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为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戚寸心憋了一肚子的事,这会儿看着他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没忍住都跟他说了,末了,她叹了口气,耷拉下脑袋,看起来烦恼极了,“我姑母这回是铁了心要把我嫁给那个柳公子。”
“我知道姑母的意思,她就是不想让我回澧阳,才急着要让我在东陵成亲。”她扯下一片栏杆外树枝上的叶子,声音有些蔫蔫的,“我娘去世之后,就是她在照顾我,她的话我不能不听,但我又不想就这么跟一个生人成亲……”
“若他死了呢?”
少年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戚寸心闻言偏头,面对他这样一张纯然无害的脸,她丝毫没有察觉出他这么轻飘飘一句话里带着些什么其它意味,她只是摇头,“我姑母说,那位柳公子今年才二十岁,再说姑母也不可能给我相看个病秧子。”
“就算没了个柳公子,也还会有什么张公子,李公子,我姑母她才不会放弃。”
想起戚氏说苏姨娘要认她做义女的话,她更愁了,“我也不想做苏姨娘的义女,我只做我爹娘的女儿就够了,我想带着我娘的骨灰回澧阳去和我爹葬在一起,让他们在天上重逢。”
戚寸心思来想去,忽然站起身跑到屋子里去翻找一通。
谢缈仍坐在廊椅上,静静地听着她在屋子里翻找的声音,又看着她从里头跑出来,然后将一块只剩半边的砚台放到桌上,她磨了几下墨,铺开来一张纸,提起笔。
谢缈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见她字迹歪歪扭扭,一个字足越了信纸三行竖线,他不由弯起眼睛。
戚寸心正在默默措辞,却听身后一声轻笑,她有点窘迫,一下挡住,回头瞪他,“你笑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谢缈却问。
“我打算给柳公子写一封信,告诉他我们不合适。”戚寸心说着,但转身低眼打量起自己写的字,越看越丑。
“你一定会写字吧?”她又转头望向他,“你可以帮我写吗?”
他一点儿也不像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寻常人家的生活常识他是半点儿不知道,许多琐事他都不会,但行走坐卧却总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端方姿态,这绝非是小门小户里能教养出来的。
也许,他是家道中落,才从南黎流落至此?戚寸心想着。
“你要是帮我写,我今晚就请你吃八宝肉。”她站起身来,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缈缈,八宝肉可好吃了,我很难得才吃一回,你不吃要后悔的!”
戚寸心笃定谢缈会写字,却未料他不但会写,且字写得极好,一笔一划,尽是清峻风骨,十分赏心悦目。
谢缈依她的话字字写下,回头却见她正望着纸上的字痕。
“缈缈,你的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了。”
她的语气里还透着些艳羡。
紧接着,她在他身边坐下来,又铺上一张纸,满怀期盼似的问,“你可以教教我吗?”
少年被她的夸赞弄得有些微怔,
而她那样一双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少年捏着笔的指节微松,他侧过脸,稍稍错开她的视线。
他眼睫眨了一下,
唇畔带了点笑意,却摇头,说,“不要。”
“为什么?”戚寸心没想到他这样果断地拒绝。
廊外的阳光炽盛,蝉声交织在树荫里,少年却在这般强烈的光线里瞧见不知何时吹落在她发髻间的凝碧叶片。
他朝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摘下那片叶子,复而垂眼看她,“手疼。”
距离也许有些近了,
戚寸心甚至隐约嗅到他身上的淡香。
也许是午后的日光太厉害,她的脸颊忽然变得有些热,睫毛抖了两下,她匆匆将目光从他那样一张无暇的面容移开,嘟囔了声,“娇气鬼。”
“既然手疼,那你为什么还肯替我写信?”她看了眼他涂了药膏的手背。
“因为你好像很想吃八宝肉。”
少年眼睛弯弯的像月亮,声音清泠如涧泉。
戚寸心愣愣地看着他。
他对八宝肉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反是看出了她的馋虫。
若是自己买来吃,她平日里定是舍不得的,这回请他替自己写信,答谢他一顿八宝肉,她想着自己应该也能吃上一点。
她闹了个脸红。
却不知是为被戳中心事而羞恼,还是别的。
第7章
老槐树下小摊儿的主人将松子和核桃仁敲碎,揉入加了冰糖屑和猪油的面里,那面团雪白雪白的,揉的时候加了融化的奶酥,在锅里煎烤着,煎得两面金黄了,才往上头洒了把芝麻。
粗布麻衣的少年和穿着藕色袄衫的姑娘守在摊前,直愣愣地瞧着锅里的烧饼,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老头抬头瞧了一眼他们两个,乐呵呵地把两个刚出锅的烧饼递给他们,烧饼烫得很,他们两个接过去就被烫得鼓起脸颊吹手指。
但到底谁也没撒手,反倒忙不迭地先咬上一口。
“戚寸心付钱!”少年咋咋呼呼的。
戚寸心咬着烧饼,一只手抽空掏了出几文钱来扔进摊子上的盒子里。
“小九,他怎么还不来?”
