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想到那日的自己,陆则至今觉得匪夷所思,只能归咎于自己对江晚芙的在意。
还有今日的事。
兄长在,丫鬟在,其实轮不到他去救她,偏偏他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时至今日,陆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的确被那些梦影响了,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就像今日他对陆运说的,他什么都不会做。
以他的手段,想要对付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的江晚芙,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毁了这桩婚事。这很简单,厌恶这桩婚事的人很多,不说旁人,庶兄的生母夏姨娘,就是个很好的棋子,她一定更愿意儿子娶名门贵女。
没了婚约,江家那位早就另娶新妇的姑父,和那个一肚子小心思的继室,难道会护着江晚芙?
攀高枝是人之常情,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只需要暗示几句,江家人就会将那个小娘子,送到他身边人,任他施为。
这种事,陆则自己没做过,但身边那么世家郎君,这么干的多了去了,多少外室,都是底下人这么送上来的,其中不乏小官之女。
但他没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和兄长成亲,大约是那个小娘子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她最好的归宿。更何况,他终究唤陆致一声兄长。
所以,索性就不要见面,也不要接触。时间久了,再多的心思,再多的念头,自然也就没了。
陆致写好案情折子,收起来,打算明日带去刑部,却见方才出去的绿竹回来了,端着个青绿的竹罐,道,“世子,江娘子走了,留了罐治烫伤的药膏。”
陆则点点头,“放着吧。”
绿竹放下,很快就退下去了。
陆则倒也不至于连江晚芙带来的药膏也丢了,毕竟也是一番心意,更何况,他如今离不开江晚芙触碰过的东西。
陆则碰了碰那竹罐,竹子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淡淡药香,令他的心,不由得静了下来。
正这时,门外再度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陆则低声,“进来。”
绿竹又抱了个瓷罐进来,这回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世子,方才大爷屋里的采红来了,送了罐烫伤药。”
陆则听罢,也不觉得奇怪,大哥一贯是这个性子,兄弟几个里,他最喜欢照顾人,但凡比他小的,他都护着。连他也不例外。
江晚芙那个性子,若是嫁给大哥,夫妻俩人大约是性情相合的。
“放着吧。”
.
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从纤云那听说,卫世子没见自家娘子,不由得低声担忧道,“娘子,世子他……是不是怪您啊?”
江晚芙听得一怔,很快摇了摇头,“二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虽旁人都道,陆则性情冷淡,可江晚芙却觉得,自己这位二表哥,骨子里是个好人,是个君子,并不像面上那样冷淡。
“惠娘,你以后不要这样说了,二表哥对我有恩。”江晚芙有些不高兴,认认真真看着惠娘,嘱咐她。
惠娘原也是怕自家娘子得罪了世子,才说了这么句,见自家娘子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忙应下,“是奴婢失言了,娘子别恼。”
江晚芙自然不舍得和惠娘生气,神色柔和下来,道,“惠娘,你让陈叔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寄来的信。算算日子,若是走得快的话,阿弟也该给我回信了。”
朝廷这些年专门开了寄信的驿站,从苏州到京城的话,若只单单是信件,约莫十来日就能到。
惠娘当即应下,出去寻自家男人去了。
回来后,惠娘就道,“去问过了,说是没有。老陈说了,打明日去,他每日去驿站问两回,娘子放心,小郎君的信一到,保准第一时间送到您手里。”
江晚芙听罢,有些失望,就道,“没事,陈叔不是还有铺子的事要忙吗?隔三差五去问一问就行了。”
惠娘应下,又将自家男人最近干的事一一说了。
江晚芙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银子,后来祖母去世,又给她留了些,还有母亲的嫁妆,盘一盘,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原本这些是她日后的嫁妆,但江晚芙想着,留在手里也是浪费,索性抽出一部分,在京城盘个宅子,日后阿弟必然是要来京城考试的,父亲和继母是指定靠不上的,唯有她自己多费些心。
