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39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庄氏一愣,回头,也望了一眼。

  昨夜她就从张宝口中得知了万象殿里发生的事,今早便觉摄政王离开时仿佛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正暗愁,不知这事将会通往何方,没想到今天正主居然自己就登门了。

  王妃也不知怎么想的,看她样子,竟好像真的颇是喜欢这个半分规矩也不讲的八部王女?

  白天的事情结束。大赫王也出了宫。今夜自有贤王等人设宴待客,无须摄政王再亲自宴宾。

  束慎徽独坐文林阁内。

  白天,事情进展顺利。大赫王立誓绝不在将来大魏与北狄的冲突中背叛大魏。大魏也诺,倘若八部有难,大魏必会出兵加以保护。

  虽然大赫王态度积极,但束慎徽此前也有消息,八部内部其实对是否投向大魏也存有分歧。只是碍于大赫王的威望和他强力的镇压,方促成这趟长安之行。

  这其实是必然的。大魏朝只有在接下来的那场对北狄的战事里将其重挫在地,耀武,方能威加四海,八方皆伏。

  没有一场战场上的巨大胜利,别的,一切都是空谈。

  暮色降临,近掌灯时分,束慎徽也可以出宫回王府了。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接连几夜没睡好觉,现在剩他一个人,他也感到疲乏了。

  但他就是不想回。

  他揉了揉因为白天而变得发僵的脸,一把推开了面前堆叠着的卷宗,从座上起身,决定先去睡觉。

  罢了,睡一觉。别的,明天再说。

  老太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张宝。束慎徽停步,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听她用吗?”

  他此刻实在是累。人累,心好像也累,连“王妃“二字都不想说了。

  张宝躬身,飞快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庄嬷嬷打发我入宫来和殿下说一声——”

  “家中出事了!”

  “何事?”他冷冷问。

  难不成是听到自己说要纳侧妃,她今早口是心非,现在便收拾行装要回雁门不成?

  “大赫王的女儿萧琳花来了!王妃和她处得极好!奴婢出来之时,王妃领她去了校场,正在教她射箭!”

  “庄嬷嬷说,琳花王女派人回去,说今夜她不回驿馆了,竟要和王妃同寝一床!”

第43章

  束慎徽愣怔,神色古怪,原地定了片刻,忽然道了声回府,迈步便出文林阁。

  他回到王府,问门房,被告知大赫王女仍未离开,再到繁祉院,侍女说王妃领了王女去校场,此刻人还没回。

  他径直又去校场。庄氏带着几个侍女捧着茶水果子汗巾等物正候在校场口,见他现了身,急忙来迎。

  “王妃还在里头?”束慎徽停了步,淡淡发问。

  庄氏颔首,又解释,“实在是王女不肯走,说仰慕王妃已久,跟着不放。又说她平日也有骑射,想让王妃瞧瞧她练得如何。王妃就领她来了此处。”

  庄氏活了半辈子,宫里宫外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像今日这种,实是生平头回,说起来,也是一脸的无奈。

  束慎徽唔了声,命跟来的人全都散了,抬目望一眼前方,迈步继续朝前走去。

  身边无人,他脸色登时阴沉了下去,步伐也越来越快。很快转到靶场,果然,前方两道身影映入眼帘。

  其时暮色深沉,天快黑,借着白日最后的一片残余天光,他看见姜家女儿站在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后,手把手地助她拉弓。雕弓渐渐被拉得如同满月,“咻“的一声,箭飞了出去,钉入对面一张百步靶上。

  红衣少女奔到靶前,随即发出了一阵惊喜的欢呼之声,口里一边喊着“中了靶心中了靶心”,一边小鸟一般飞回到了她的面前,就差扑进她怀里了。

  “我还是头回如此远能射中靶心!将军姐姐,你太厉害了!”少女抱住她的胳膊,雀跃不停。

  他看见她带着满面的宠溺笑容,说:“射箭一项,臂力原本至关重要。妹妹你臂力不够,倒也不必强求,多练技巧,苦功到了,将来也是能做到百步穿杨。”

  少女不住点头,双眼亮晶晶望着,满脸的崇拜之色。

  她望天色,收起弓箭,“晚了。这边差不多了,回吧。”

  少女立刻抢着帮她收拾,“将军姐姐,这趟来长安之前,我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竟能如此幸运!”