戚寸心坐在树荫底下的石头上,一边吃着烧饼,一边朝那学堂的前门张望着。
“都这个时候了,按理说他早该来了。”
小九也觉得奇怪,皱着眉嘟囔了声,“难道他生病了?”
“你们这是找谁啊?”
老头擦拭着摊子上的油渍,听到他们两个说的话,便侧过头来问了声。
“爷爷,我们找柳公子,”
小九自来熟得很,“就是在这儿教小孩儿念书的柳希文,柳公子,您认得他吗?”
“那你们可来得不巧。”
老头听见这么个名儿,便道,“他啊,昨儿将学堂里的一个娃儿打得进了医馆了,以后他都不来了。”
“啊?”
戚寸心瞪圆眼睛,烧饼差点掉了。
“先生教训顽劣的学生,这本不为过,但他昨儿好像打得狠了些,他们家里头还赔了些钱给人家。”老头常在这儿摆摊,不少孩童下学便要在他这儿买烧饼吃,他也是听那些来接自家孩子的妇孺说的。
“……这把学生打得都进医馆了,这还脾气温和?”小九又咬了一口烧饼,看向坐在身边的戚寸心。
“是我姑母说的。”戚寸心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还是小九飞快地吃光了烧饼,站起来拍拍屁股,说,“你姑母还说他人长得周正,那我们何不瞧瞧去?”
戚寸心记得戚氏说过,柳家的潮云酒肆在城东的泗水街上,她与小九两个人找过去时,便见潮云酒肆里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这柳家也算好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小九只瞧了一眼酒肆里头的光景,便感叹了声。
戚寸心不搭理他,只犹豫了会儿,还是踏进了酒肆大门。
老板娘倚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拨弄着算盘,涂了脂粉的面容难掩老态,她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心情并不好,听了跑堂的几句话,她便眼睛一横,瞅着楼上的一道身影,她想发作却又忍了下来,只挥挥手打发了跑堂,对身边那穿着一身枯黄衣袍的中年男人道,“夫君,希文不吃不喝的,这可怎么好?你倒不如放了他回后院去,要他在这闹腾的地方念书,他又如何念得进去?”
柳掌柜冷着脸,“不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待着,难不成再让他去惹祸?”
“夫君,昨儿的事你还在怪希文?他往日里如何这样过?还不是因你想逼他娶个丫鬟!”
老板娘的声音压下些,已刻意不叫堂内的客人听了去,但戚寸心与小九自门口走进去,却还是隐约听见了。
小九想侧过脸去瞧瞧,却被戚寸心抓住衣袖,拽着坐在了离柜台近些的桌子前。
“要我同你说多少遍?她做了月容的义女,那便不是什么丫鬟了,月容说了会多照管她的义女,言下之意就是咱们儿子娶了她,月容自然也会跟咱们亲上加亲,再照顾咱们些。”柳掌柜拧着眉头同妻子说着。
跑堂的来了,小九拍了拍她,小声问,“请我吃碗面?”
“两碗阳春面。”
戚寸心抬头,说道。
见跑堂的走了,小九才小声说,“戚寸心,阳春面里有肉吗?”
“没有。”
“那你要阳春面做什么?”
“便宜。”
小九撇撇嘴,“守财奴。”
两碗阳春面很快端上桌,戚寸心才吃了一半,小九的碗就已经见底了,他往四周瞟了瞟,“寸心,上头都是雅座,我们也不好上去,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戚寸心吃面时一直小心注意着掌柜夫妇,楼上下来不少人,但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多余的举动,这也就说明下来的人里并没有柳希文。
“小九,我们走吧。”
面吃完了,戚寸心叹了口气,站起身。
走出门槛外时,她却听见里头老板娘喊了声:“希文,你听话!”
她回头,便见老板娘上了趟楼,下来便扶着一青年的肩膀,那青年同她站在一起,竟也只比她高出了一点儿。
他五官生得还算周正,只是肤色要暗淡些。
“他都是你惯的!”柳掌柜黑着脸,斥了声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平日里最听你话,这回哪是他不愿娶那丫头,分明是你不满意人家!”
“儿子孝顺我有什么错?”老板娘正忙着哄儿子,乍一听丈夫发难,她便也竖起眉头反驳。
眼看他们就要闹得满堂皆知,戚寸心也没再看,转过身走下了阶梯。
“长得是不难看,但是也没多好看啊,还有那身量……怎么看着还跟我差不多?”小九双手抱臂,跟在戚寸心身边走着,“我才十五,肯定还要长高的,但他还长不长就说不一定了。”
“而且这人……”
小九或是想起方才那老板娘哄他的模样,还有那柳掌柜的一番话,他不由皱起脸,“他好像什么都听他娘的诶,那要是你嫁过去了,他娘有心为难你,那他怕是也不会帮你吧?”
戚寸心耷拉着脑袋,闷闷的不说话。
“你那封信呢?方才为什么不送出去?”小九忽然想起来。
戚寸心脚下一顿,随即摸了摸衣襟,信还好好地装在里头,“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