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7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兰太后一惊,连声否认。

  束戬微喘了几口气,待胸中方才被勾出的怒意平息了些,冷冷道:“太后请回宫吧,儿子早晚自会问安。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起,莫再叫我在此看到你!”

  兰太后望着儿子那张异常冷漠的脸,一种自己再也无法把握的感觉,从心头涌了出来。

  他这一趟出宫,回来之后,便如同换了一个人。她为了讨好儿子,不但绝口不提立后之事,还将起先那个被她调走的宫女也送了回来,还给他。她以为她已经修补好了母子的感情。

  直到此刻,她才仿佛惊觉,儿子的个头如日夜拔节,肩宽腿长,早已高过了自己。儿子的唇边,不知何时也冒出了些许微青的胡髭。他又现出如此的神情,这神情充满了厌恶和冷漠。他看起来,仿佛和大人没什么两样了。

  面前这样的一个儿子,不但令她颇感陌生,甚至,还有几分害怕。

  再思及上次因为儿子出走而给自己带来的如同灭顶的灾难,那段行尸走肉般日夜担忧的日子,她所有的不满和怒气都消失了。她红着眼,颤抖着声,道了句“戬儿你勿恼,母后走了”,转身,慢慢退出。

  束戬立在案后,依旧一动不动,服侍在此的太监和宫女聚集在外,远远看见他面容僵硬,神情凶戾,没有召唤何敢擅入,只纷纷跪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贤王太过谨小慎微了。昨夜和御史中丞来向他奏报这件事的时候,那凝重而惶恐的样子,和他的份位实在不相符合,差点就要惹束戬当场发笑。

  贤王以为他是什么人,会受这种言谈的影响,继而怀疑他的三皇叔?未免也太小看了他。

  这个世上,最不可能对他有二心的人,就是他的三皇叔。

  他感激他的三皇叔,遇到这样的事,没有试图隐瞒他。

  交给他,就是对他的信任。

  他信任自己,自己自然也要回他以同等的对待。他想让三皇叔和全部的人都看清楚,任何的挑唆和流言,都不可能令他离心。

  徐范的儿子和女婿将三皇叔无端卷入是非,万死也不抵其罪。但那两个人却不能杀。杀了,才是自己和三皇叔真正离心的开始。

  他希望自己今日交出的这个答案,能叫三皇叔感到满意。

  他是他可亲可敬的三皇叔,扶持他至今的摄政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但是此刻,在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却又充满了一种无处可发似的失落和无力之感。他又站了片刻,最后握了握拳,驱散心头的阴影,走去,捡起自己刚才摔掉的奏折,坐回到了案后,继续阅折。

  一桩原本令贤王也感到棘手无比的举报案,就这样过去了。结果令人意外,但细想,又合乎情理。区区如此一句无知的妄议,怎可能撼动少帝和摄政王之间的彼此信任和多年的叔侄情分。恐怕就在群臣为此感到战战兢兢之时,少帝和摄政王二人,应当相视一笑。一切的中伤,都如浮云蔽月,风吹便散。对徐范等人的惩处也是恰如其分。既是严酷的警告,也不乏法外开恩,这更说明了少帝和摄政王之间那牢不可破的情分。甚至,这件事仿佛还有了一个不错的后续:因为少帝当日在宣政殿的表现,宽严相济,过后,大臣当中还起了一波赞誉,称他睿智英明,是国之大幸。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一波赞誉还没热乎起来,半个月后,另波又起。

  十二月十六日,彗星出于西方,长竟如天。接着,星官观到荧惑守心。

  这些都是凶势,往往为天子失德,上天示警之兆。

  一个便是凶相,何况接连出现。

  正当星官惶恐万分之时,紧接着,十七日的深夜,梦眠中的长安民众感受到了地动。全城惊醒。所幸,除了巨大的惊恐之外,地动造成的实际损失不大。很多人从睡梦里被家人叫醒,还没跑出院落,来自脚下的大地的抖动便归于平静了。次日据上报,全城也只塌了十来间年久失修的牲口棚,压死了十几口猪羊和一个当时正在牲口棚里的倒霉的人。此外别无伤亡或是房屋坍塌的报告。城内家家户户,最多只是摔破了几只没放好的碗碟罢了。

