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6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反应了过来,登时俏脸涨红,几分紧张,又几分羞涩,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又见他忽然脸色一变,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指着,用极是紧张的声音道:“当心!你身上有虫在爬!就要爬上的脖子了!”

  萧琳花低头,真的看见一条肥硕的足有手指宽的生刺毛虫,正在自己的衣襟上扭着爬动。

  她平时骑马射箭,性子爽利,胆子也大,但却天生害怕虫子,何况这种扭来扭去的毛虫,当场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整个人便跳了起来。

  “别怕别怕——我在!”束戬立刻上前,伸手过来,一把捏住肥虫,甩开。萧琳花惊魂未定,手一热,发现竟被他顺势握住了,她又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又凑到了自己的身前,唇附到耳边,低声道:“跟我到树后去!我有话和你说!”说完,不由分说,拉了她手,转入了大树之后。

  落入旁人眼中,两人情状极是亲热。

  樊敬早这一幕收入眼底。

  少男少女的亲昵,他也不好多看,自然不便跟上,便在原地等着。起初,树后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说什么也听不清楚,再片刻,他听到随风传来了萧琳花轻声唱歌的声音。

  萧琳花一直在唱,唱了一首又一首。樊敬以为她唱歌给那少年听,起初也不以为意,渐渐地,觉得不大对劲,侧耳再听片刻,朝着那发出哼曲声的树后走去,咳了一声:“小公子?王女?”

  伴着他的话音落下,哼曲声戛然而止。他听到王女仿佛迟疑了下,问道:“可以停了吗?”

  没有回声。

  樊敬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也不顾什么冲撞,立刻冲到树后,赫然只见萧琳花靠在树上,眼睛蒙了条帕子,剩下她一人。

  近旁哪里还有那少年的影?

  萧琳花听到动静,一把扯下帕子,看了眼四周,睁大眼睛,望向樊敬:“他人呢!”

  “方才是他要我唱歌给他听的。他还蒙了我的眼睛,叫我一直唱下去,没他的话,不许我停。他是……”

  他是魏国的皇帝。虽然心里觉得他提出的要求十分古怪,但他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此刻她也不敢说出那少年的身份。

  别说对着樊敬了,就算是她的父兄,她都不敢提半句。

  她说不出来,见樊敬面露焦急之色,高声唤他的人到附近去找,一下明白了过来。

  自己是被对方利用了。

  这个看着笑嘻嘻的魏国少帝,让她傻乎乎地一直唱着歌,替他打掩护,他单独跑了。

  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又是心慌,又是恼恨,贝齿狠狠地咬唇,眼泪掉了下来。

  姜含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这一天的傍晚。

  束戬摆脱樊敬,偷偷绕回林外,自己骑马跑了。

  不但如此,他还把剩下的几匹马都驱散了,结果导致樊敬回来报讯,路上费了不少时间。

  萧琳花哭得眼睛鼻头通红,低着头,一动不动。

  姜含元听到束戬跑了的消息,便知他去了哪里。她安慰了萧琳花两句,立刻出营,翻身上了马背,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循着杨虎行军的路线,一边在沿途寻找,一边追赶。

  东河位于枫叶城的西北方向,急行军的话,两天便到。杨虎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发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宋时运带来一个少年,说他骑马追了一夜,追了上来,要求随军同去东河。

  杨虎认得这少年,便是那日那个跟着粮车远道来此投奔女将军的亲戚家的侄儿。樊敬天天跟着他。

  “杨将军!你带上我!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杨虎坐在马上,打量了眼对方,见这少年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夜没睡,双目却闪闪发亮,眼底的那种渴望,浓烈无比。

  他回头望一眼枫叶城的方向,虽也猜测对方应当是偷跑跟上来的,但急着行军,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指了指旗纛:“也行!你扛旗!跟在我边上!”

  束戬大喜,立刻上去,接过旗纛,扛在肩上,催马紧行,跟了上去。

第73章

  天黑,五千骑兵便疾行到了叛军本营东河一带。杨虎下令,命士兵原地休息,明早开战。

  他让束戬今夜和他同帐。束戬满口答应。杨虎巡营,他也在后跟着,看什么都觉新鲜。不但如此,很快,和一个同样扛旗的小兵也混熟了。

  那小兵比他稍大,说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几岁,大约是十五六,但有个名字,叫做百岁。因他父母希望他能活到百岁。不过,家人在他小时候就死光了。他平常除了护旗,因为目力好,嗓门大,逢战也是个望兵。

  望兵的位置在阵地的后方,负责爬上望梯,居高瞭望全局,以随时将战况汇报给主将。别看年纪不大,百岁已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自称参战不下十回了,绘声绘色,将过往的经历讲给束戬听。束戬神往。百岁又问他来自何方,听到说是长安,羡慕道:“我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将来打完仗,我立了功,做了官,骑着大马入长安,去瞧瞧天下脚下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

  束戬道:“皇宫也就那样,没什么好!不过,将来你若来长安,找我,便是想进皇宫,也不是难事。”

  百岁哈哈大笑,说他吹牛皮。束戬忍着没说出自己就是皇帝,给这个新认识的伙伴讲述长安和皇宫里的种种。百岁听得如痴如醉,忽然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你必是家里有人在皇宫做事,偷偷带你进去过?”