  “此话怎讲?”她信口般地接了一句。

  少女仿佛被勾出了心事,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垂首立在原地,不动了。

  她便上去,柔声问:“你怎么了?”

  少女慢慢抬头,“将军姐姐,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是八部白水部王的女儿。就在几个月前,她被她的父亲嫁给了另个部王。那人白发苍苍,年纪大得能做她祖父。她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我去找我父王,求父王帮她,父王也不管,还不许我管。嫁的那天,我是看着她哭着被送走的。我心里很难过。我的父王爱我,给我最好的东西,可是我知道,将来有一日,他也会把我嫁给一个他认为需要嫁的人。这就是我们的命……”

  束慎徽是半分同情心也无,只看着姜女上前,将人搂进了怀里,怜惜似地轻轻拍她后背,仿佛是在安慰。

  少女在她肩上伏了片刻,很快,抬起头,抹了抹眼睛,脸上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重新欢快。

  “这下好了!我没想到,父王突然将我许给摄政大王!往后我竟能和将军姐姐你一起了!我真的做梦都要笑出来!摄政大王既然不在,晚上我就不回了。我想和将军姐姐你一道睡,好不好?”

  少女拽了她的衣袖,又开始撒娇。

  她仿若沉吟,竟没当场拒绝。

  这算什么?当他死了吗。

  束慎徽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觉自己额上血管都在突突地跳,正要现身打破,忽然听到王女又问,“对了,将军姐姐,摄政大王何时可以回来你知道吗。我也想问问他,他何时给我父王答复,娶我。最好趁我父王在,这几日就尽快,如此我便不用回了。”

  束慎徽正要上去,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不进反退,不慎,足下却踩了地上的石子,发出一道轻微异响。

  姜含元回头,目光投来。

  束慎徽知是被她觉察了。

  他的脸色阴沉,乌霾密布,双手背后,迈着方步,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最后停在姜含元的面前。两道目光,冷冷扫了一眼还扯着她衣袖的王女,开了口:“这位便是大赫王女?怎的带她来了此处?我王府何来如此的待客之道?传出去了,叫人以为是我王府的轻慢。”

  萧琳花吓了一大跳。

  这突然走出来的男子,很是年轻,一张白面,生得也算是漂亮的,但脸色却阴沉沉的,极是吓人,两道目光扫过自己之时,威严逼人,有如霜剑加身。等他开了口,语气更是凶恶。便宛如平地里冒出来一个凶神,她何曾遇到过如此之人,听他的话,仿佛竟然就是大魏的摄政王。不禁又惊又怯,连见礼也不敢,讪讪地松开了扯住女将军衣袖的手,足下悄移,慢慢躲到她的身后,一声不吭。

  姜含元看了眼萧琳花,知小姑娘是被他吓住了。

  其实不说她了,便是姜含元自己也觉莫名。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难看之模样,开口三连问,一副责备自己的嘴脸。

  外人在侧,她不欲落了他的脸,只道:“殿下回了?殿下怕是有所误会。王女登门拜访,恰她也知骑射,我便领她来此切磋一二。”说完转向躲在自己身后的王女,微笑道,“莫怕,这位便是摄政王。”

  萧琳花硬着头皮从她身后出来,朝着对面男子行了个礼,他冷眼看着,面无表情,萧琳花愈发惶恐,看一眼身旁的女将军,勉强鼓足了勇气,声若蚊蚋地道:“大王若是应许了我父王的提亲……我……我将来定会好好做大王的侧妃……”

  束慎徽目光从姜含元的脸上掠过,她转了脸,没看他。

  他回头,叫了一声人。距离略远,方才他又将人都留在了校场口,无人应当。

  “来人!”他蓦地提高音量,喝了一声。

  萧琳花打了个哆嗦。庄氏等人这回听到了,觉他语带愠意,急急忙忙上来。

  “将王女送回馆舍!”他冷冷道。庄氏不敢多问,走上前去,“请王女随我来。”