  朝堂上下,上从少帝,下到末官,刚松了口气,紧接着,谁也没有想到,又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原来,大魏皇陵所在的出长安西数百里外的那片风水宝地,才是昨夜地动的厉害之处。建在高祖陵内的一座供奉高祖生前衣冠和器具的祭殿出了事。殿顶上方的一座鸱吻在地动中倒塌。那鸱吻高丈许,重千钧,压破殿顶,砸落下来,竟毁掉了殿内的神坛。守陵官魂飞胆丧,连夜快马星驰,奔入长安,送来这个消息。

  束慎徽此番归来,日常朝政,除了一些重大的要务还会参与过问之外,其余全部转给少帝,由他亲理。与此同时,朝廷从圣武皇帝一朝起便要打的那场战事,也终于提上了日程。他拟了一道论战的长折,通告百官,认为时机成熟,预备年后用兵。这些时日,他亲自盯着战事的筹备,算计兵马和粮草的调配。兵部和户部在宫中的办事之所夜夜亮烛,直到三更,他也跟着,一心扑在这件事上,没想到突然又出这样的意外。

  高祖陵寝损于地动,这是何等令人震动而不安的消息。他在当天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带人亲自赶往皇陵,处置后事。

  他走之后,没两天,关于少帝德不配位,非天命所希,上天以星动地动又毁损高祖皇陵的异动来示警天下的传言,便不胫而走,散遍内外。

  谁也不知如此的舆论,最初是从何而来。或许是某个擅观天相的术士,或许是深信天人感应的人们在惶恐之下,需要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子而已。

  总之,这种传言来势汹汹,很快,民间也开始议论纷纷,长安城里甚至有百姓供奉钱财,到处设坛,希冀借此,消灾平祸。

  这样的传言,自然也进了束戬的耳。这是他人生里前所未有的艰难的经历。他不信天人感应之说。但他没法不去在意外面那已经铺天盖地的对他的非议。接下来的几天,当他上朝的时候,或许是真的,也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心虚,他总觉文武百官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异样,仿佛恨不得他立刻退位,以平天怒。他觉得自己倒也并不是非要做这个皇帝不可,但若现在就这样认命,他不甘心。他晚上开始做噩梦,又梦见自己进不去宫门,被宫卫和大臣关在了外面。那个梦是如此的可怕,他仿佛被世界抛弃了,变成了无处可依的孤魂。他醒过来,冷汗涔涔,白天心神不宁,无心做事,又不想令案前的奏折堆积起来无法得到及时处置——从前三皇叔理政的时候,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便是将奏折都搬到寝宫,批阅到通宵达旦,也定要效仿。如此几天之后,他便病了,起先还不想叫人知道,到了第三天,发烧得厉害,四更胡乱睡下,为赶五更早朝,下榻晕倒,恰被那个雁门来的宫女撞见了,这才被人知晓。

  束戬昏昏沉沉地病了两天,这日午后,他在自己的寝宫里醒来,慢慢睁眼,竟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案前。

  那人侧对着他,微微低着头,翻着案上的奏折,另手执笔,正凝神在帮他批阅着奏折。

  是他的摄政王三皇叔回来了!

  束戬定定地看着这道从容的侧影,半晌,轻声问道:“三皇叔,星变和地动,是否真的预兆,我不配做大魏的皇帝?”

  "天变地动,自古不绝,有何可畏?"