  束戬一怔,随即也大笑,称是。

  正聊得起劲,杨虎事毕,叫他回帐。一进去,束戬便抢着主动帮他卸甲。

  杨虎打量了他一眼:“还挺机灵!樊将军跟着你,你居然也能跑出来。听你口音,也是长安来的?和将军什么关系?她在长安好似没有近亲。”

  束戬奉承:“我在长安之时,便听说过杨将军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明神武!我看整个雁门,就数杨将军你最睿智,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我确实来自长安,我是将军远亲,难怪你不知道。”

  杨虎沉下脸:“小子,少和我来这一套!今天是急着上路,才把你带了过来。明天是场硬仗。八部叛军本就凶悍,又走投无路,必会负隅顽抗,战力绝不在狄兵之下。明天你不许乱跑,就在后面给我待着!一步也不能上去!你要是少了毛,我可没法向将军交待!”

  说着,投来一把刀。束戬一把抱住。

  杨虎瞥他一眼,“带着,以防万一。睡了。”一掌挥灭了火。

  束戬闭目,这夜枕着刀,兴奋得无法入眠,直到下半夜,才终于睡着。天没亮拔营,他惊醒,匆忙爬起来,随了大队继续前行,兵临城下。

  东河城又名白水城,是叶金父子白水部的本营,如同枫叶城之于萧家父子,此地叶金父子也是经营多年,四月间密谋叛乱事败,猝不及防,仓皇弃城逃走后,一度被萧礼先占据过。后来狄兵加入,叶金父子打了回来,白水城又被收了回去。

  此城西面是山,东边东河,各无通道可走,只有南北两道城门。如此地形,也是易守难攻。但反过来说,只要能拿下南北两道城门,便就瓮中捉鳖,叛军无路可逃。

  杨虎和萧礼先分兵,各自攻打一面城门。

  叛军已获悉消息,城门紧闭,城头防御齐备。

  攻城之战,一触即发。只见城头上射下来无数的箭簇,炮石、火油、滚木,齐齐而下。

  东门之外,杨虎领着士兵,用盾牌护体,架起昨夜砍木连夜制作而成的十架云梯,奋不顾身,强攻往上。

  束戬停在距城头一箭之地的相对安全的地方。近旁是一部分等待补上的军队。

  那个昨夜刚和束戬认识的小兵百岁,正爬在一架望梯之上,瞭望前方。

  此刻不是野战,是攻城之战,战况一目了然,谁都能看到,无须他通报战况。他只负责盯守前方一个手持三角旗的信号兵。等到三角旗被举起,便是前方发出讯号,命令后部也加入战斗。

  束戬昨夜的热血沸腾和脑海里的各种关于马上杀敌的幻想,在今天这场真正的战事开始之后,很快便如泡沫,崩散得无影无踪。他看见一个士兵爬到一半,就被头顶落下的一块巨石砸了下去。近旁另架云梯上,另个士兵用盾牌打掉了飞石,躲过头顶的攻击,终于爬到接近城头的地方,又被城头一刀砍落。如此景象重复不绝。但却没有人后退。士兵一个接一个,犹如蚂蚁,踏着不断掉落的伙伴的身体,不停上攻。

  战事刚开始,分明还没多久,但在束戬的感觉里,却仿佛漫长得已经持续了许久。

  他的眼睛里,是冲天的火光,鼻息里,闻到了随风吹来的血的腥味,耳朵里,更是充满了震耳欲聋的厮杀之声。他整个人被这种强烈的刺激给冲击得几乎晕眩。当看上城头又一阵箭簇如蝗,大量的滚木砸落,倾倒火油,云梯翻倒,身体起火的受伤士兵在地上打滚,发出惨叫之声,而城墙下已经死去的士兵一动不动,被吞没在了熊熊的冒着刺鼻黑烟的大火里,他再也控制不住,冲着近旁的领队吼道:“还不上去!快上!前面顶不住了!”

  领队何尝不紧张,但这却是杨虎的部署。前方的牺牲,就是为了消耗城头对攻城方威胁最大的滚木火油巨石等物。等到战备消耗殆尽,强攻阻力便就大减。

  如此部署,固然残酷,但这就是战事。不可能不死人。

  他知道这个少年应该不是一般人,急忙解释了一句。束戬一呆。这时,城头上的叛军得了喘息,开始朝着这边发射乱箭。

  “准备!他们正借风力!”

