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成国公夫人自然是想结个善缘,两府虽同为国公府,但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两家都不可相提并论。
众人都含笑看着,其中一人笑着朝江晚芙道,“看来你是有孩子缘的,瞧咱们小世孙,眼睛一眨不眨的。”
江晚芙含笑听着,心里却明白,这不过是凑趣的话。什么孩子缘啊,这样小的婴孩,恐怕都不认人,盯着她看,只怕是被她发髻上的步摇尾部缀着的红珠串,给吸引了注意力。
果然,小婴孩很快转脸,开始找自家母亲了。
江晚芙也顺势起身,要将孩子还给齐氏,口中赞道,“您家孩子真是生得俊俏……”
话说一半,正被她夸着的小婴孩,忽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在他眼前晃了许久的珠光璀璨的红珠串,二话不说,朝下就要扯。
齐氏吓得脸色大变,几人赶忙去拦,一个抓住小世孙的手,一个要去掰开他紧紧握着的手指。
“嘶——”江晚芙被扯得头皮一痛,又怕怀中婴孩脱手,顾不得其它,赶忙牢牢抱着,任由几人手忙脚乱围着他们折腾。
“源哥儿!”齐氏低声呵斥,想叫儿子松手,小婴孩尚还懵懂,哪里听得懂母亲的话,见母亲面色沉沉,吓得嗷嗷大哭起来,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江晚芙的脖子。
江晚芙真是无奈极了,拍着怀中小孩儿的后背,边朝一脸抱歉看着她的齐氏、成国公夫人等人道,“不要紧,小世孙喜欢,便给他罢。”
同小孩子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看得出来,国公府对这嫡孙很是从宠爱,平日里定是有求必应,此时不给他,只怕闹得更厉害。
江晚芙发了话,仆妇便取下她发上那支步摇,要递给世孙,江晚芙又叫仆妇拿剪子来,将珠串剪下,任由小婴孩握着,哭得委屈巴巴的小郎君,才算偃旗息鼓。、
齐氏见着,忙在心里谢天谢地,生怕儿子再闹,忙趁机将孩子抱了回去。
这么一番插曲,小世孙也赶忙被嬷嬷抱下去了。
庄氏也忙起身,替江晚芙察看。虽说她怕江晚芙夺了她的管家权,但再如何,那都是府里的事,在外头,她自然要帮衬着自家人的。
成国公夫人更是满脸歉疚,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最先提出“沾沾喜气”这个说法的夫人,都有些不自在了,起身说都是她的不是。
江晚芙摆摆手,笑着同众人道不要紧,借了间厢房,打算收拾一下。刚刚那么一折腾,又是被扯簪子,又是被小世孙抱着脖子哭,自是不能就这么出去见客了。成国公夫人忙应下,齐氏亲自引她去客房,又送了衣裳来。
江晚芙示意惠娘接下,朝齐氏道,“您不必在这里陪着,留个引路的丫鬟就好了。前厅要设宴了罢,您是主人,不露面不合适。”
齐氏忙谢过江晚芙。
今日她的确是最忙的人,儿子百日,她这个当娘的,是半点都不得闲,便又连声谢了好几回,留下自己的心腹嬷嬷带路,才疾步离去。
一见她走,江晚芙面上的笑一下子落了下来,疼得“嘶”了一声,吓得惠娘赶忙上来了,急声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江晚芙冲她“嘘”了一下,低声道,“方才被勾着了。惠娘,你替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惠娘便小心扒开那处乌发,果真见那处头皮已经红肿,甚至隐隐渗出了点血,心疼得不得了,纤云立马道,“咱们出门带了药的,奴婢这就去取!”
惠娘便叫了热水,替她拆了发髻,用汗巾沾湿了,一点点擦去血迹。纤云很快带了药回来,擦了药,血倒是很快止住了,又重新梳头发,换了身衣裳,等踏出厢房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齐氏的心腹嬷嬷还在门口候着,丝毫不敢懈怠,忙迎上来,恭恭敬敬道,“奴婢引您去前厅。”
行至一半,却出了意外。
石径旁的竹林里,忽的窜出来一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后就没了动静,虽看不清脸,但这么猝不及防窜出来,也足以叫众人吓得不轻。那嬷嬷惊叫一声,惠娘和纤云虽也被吓得一颤,到底是护主的念头,占了上风,一个拉着自家娘子朝后退,一个挡在她身前。
“等等——”江晚芙被拉着朝后退,越过惠娘的肩头,瞥见那躺在地上的人,是个很年轻的小娘子,满头珠翠,看上去也不是丫鬟的打扮,衣衫却有些褴褛,裙子似乎是被人用蛮力撕开的,露出光洁的小腿,流着血。这种场景,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遇上了歹人。
但这里好歹是成国公府,谁会这么大胆?是府里的小厮吗?
江晚芙脑海中迅速划过这个念头,见那林中并没动静,像是没人一样,想必是那人见她们这么多人,便趁机逃走了,便赶忙吩咐惠娘几个,将那晕倒在地上的小娘子扶起来,朝齐氏的嬷嬷道,“速速去请成国公夫人,事关这小娘子的清誉,旁人问起,一概不许说,记住了吗?!”