这事自然就交给陈叔去办了。
京城连米价都比苏州贵了一半,宅子自不必说,又贵又紧俏,陈叔忙了这么多日,才算有些眉目了。
江晚芙听惠娘说罢,点点头,一再嘱咐,“一定要打听清楚,告诉陈叔,一定不要贪图便宜。咱们初来乍到,万事俱要小心。”
惠娘点头,“奴婢知道。”
陈叔和惠娘,算是江晚芙如今最信任的人了,夫妻俩还有一个儿子,留在阿弟身边做书童,对她也是再忠心不过。
略嘱咐过几句,江晚芙便不再啰嗦了。
日子一日日过,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江晚芙早上起来,就先做了些月饼,因为不在家里的缘故,不能在祖母和母亲的牌位前供奉,便在绿锦堂寻了棵古树,摆了月饼和瓜果。
惠娘递过几支点燃了的香,江晚芙接过来,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声道,“祖母,阿娘,今日是中秋,阿芙不在苏州,不能去看您二位。想来古树通灵,一定会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们的。这是阿芙亲手做的月饼,祖母和阿娘尝尝。若在那边有什么缺的少的,定要托梦于我,阿芙一定寻来。”
“我和阿弟近来都好,祖母和阿娘放心,不要惦记我们。”
“今年的府试,阿弟打算下场试一试,祖母、阿娘,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阿弟诸事顺利,举业有成。”
……
许久没有和祖母阿娘说话了,江晚芙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她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捡些好的事情说,至于继母算计之类的,却是只字不提,直念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了这么多,祖母和阿娘一定嫌阿芙啰嗦了。别的就不说了,你们记得保佑阿弟就好了,我一切都好,也会保护好阿弟的,祖母和阿娘放心。”
说了不啰嗦,江晚芙果然不再说话了,将月饼掰碎,撒在古树四周后,就站了起来。
她起身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虽入秋了,却还枝繁叶茂的古树摇晃着枝叶,仿佛在把小娘子刚刚絮絮叨叨念叨了那么久的话,随风送去了苏州一样。
江晚芙看了眼古树,朝惠娘抿唇一笑,心里松快了许多,“回去吧。”
主仆两个回了绿锦堂,却没多休息,用了早膳,就去了福安堂,倒不是急着请安,而是早就和陆书瑜约好了的,今日要做花灯的。
她到的时候,陆书瑜已经等着了,两人在屋里折腾了一上午,做了十几盏花灯出来。
陆老夫人听说两人在这边做花灯,还领着恰好来禀报家宴一事的庄氏几个过来,提着一盏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赞道,“瞧这两个,手还真巧,真叫她们做出来了。”
庄氏接话,捧场道,“可不是麽,也就是阿瑜和阿芙静得下来。瞧这盏芙蓉花灯做得,啧啧,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陆老夫人笑着点头,道,“做得这样好,若只放在屋里,可就浪费了。今日城里有灯会吧?”
庄氏点头,“是有,早起听嬷嬷说的,像是在……安庆坊?”
庄氏身边嬷嬷立马道,“是在安庆坊。”
陆老夫人点了头,“好。等用了家宴,祭了祖,你们几个小的就去逛灯会便是。正好今日朝廷过节,大郎他们也在屋里,叫他们陪你。”
说着,想起了藕荷院的林若柳,指了个嬷嬷,“派人去藕荷院问问,看林丫头愿不愿意和她们一起去。”
嬷嬷躬身应下,出去问话了。
第21章
用过家宴,江晚芙回了绿锦堂,惠娘几个忙着翻箱倒柜,翻找着裙衫。
自打来了国公府,还的的确确没有正经出门过,江晚芙原本也不是个爱往外跑的人,但在苏州的时候,也会隔三差五去书院给阿弟送些东西,这么久不出门,倒是第一回。
菱枝抱了裙衫来,兴致勃勃道,“娘子,听说京城的灯会可热闹了。不少外地做花灯的,都会过来摆摊,还有戏班子……”
菱枝喋喋不休,小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江晚芙倒也不嫌她吵,一边抿唇含笑听着,一边换上了裙衫。
今日过节,惠娘几个选裙衫的时候,便没选那些偏素雅的,而是挑了件藕荷的对襟芙蓉花纹的宽袖儒衫,下身搭的是条青白二色的褶裙,裙摆绣着圈银线绣的吉祥云纹,走动间仿有流光。
