和池南他生母也差不多了。
“你们别嫌弃……”
“无碍的,嫂子。”
张雅毓心地善良,同情池南生母遭遇,也有心照拂池南,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对池南这“野孩子”好的女人,无心栽柳柳成荫,也叫这个记恨世界的男孩子对女性多了几分宽容。
“原是如此。”戴玥姝这就明白了前后。
张雅毓带他们去了她被赶走之后住的一个“新家”。
明明当年成婚时,姜策用了所有积攒,把家里重新翻新一遍,多修了一间小屋子,起了个热炕,好叫妻子能住得舒心些,结果等他离开没有多久,留下的妻子便一日过得不如一日,到最后被叔伯等抢走了宅子,直接赶了出去。
“这以前是姜策父母呆的老房子,只是后来二老攒了点底子,重新造了新房,给自己和三个儿子当婚房。”张雅毓说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时,脸色已经很平静了,反而是池南这个小子替她不平,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两位放心,这屋子都是我收拾过的,干净得很。”
“既然都受了伤……多住几日我也没有什么不便的。”
戴玥姝和卫卿珩相视一眼,犹豫了一会之后,她自己做主应了下来。
“谢谢嫂子好意,只是我们身上也带了些麻烦,不好久留……现下只能麻烦嫂子多担待些。”
张雅毓是不愿意多收钱的,知道池南谈了一天一夜三两银子的价钱,她脸都白了,一个劲地说不行,不要这么多,说自己不能趁人之危云云。
池南就坐在那里,看起来有些不安,像是屁股生了钉子,戳得他一点呆不住。
有时候他看看坐在对面没有什么表情的卫卿珩,有时候又看向沟通着的两人,想说什么,最后又被张嫂子瞪一眼,只能收了声。
“嫂子这样客气,倒让我们不好提要求了。”戴玥姝话一说,张雅毓就停顿了一下,犹疑了起来。
“嫂子也不要推辞了,”戴玥姝拉着她倒了一边,自然地从荷包里把几颗珍珠取出来,“这是南珠,虽比不得东珠、斛珠珍贵,也不是什么稀罕的色泽大小,只是寻常指甲盖尺寸的白珍珠,但换在其他地方也有有个三五两银子。”
她这话当然是说得客气的,换在物资紧缺、稀罕物件少的地方,这样的珍珠二三十两一颗都卖得出去。
在京城里,这不算是特别稀罕的东西,但毕竟是供给皇家的,就算只是给小妃嫔侍妾用的,也不是常物,她说三五两是直接少了个零,好叫张雅毓安心手下。
戴玥姝往她手里硬塞了三颗,张雅毓本想推辞,但听她说两个人需要些药材,又想用些滋补之物,还道可以的话想用干净被褥和换身衣裳,前后内容不少,她自己没那么多存银,拿不下来,自然只能收下。
“嫂子,”她怕张嫂子当出去或卖出去时又叫人哄了,不过不知道这里的物价,她只好估摸个大概,“这东西当出去时,只管按着高价说,二三十两银子的喊,不会叫你亏的,也不会卖不出去。”
张雅毓当即大惊,眼睛都瞪大了,又想退回去。
戴玥姝忙拉着她耳语。
“我见嫂子人好,又亲和,才敢放心说两句肺腑之言。”
“嫂子似乎是想收养池南那孩子?我看他确实灵秀,人又聪明,想有出息保不齐得认个字或是练一身武艺,这都是一大笔开销,嫂子不为自己,也得为这孩子考虑考虑?”
“我和夫君两个,只在这里呆上几日,伤势大略养好了,便足够了。我们都不想惊动旁人,进村子都叫池南带着我们避开了人,没给人注意到,且说还有人私底下追杀着我们,也不知道是哪门子仇家……”她轻声道。
“嫂子收留我们,是担了风险,多少钱都拿得起。可以的话我们甚至希望回头嫂子就离了这里,不管是到县城里生活还是如何,有了钱什么都能做,刚好我们身上也只有点珍珠……”
张嫂子犹豫再三,还是点点头。
“我明白了。”
她能一个人搬出来住又惩治了对她有歹心的恶人,便不是迂腐之人,反而有勇有谋,是个果敢能干的女人。
听了半天,她最终应承下来。
“我叫池南帮着烧点热水,我去帮你们把屋子被褥换上新的,都是新棉花,干净得很,你们放心。”
“嫂子办事我放心的。”戴玥姝亦是信任一笑。
张雅毓见她明艳的笑容,又看到她脖颈侧脸上明显的蚊虫叮咬,最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