  束慎徽应道。他放下笔,缓缓转脸,对上了束戬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

  “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

第83章

  束戬本不信天人感应,但是仿佛人人都信。自上古起,历朝历代便有专司天官,以种种神秘的天相谶纬判吉凶测祸福。大魏也专设司天台,内中供着众多的天文官。

  皇帝既是天子,那么,受天命的昭示,仿佛也是理所当然。

  他已感受到了那来自头顶的天命昭示的巨大压力,现在甚至连他三皇叔的劝,也没法令他的内心彻底释然。但他不愿显出自己的虚弱。

  束慎徽走来,探手抚他前额,试探他的体烧。束戬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意欲下榻,“我真的没事了!我可以自己批奏章,三皇叔你事多,不用在此陪我……”

  束慎徽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止住,随即命宫女为他穿衣,最后唤入一名官员。

  这是一个年轻人,双目异常明亮,炯炯而慧。束戬从他的官服认出他来自司天台。

  青年官员上前拜见,自称名叫陆天元,是太史监下的一名待诏。

  束戬有些不解,望向束慎徽。

  束慎徽少年时偶曾读到过曾担任皇家天文官的陆父所作的一篇文章,证天文地动与风云气色一样,出自自然,并非如常人以为,是天命之兆。他想见著者,才知已经去世,深感遗憾。不过,后来他又获悉,陆天元子承父学,青出于蓝,便将他擢入司天台。和司天台里那些需要负责为各种异常天象做出解释的官员不同,他只专门观测记录天象,是个纯粹的星象官。

  陆天元向束戬解释说,荧惑一星,因颜色火红如血,行踪不定,自古有多次记载被观测到停在心宿三星当中,而心宿三星,又解成和人间帝王的相关,所以荧惑守心一旦出现,便被认为是对天子不利的征兆。但在他看来,并非如此。固然史书曾有秦始皇帝“三十六年荧惑守心”继而应验的记载,但应是巧合居多,而后人附会。荧惑守心与前些时候一道出现的蓬星等异常天相一样,皆是自然造化,不足以司人福祸。

  “陛下,微臣研读过能寻到的自上古流传至今的全部星象记录,自七岁起,也一直观测星象,计算不怠。在臣看来,荧惑守心,为三星运行,于黄道天区之内连作一线而已。其现突然,其隐必然。有起便有终,长则几年,短则数日,无关人间福祸,最后都将离移。若干年后,亦会再次出现,如此反复,生生不息。”

  “天地玄妙无极,人之所知,何其微渺。但臣以为,万物皆是有序,星象运行也不例外,甚至能够测算,只是这其中,奥妙深义,变幻无穷,便是穷我毕生之力,也难入门径罢了。不过,蒙摄政王的许可,微臣斗胆今日冒死上言,据臣之测算,日月运行至明年,将会出现日食之异像。臣如今正在日夜计算,力求算得精准的日期与时辰。”

  陆天元禀完,向少帝和摄政王行礼,退了出去。

  束慎徽望向神色怔忪的束戬:“日食既然可以预测,则蓬星悬天、荧惑守心,又有何可惧?自上古起,史家记载天变,引申成为灾变,目的何在?不过就是谴告人君,身在高位,须觉悟其行,怀敬畏之心,克己修德,以利万民罢了。”

  “陛下,君祚长短,在德在能,与历数何干。”

  多日以来压在束戬心头上的巨石,随着束慎徽的话音落下,终于消失。

  他本就是个聪敏之人,怎还不明白他三皇叔的用意。他迟疑了下:“三皇叔,方才你说,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那么我该如何应对?”

  束慎徽道:“陛下想要如何应对?”

  束戬对上他注视的眼眸。在那带着鼓励和考问之意的目光中,整理思绪,很快说道:“下罪己诏,祭祀天地,宽省徭役,还有——”

  他一顿。

  “内库出资,以朕的名义,张布告示,全城凡六十岁以上的老者,不论瓮媪,皆可得米一斗、布一匹,七十岁以上,另加钱一贯,以表朕对年长尊者的安抚以及贺岁之意。”

  束慎徽听他说完,仿佛有些意外,面露微微讶色,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颔首:“极好!陛下的考虑比臣还要周到!陛下照己之意去办便可。另外,臣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进献给陛下。”