江晚芙神情严厉,那嬷嬷也知道出事了,赶忙应下,忙不迭奔去前厅寻人了。
几人扶着那个小娘子,回了先前的客房,惠娘生怕有人闯入,牢牢将门抵上,与纤云守在门处,谨慎得不行。
只是,等了片刻,没等来成国公夫人不说,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有人在外厉声呵斥,“速速开门!”
见里面人不开,竟有撞门之势,门很快被撞开,惠娘与纤云被冲撞得跌倒在地,甲胄重兵入内,为首之人一袭盔甲,用力抬手,一声令下,“都给我拿下!”
纷乱之中,江晚芙稳住心神,骤然起身,急声喝道,“尔等是哪个府上豢养的私兵,捉人竟连刑部的文书都不用?!我乃卫国公府家眷,尔等胆敢动手!”
她原本也只是赌一赌,卫国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很特殊,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得罪了卫国公府。这个紧要关头,也只有搬出卫国公府,才可能镇住这群人。
岂料,气势汹汹的重兵,竟真的被喝得一愣,俱下意识看向为首之人。
东宫禁卫长李毅也是微微皱眉。太子遇袭,生死未知,他作为东宫禁卫长,逃不了干系,只能第一时间抓了凶手,方可戴罪立功。然今日侍奉的內侍支支吾吾,言辞含糊,只说太子幸一女子,不许他们在旁,等他们察觉不对时,太子已经晕死,那貌美女子也不见踪迹。
作为东宫禁卫长,太子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李毅自然知道,更是嗤之以鼻,甚至是厌恶至极,但太子是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亦是他的主子,他也只能忍着。
所以,一得知太子出事,李毅就断定,太子遇袭,和那被他幸的女子逃不了干系。
但眼下这小妇人,说自己是卫国公府家眷,倘若是真的,他若抓她,得罪卫国公府不说,卫国公保家卫国,铁骨铮铮,他若欺侮国公府家眷,实在有悖于他的处事之道。
李毅迟疑片刻,正欲开口,成国公夫人却是从正厅赶来了,同她一起来的,还有成国公、成世子和齐氏。
“李禁卫长且慢……”
“且慢——”
第62章
成国公夫人急急上前,拦下李毅,开口解释道,“这位的确是卫国公府上家眷,只因我孙年幼不知事,扯了世子夫人步摇,又污了其衣衫,世子夫人才借了厢房,更衣梳洗。我儿媳房中嬷嬷,一直跟前跟后,可作证人!”
齐氏那嬷嬷忙上前回话,一番解释。
李毅原本也不想得罪卫国公府,又见有成国公府众人作证,便松了口,朝江晚芙拱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夫人见谅。但兹事体大,还请夫人移步,让我等搜查房内可有闲杂人等。”
江晚芙微微皱眉。
她倒是没什么,但内室那女子何其可怜,刚被欺负,衣衫不整,她方才也只草草替她盖了锦衾,如今若再被外男所见,日后如何存于世上?
李毅却从她这短暂的沉默中,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视线也转向了那紧闭的内室,下属察言观色,当即要上前。
江晚芙见状,不得不开口,叫住他,她记得先前成国公称他为“禁卫长”,便也循着这称呼,喊面前武将,“禁卫长,屋内确有人在,是名小娘子。因些不便于外人言的缘由,暂不能露面。即便要搜查,可否让嬷嬷代为察看?”
这番话,江晚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眼下的情况,拦是绝对拦不住的,但叫她袖手旁观,她又实在做不到。
但李毅听到这里,已经几乎笃定屋里人,就是动手伤了太子的人。年轻的小娘子、不方便露面,想必是在挣扎之中,撕破了衣衫,打伤太子后,跌跌撞撞狼狈逃出,恰巧被这卫世子夫人所救。
此事关系太子声誉,哪怕太子根本没什么声誉可言,作为东宫属官,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故而李毅不动声色,竟就那样颔首应下,“夫人言之有理。那就请成国公从府中寻一嬷嬷,入内搜查。我等就在此地等着。”
成国公见状,忙站出来,连声道,“这样再好不过。”
连成国公都站出来了,江晚芙自然没有立场再怀疑什么,者毕竟是旁人府里,她不好越俎代庖。
成国公夫人又上前,神色抱歉,说方才叫她受惊了,眼下屋里乱糟糟的,请她移步。
江晚芙没什么怀疑,见那嬷嬷已经进了内室,正好也有话要和成国公夫人说,便随她出了厢房,屏退四处下人,低声道,“夫人,那屋中小娘子,乃是我在府中所救,大抵是——”她委婉道,“大抵是受了些欺负,还请夫人寻她家里人来接。”
成国公夫人满口答应,又唤儿媳齐氏过来,引她去了另一间厢房,齐氏一路作陪。又请了大夫来,替惠娘和纤云包扎,二人方才挡门,被重兵所冲撞,伤得虽不重,但臂上亦有刮蹭的伤口。
待那大夫离开,江晚芙便提出要去前厅,寻二婶庄氏,道,“本是换身衣裳,岂料无端生出这么些事端,想必二婶也等急了。”
齐氏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嬷嬷方才去前厅传话,婆母本只派了她过来处置,岂料半路遇上公爹和夫君,得知太子在府中被人打伤,两方将话一对,便晓得是出大事了。
如今太子生死不明,她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将人放走,且方才婆母话里的意思,也是要她将人拖住,一切等那位李禁卫长发话。
好好的百日宴,竟闹成这个样子,哪怕齐氏平日再贤良淑德,此时也埋怨起了招惹太子来府里的成世子。
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敢透露分毫,只为难道,“不瞒您说,原本您说要走,我不该拦着。但前厅的宴,其实也散了,搜查的官兵来的突然,府上也没什么准备,怕叫各府夫人受惊,便已经派马车将众人都送走了。眼下,府里的马车全都派出去了,您稍等会儿,等有马车回来了,便第一时间送您回去。”
江晚芙听得心中生疑,二婶怎么会抛下她先回去,二人可是一起来的。便道,“卫国公府的马车,也已经走了吗?”