江晚芙本就是讨喜的长相,肤色白皙,眸色明润,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乖,笑起来则极甜,两粒酒窝似盛满了蜜糖一样,总给人一种安静乖顺的感觉。穿上这一身后,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惠娘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里涌上了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打心底里觉得高兴,又取来青白间色的璎珞腰带,给自家娘子带上后,道,“好在诸位郎君是要同去的,否则娘子这个打扮出去,奴婢可不放心。”
江晚芙被说得一羞,好笑抱住惠娘的肩,软声道,“哪有那么夸张啊?惠娘,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话把纤云菱枝几个都逗笑了,惠娘也笑得不行,连声道,“那奴婢可不舍得卖。”
众人说笑过后,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惠娘又嘱咐了跟着出去的菱枝几句,无非是要她紧紧跟着主子之类的话,菱枝俱乖乖应下。
江晚芙这才带着菱枝出了绿锦堂,来到福安堂的正厅,大约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就都到了,陆家四位郎君都到齐了,连最小的陆机都来了。
兄弟四个坐在一处,个个挺拔,陆致温文儒雅,陆则清贵矜傲,陆运洒脱随意,就连最年幼的陆机,都小大人似的,身上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稳。
江晚芙看着,心里不由得想,也难怪国公府多年屹立不倒,有这样的小辈,至少能延续三代的显贵。
下人很快来了,毕恭毕敬传话,“车马已经备好。”
陆致虽居长,但只要一到这种场合,他都会主动避让,故而每回开口的,皆是陆则。他既是嫡子,又是世子,兄弟几个也一贯以他唯首是瞻。
陆则闻言,站了起来,众人才跟着起身,一同出去了。
国公府偏门外停着几辆马车,郎君和娘子们自是分开坐的,同行的娘子只有江晚芙、陆书瑜和姗姗来迟的林若柳,顺理成章的,三人便上了同一辆。
上车后,车轮缓缓动了起来,江晚芙见车厢里放了茶水,便动手倒了三杯,分别递给陆书瑜和林若柳。
她自小当姐姐,母亲不在,长姐如母,是最会照顾人的性子,从前阿弟的吃穿住行,哪一件都是她在操持。故而碰上比她年幼的陆书瑜和一看就病怏怏的林若柳,她主动就承担起了照顾两人的责任。
倒也不算照顾,就是顺手的事。
她自己都没当回事,陆书瑜也是笑眯眯接过去,甜甜道了句,“谢谢、表姐!”
唯独到林若柳的时候,只见这位面容苍白的林表姐,先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令人不适的情绪,江晚芙还未来得及细品,林若柳已经低了头,将茶水接过去了。
“多谢表妹。”她的语气略显冷淡,和她的性子一样。
若是没那一眼,江晚芙兴许只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她不是迟钝的人,虽不明白林若柳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意。
她也没得罪过林若柳,顶了天也只说过几回话,实在不明白她对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看法。
江晚芙皱了皱眉,倒也不想和病人计较,真闹起来,林表姐一昏,她就百口莫辩了。
只是接下来,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她的冷淡不像林若柳那么直白,她这个人,若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细致入微,可若是要疏远一个人的时候,绝对是不声不响,但就是能让被疏远的人察觉到。
林若柳自然察觉到了江晚芙的疏离,在心里不屑一笑,这手讨好人的本事,她可是半点都学不来的。难怪陆家兄妹都这么喜欢她,好好的主子不当,学丫鬟伺候人,也不嫌难看。
林若柳不主动开口,江晚芙也不想从中调和,剩下的陆书瑜,则是个认生的性子,对着熟悉的人嘀嘀咕咕,对着不熟的人,半天都不吐一个字。
故而林若柳还真就被晾了一路。
等下车的时候,连陆致等人都看出,她的脸色有些差。
众人倒也没想到她摆脸子上,只以为她身子不适,在马车里闷坏了。
陆致看了眼一脸冷淡,从头到尾没开口的陆则,再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己摇扇子的三弟陆运,旁边是尚且年幼的陆机,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承担起长兄的责任,主动上前询问,“林表妹可是不舒服?”
林若柳憋着气,瞥了眼一旁拎着花灯赏玩的表姐妹,开口道,“有一些。”
陆致就道,“林表妹若是不舒服,不如叫下人先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