  束戬不解,听他说道:“臣前几日去往高祖皇陵修补祭殿,工匠竟在毁损的神坛地下起出了一片龟甲,天然生有古篆,起初无人认得,叫了饱学的高人前来,方认出上面竟生出‘天地大业、日出止戈’八字。此为极大的祥瑞。臣恭贺陛下。”

  束戬起初一呆,见他笑看着自己,忽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万万没想到,那件本对他极是不利的高祖毁庙之事,竟能如此圆回。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飞快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三皇叔……多谢你……”

  束慎徽收了笑,正色道:“与臣何干?此为高祖显灵,天赐祥瑞。陛下如今只是初执天下,日后还会有无数来自上天的磨砺。须时刻振奋,不负先祖。”

  束戬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闪闪:“朕记住了!”

  第二天,文武百官便发现,前些时日因为天显异象而沉默寡言的少帝突然精神倍发,马不停蹄地干了一连串事。他先下了一道罪己诏,反省自己登基以来的种种失德之举,接着,为引发了极大恐慌的天象和地动举行了庄严而盛大的祭祀天地的礼仪,南郊祭天,北郊祀地。接着,他颁布了一道宽省民间徭役的旨意,又在长安各处张贴告示,于皇宫钟楼旁的南安门为全城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发放贺岁之物,由禁军将军刘向亲自安排事宜,维持秩序,连放三天。满城之人奔走相告。当天大早起,南安门外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无数的长安民众扶着家中老者,喜气洋洋前来领取贺物。少帝还亲自出来,现身在了城楼之上,引得大片民众感恩下拜。不但如此,高祖修庙,起出祥瑞,这消息也传得满城皆知。

  “天地大业、日出止戈”,合起来,不就是当今少帝的名讳“戬“字吗。原来地动毁庙,冥冥之中,其实另有深意。

  到了此刻,谁还再提先前那些对少帝的不利流言。不过短短几天,情势反转,不但民间舆论大变,朝堂之上,群臣别管心里如何做想,表面都是顺势而为,纷纷进献贺表。

  天和二年的岁末,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兰荣那个利用天象巧合推动流言以达目的的计划,也被迫中止。

  少帝这趟外出归来之后,不止是贤王,兰荣也敏锐地觉察,他的皇帝外甥,对皇位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这个认知令他狂喜。

  他最怕的,是外甥始终懵懵懂懂,不把皇位当成一回事。

  此前他始终不动,就是不想弄巧成拙。他一直在等待,等着外甥明白皇位的价值。只有外甥自己有了权欲,他才有发挥的余地。

  如今终于等来这一天,情势也是到了容不得他再蛰伏无为的地步了。这些年来,在他身边的势力,已逐渐聚拢,当中不乏出身世家高门,就连束慎徽也不能随意拿捏的大臣。他们和他一样,坚信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最后必会和少帝反目。都是为了将来更显赫的富贵和地位,他们选择和他站在一起。

  他便小试手段,利用徐范儿婿之事,敲打一下外甥。似徐范儿婿那样的私下议论,并非个例,尤其在外甥私逃出宫之后,普通官员对他的轻视和不满,已到空前地步。似这样的事,只要用心,想抓把柄,并非难事。

  那件事的结果,虽然未能完全如意,但兰荣并不着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外甥对束慎徽的信任由来已久,他没指望能一蹴而就。但是,只要持之以恒,一而再,再而三,在皇位的面前,任何的人伦和情感,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更不相信,摄政王束慎徽会当真如他看起来的那样,清心寡欲,甘为人下。就算他做安乐王时真的如此,但权力,如同蛊毒,只要经了手,尝过这种生杀予夺站在万人之上的快感,是人,就不可能再撒手了。所以接着当天显异相,又出现地动,人心惶惶之时,他果决地再次出手,利用天赐巧合,暗中推动流言扩散,指向少帝。