齐氏捏着帕子,轻声道,“大约是走了的,但也说不得那么准。这样罢,我叫人去看看,若是还没走,您再过去,也省得白走一趟。”
说罢,就吩咐嬷嬷,让她过去看看。
齐氏都这么说了,江晚芙自然不好再问,否则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又见齐氏拉着她说些怀胎十月的辛苦,便也抽出几分心神,宽慰她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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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压根不像齐氏说得那个样子,后院虽乱,但前厅的宴会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成国公夫人临走前,叫底下两个儿媳妇撑着场子,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倒也将客人招待得很好。
庄氏坐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喝了口果酒,看了眼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换身衣裳,去了那么久?
她抬手招来嬷嬷,轻声道,“你去看看,人来了没?别是迷路了吧?”
竹嬷嬷当即应下,退出去看了一圈,没瞧见人,便找了成国公府上的嬷嬷,道,“我家世子夫人方才去更衣了,这久久未来,我家夫人有些忧心,烦请老姐姐派个人,带我去内院找一找。”
那嬷嬷早得了吩咐,守着不敢让客人进后院,自然不会答应,找了理由搪塞,“您是客,怎的好叫您亲自去,只管坐着喝茶,我叫个丫鬟去寻就是。”
说着,叫丫鬟端了茶点果酒来,拉着竹嬷嬷坐下,非要请她吃酒,竹嬷嬷推了推,也喝了几口,但身上有差事,她也没敢多喝,一直盯着后院的方向,见久久没人出来,这嬷嬷又拉着她喝酒,一副要将她灌醉的样子,心下当即警醒了。
世子夫人别真是出事了吧?
竹嬷嬷心里一凛,嘴上却是道,“瞧我,年纪大了,吃多了酒,就要跑茅房。可不能陪您了,我得去趟茅房了。”
说罢,便起身走了,二话不说进了正厅,来到庄氏身边,低低说了先前的情况。
庄氏听罢,面上沉了下来。那竹嬷嬷却还在低低说,“您说,咱们要不要去找?”
“废话,自然要找!”庄氏气不打一处来,低低呵斥竹嬷嬷一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她和江晚芙在中馈一事上有冲突,那是府里的事。在外头,他们都是卫国公府的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况且,人是她带出来的,她要真让江晚芙在成国公府出了事,往后在老夫人跟前,是丁点儿体面都不剩了!
呵斥罢,庄氏起身,出了正厅,正打算朝后院去,忽的抬眼看见守在垂花门处的两个小厮,身形高大,站立犹如松木一般。浑身的那种气势,让庄氏立即想起了大伯子卫国公身边的侍卫。
根本不像普通小厮,却要假做小厮模样,还拦着不让她们进,难道后院真的出事了?成国公真是胆大包天了,连他们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都敢动,真是不要命了!
庄氏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竹嬷嬷,“等会儿他们要是拦我,就让碧云立刻去刑部寻二郎,告诉他,让他过来接人。”
竹嬷嬷赶忙颔首应下,庄氏平复情绪,走上前去。
碧云则远远站着,见那头果然将人拦下了,二话不说,便朝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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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庄氏都察觉不对了,身处其中的江晚芙,自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或者说,很不对劲。
齐氏一副与她投缘的样子,拉着她扯东扯西,但那被她吩咐去看马车的嬷嬷,却一直不见人影。
她打断齐氏的话,忽的起身,抿唇一笑,客气道,“今日实在打扰您太久了,府中还有事要处置,我也不便久留,这便走了。”
齐氏见她真就朝外走了,吓得脸色大变,刚想上前拦,就被纤云一把扯住,别看纤云斯斯文文,到底是丫鬟出身,比起齐氏一个刚生过孩子的贵妇,还是胜出几分的。纤云客客气气,“成世子夫人不必送了,您实在太客气了……”
齐氏被牵制住,惠娘已经一把推开了门,刷的一声,两柄红缨枪,立刻拦在主仆二人身前,吓得惠娘立马回身护着自家娘子。
江晚芙微微转脸,看向屋里的齐氏,“这便是您府上的待客之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