  望梯上的百岁大吼一声,吼完迅速举盾护住自己。下面的军士也全部训练有素,齐齐举盾,挡在头顶,形成了一面用盾牌组成的防护。

  飞来的大部分箭力道不够,不能抵达,在空中划完弧线,插入地上。只有几十支劲箭借着风力射到了近前。伴着一阵叮叮咚咚声,乱箭全都插在了盾上。

  百岁手里也举着一张盾,等箭阵过后,放下,低头冲着梯下的束戬喊:“怕了?没事!哪回不是这样!我跟你说,今天只是小阵仗——”

  话音戛然而止。

  一支被风送来的流箭仿佛鬼影从云端里飞落,转眼便到近前,不偏不倚,插进了他后颈的中央,穿过他的脖颈,透颈而出。

  他的身体在高高的望梯上晃了一下,连同盾牌,笔直地掉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束戬的背上。

  束戬被压在了下面。

  他趴着,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脱身出来的。等他回过神,望梯上已站着另外一个人了。

  又一波攻城展开。如此反复,到了第四轮,望梯上的人看见前方终于举起三角旗,大吼一声,迫不及待的将士发出喊杀之声,朝着前方冲去。最后,这里只剩下了束戬一人,脚边躺着昨晚他刚认识的伙伴。

  百岁脖上插箭,一动不动。他的表情没有痛苦,眼睛睁着,面上也仿佛还带着一缕最后说话时的嘲笑的表情。

  这一轮的攻城奏效,魏军登上了墙头,迅速占领。正待厮杀破城,忽然,下方的城门开启,只见涌出来了大量的民众,老人、妇人、孩童,有八部民众,也有汉人。

  他们便是前些天被叛军拦截下来的那一批人。此刻又被驱赶出来。倘若不出,就会被杀死在城门后。他们不顾一切地夺路而逃,叛军夹杂其中,冲了出来。许多民众被推搡得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紧跟着便遭到身后无数人的踩踏。尖叫声夹杂着孩童的凄厉哭声,城门附近,乱成了一锅粥。

  人间惨剧,不过就是如此。

  杨虎没想到叶金父子竟无耻到了如此的地步。平民众多,他不敢下令让士兵放箭阻挡,只能一边呼喝,命民众出来后速速散开,一边领着士兵在周围形成合围,截杀从城里冲出来的源源不绝的叛军。

  束戬被前方那沸腾的厮杀给刺得打了个哆嗦,从死了的百岁的身旁一跃而起,紧紧地握住昨夜杨虎扔给他的刀,想冲上去加入。

  他在宫中日常习武。他幻想英勇杀敌。

  现在就是机会了。

  然而他的脚,却又仿佛被什么锁住,无法动弹。

  他是皇帝。

  三皇叔还是三皇婶,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加入。

  最后他只能一遍遍,不停地这样安慰自己,听着厮杀声,看着不远之外正满天飞的喷着血的新鲜断臂和残肢,手握住刀柄,又松开,松开,又握住。冷汗如瀑,从他的额头往下流,进了眼睛,火辣辣地刺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一定。他看见前方,有个几岁大的瘦弱的小女娃站在几具尸体旁,正在嚎啕大哭。近旁,魏兵和冲出城的叛军相互厮杀着。一个神色惊恐的女人跑来,应当就是小女娃的母亲。没跑几步,迎头遇上一个叛军。一刀将女人砍倒在地。

  束戬眼皮子一跳,又一滴冷汗落进眼睛。他眨了下眼,再也忍不住了,朝着小女娃冲去,一口气冲到近前,将小女娃一把抱起,狂奔回来,扭过头,见方才那个正和叛军厮杀的受伤魏兵落了下风,被对方压在了地上,死死地掐住脖颈。

  束戬将哭泣的小女娃放在百岁身旁,转身又冲了回来,冲到近旁,拔出刀,对准那个正在掐人的叛军的头,用尽全部的力气,一刀砍下。

  脖颈断了。一颗头颅滚落在地。血朝天,猛地从断颈里喷出,冲到了束戬的脸上。

  他睁开他那一双被血糊了的眼,在模模糊糊的红光里,看见又一个叛军朝着自己冲来。对方的表情似癫若狂。他不知自己是如何举刀冲上的。他咬着牙,张着染血的眼,加入了这场肉搏的乱战,和看见的叛军厮杀了起来。他又砍倒一个。感觉身后有刀也正在向着自己砍来。他想避开。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赶不上他想要的速度。就在他目眦欲裂满心不甘之时,突然,“锵”的一声,头顶掠过一阵刀风,一具身躯被砍倒在了他的身后。

  他猛地转头,赫然看见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

  “三皇婶!”

  他狂叫一声。

  ……

  这一场发生在城门附近的肉搏血战终于宣告结束。叛军全军覆没,萧礼先围堵住扮成平民模样企图再次逃脱的叶金父子,杀了二人。

  杨虎是在厮杀结束后方知姜含元也到了。立刻猜到她应当是为那个少年而来的,急忙赶来。果然,他看到她和少年在一起。那少年满头满脸,全部的血,目光凶暴,手里还提着刀,人直挺挺地站着。

  杨虎吃惊。

  他不是吩咐过对方,不许上前一步吗。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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