  萧琳花看了眼姜含元,眼睛泛红,眼角噙泪,已是快要哭了,连句告退的话也不敢说了,低头跟着姜氏迈步而去。

  姜含元实是看不下,在对面那两道目光的盯视中,走上去,轻轻握住她手,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萧琳花如释重负,慌忙点头,紧紧傍着人,头也不敢回,逃也似地出了校场,终于感觉到那个摄政王看不到自己了,犹是心有余悸,小声道:“将军姐姐,大王是否厌我……我……我有些怕他……我……”

  她本想说,我不想做他侧妃了,能不能不做侧妃跟你,话起个头,自己也知不妥,又吞了回去。

  姜含元只道她是被吓狠了,说话都语无伦次,再次安慰:“莫怕。他一贯如此。人是好的。”

  萧琳花却打死也不信,心事重重地被送出了王府,登车落荒而逃。姜含元目送王女离去,转身入内,庄氏说摄政王在房内等她。她进了。

  他也没坐,就站在内室榻前的灯案之侧,依然沉着脸,见她来了,也不说话。

  姜含元不懂他。

  今早说要纳妃的人是他,今晚莫名回来发脾气的也是他。

  她方才忍着的脾气也压不下了,“你何意?方才若非当着外人之面,你看我会不会理你!”

  她实在不想再见到他的脸,说完,转身便要出去。

  “站住!”伴着低喝之声,束慎徽慢慢踱步,转到了她的面前。

  “我竟不知你还如此怜香惜玉。实在是甘拜下风。”

  他神色里的怒气已经消失不见,神色讥嘲。

  姜含元瞥他一眼,“殿下你是又喝醉了酒?莫忘了你今早说的话。萧家女孩怎么了。你发如此脾气,未免有失风度。”

  他恍若未闻,神色不动,继续端详了她片刻,幽幽冷声,“我瞧你很是快活?”

  “殿下你看错了。”

  他盯着她继续看,再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起,不许和她往来。她若再来,说你不在!”

  姜含元听他这话讲出来越发蛮横了,不想再和他多说,迈步便走,冷不防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发力一拽,她没提防,被他扯了回来,一头扑向他,面对着面,脸颊蹭过了他身上浆得糙硬的朝服的圆领,刮得略微刺痛,最后压在了他一侧的脖颈和脸面之上。

  男子的皮肤温凉,落在她面上的呼吸却很热。这凉中夹着热的气息仿佛是活的,沿着她和他相贴的皮肤,迅速蔓延过她的颈子,往下钻进了她衣衫的领里。她这才惊觉,自己满怀地扑向了他的胸膛,身体和他也正贴压在了一起。

  她一僵,只觉自己衣衫下的整片胸脯上的肌肤都似冒出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心跳随之微快,恐被他觉察,人急忙往后仰去,想要挣脱。他却赌气似的,硬是不放,那手也是有几分力气在的,她一时也没法摆脱,便如此,二人皆是闷声不语,一个要挣出来,一个不放,纠缠间,脚绊了一下,一道撞上了灯案。

  咣当一声,那架落地的银烛台子吃不住力,整排地倾倒在地,上面燃着的明烛灭了,内室里顿时暗了下去。

  黑暗仿佛能令人的体感变得愈发敏锐。此时她清楚地觉到他的身体已是有了异样。他似也意识到了,慢慢地,停了下来,但箍着她臂和一段身子的手却还是没有完全放开。二人便在这骤然降临到了头上的昏黑里一动不动。身畔男子的鼻息异常得粗,一下下,好似扑向她的耳面。忽然,她觉得他的脸朝她压了过来。

  “早上我那是被你气的,你当真不知?”

  昏黑里,伴着一缕温热的呼吸,他附唇到了她耳畔,带着几分喑哑的熟悉的嗓音,也跟着在她耳边低低地响了起来。

  心咚咚地捶着姜含元的胸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是被她气的?

  “你何意?”她实在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低声问他,气息不定。

  “罢了,当我没说!”

  “你以为我何人?谁来了我都会娶?”黑暗里,她听到他又冷哼了一声。

  姜含元颇有无所适从之感。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但又好像更加迷糊了。

  她实在不明白,人怎会喜怒无常到如此的地步。

  正几分茫然间,外间发出了一道叩门声,接着,庄氏那带了几分迟疑的声音传入耳中:“殿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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