  他的希望,是外甥恐慌之下,猜忌当朝那位最大的权臣,然后自己登场,利用天相,让外甥明白,如今不止是朝堂,坊间之中,民众也只知摄政王而不知皇帝,倘若不加以应对,恐怕真会应验荧惑守心之灾,天子轻则失位,重则丧命。此外他还计划播散暗示摄政王才是真命天子的谶纬,将戏做全。他不信少帝会完全无动于衷。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进行后一步的行动,少帝便得高人指点,一下就将局面逆转。不但如此,竟还炮制出了所谓的高祖显灵之事,硬是把一桩原本对他极是不利的坏事给变成了喜事。

  那个背后的高人是谁,兰荣当然清楚。

  这一场原本足以掀动朝堂的巨大风波,就这么轻巧地过去了,一度停顿下来的朝廷用兵之事再次启动。兰荣向来是畏惧这场用兵的。至此,他终于开始感到焦急。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站出来了。

  天和二年冬,腊月二十三,民间家家户户忙着扫尘祭灶,后宫也筹备迎接新岁元旦,兰太后抑郁病倒,想念家人,兰荣作为兄长,携妻得以入宫探视。

  天子以仁以孝治天下。太后体有不宁,少帝自然也早晚探望,遇到兰荣,叙话后,兰荣送少帝,跟着来到御书房。

  束戬对恣睢而无知的生母颇感厌烦,但对这位舅父,感官却不相同。

  兰荣办事从无差错,为人更是低调。明帝在世的最后两年,为了抬举临时上了位的太子束戬,曾提拔兰荣的父亲担任司徒。其父去世后,这几年,他从未主动开口向少帝要求过任何的官爵和封赐,在百官中的声誉极好。唯一便是上回立后之事,曾惹束戬不满,继而迁怒于他。

  束戬不信他丝毫没有亲上加亲盼女为后的念头,但他知道进退,一明白自己无意,便立刻打消主意。人无完人,只要大节无碍,束戬便也不欲深究。

  三皇叔既开始将朝政放还给他,束戬便也有了自己的考虑。他有意抬兰荣,正考虑委任他为行军调度,配合并州陈衡,为雁门的三十万兵马提供军资后勤。如此,等到战事胜利,过后论功,他便能以军功更上一层楼,将来再令他接掌父职封为司空,正式步入三公之列,想必到时,不会有人不服,三皇叔也会同意。

  束戬屏退左右后,说道:“朕正想和舅父见面,有事要说。”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以舅父之能,这个行军调度,应当能够胜任。舅父若也有意,朕便去和摄政王讲,委任不日便可下达。”

  束戬以为他会谢恩,接下自己私心给他的这个机会,却没有想到兰荣竟下跪请辞:“臣感恩万分,然而这个行军调度,臣不敢受,也不欲受。”

  束戬未免意外,问为何。兰荣道:“臣冒死进谏。臣以为,这一仗,还不能打。”

  束戬蹙了蹙眉:“舅父何意?难道不信大将军姜祖望之能?”

  “恕臣斗胆,在臣看来,此战乃是国战,与前次八部之战不同,狄国号称铁骑百万,纵然那是虚数,实际战力也极恐怖。一旦全部投入,胜负实在难料。此战,说关乎国运,也是不过。如此贸然开战,臣担心,万一不胜,我大魏非但不能收回北方门户,还将元气大伤,从此陷入被动,处处受制,到时,非但国威尽丧,而且,连今日的北境,恐怕也难保安宁。”

  这样的看法,束戬并不是没有听到过。对北狄铁骑的忌惮仿佛深入人心。只要涉及打仗,无论何时,朝廷当中总是会有反对之声。总有人这般考虑,那种担忧。只是这回,摄政王一手主导,那些反对的声音还没成形便被压了下去,如此而已。

  束戬不悦:“舅父你也过虑!三皇叔审时度势,又准备了多年,何况,雁门还有姜家人坐镇,他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你们这些大臣,在后方听从调度,各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他拂了拂手,“罢了,你若无意任职,朕不勉强。你去吧!”

  兰荣非但不走,反而膝行上去一步:“臣惹陛下不悦,臣之罪,臣收回方才的话。但是,此战即便真如摄政王所愿,达成目的,收回幽燕,臣斗胆,再问陛下,到时候,谁将是最大的得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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