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56章

作者:白鹿谓霜 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言情

  陆勤三言两语往下说,“此乃姚旭之子。他父阵亡,母也早逝,家中无人照料,本想放在宣同,找一人家代养。但这孩子受了惊吓,神智有些不清,找了几户人家,都养不到几日,索性就带回来了,再找大夫替他看看。”

  陆老夫人一贯心善,先前有来投奔的亲戚,都一一留在府里安顿,后来出了林若柳那事,她有些冷心,但若有来投奔的,也都给些财物,不让人空手而归。眼下听这孩子身世这样可怜,不禁有些怜惜,“也是可怜孩子。”

  说着,朝身边嬷嬷点点头,吩咐道,“抱下去吧,给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

  嬷嬷忙上前,从随从手中接过那小郎君,匆忙带回福安堂去。

  天寒地冻的,也没有非要在庭院里说话的必要,陆老夫人一发话,众人便都朝福安堂去了,至于陆勤的那些随从侍卫,自然有管事安排,都在外院住了下来。

  说是许久未见,但其实卫国公和女眷之间,也没什么可说,关切了几句母亲陆老夫人的身子,又坐了会儿,便说要去书房谈事。

  陆老夫人自然爽快答应了,道,“你们去忙正事吧。别误了晚膳的时辰。”

  陆勤站起来,颔首应下,带着陆二爷兄弟俩个、陆则等兄弟几个,连最小的陆机都被喊上了,一并出了正厅的门。

  他们这一走,屋子里倒是显得有些空落落的,陆老夫人瞧着倒是兴致很好,精神也不错,众人喝茶说话。江晚芙则抽空起身,跟陆老夫人说了声,出了正屋。

  到了旁边的暖阁,就有管事嬷嬷进来。

  接风宴的事宜,是她在负责,有些事情,管事嬷嬷拿不定主意,便要来寻她,江晚芙倒也心里有数,不急不缓回话,一一拿了主意,做了布置,末了道,“各位爷怕是要喝酒,叫膳房提前准备着醒酒的汤。”

  管膳房的嬷嬷姓吴,也是头回和这新世子夫人打交道,本听旁人说世子夫人小门小户出身,还以为她未必扛得起这些事情,见了几回,才发现,这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膳房这地方,其实是最容易捞油水的,不说别的,光是油盐酱醋这些调料,多买点少买点,打眼那么一瞧,是绝对看不出的,到时候进了谁的兜,还能再叫他掏出来?

  不说为了这点银子,值不值得费这个功夫,就说这个脸,也实在丢不起的。

  先前管采买的管事,看世子夫人年轻,又没管过家,就来哭穷。结果这位世子夫人,人生得美,看上去柔柔弱弱,脾气好得不得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主,三言两语点破了,吓得那管事直磕头。她见管事吓得直磕头,也不说话,只顾自己喝茶,末了才发了话,说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还给拨了一半的银子。

  这一巴掌一颗甜枣的,哪里是个没手段的主噢……

  吴嬷嬷亲眼见过,自然不敢再打那些糊弄的心思,认认真真做事,忙连声应下,“是,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江晚芙颔首,让惠娘送吴嬷嬷出去,才打算回正厅,一出门,就见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天本就冷,一下起雪,冷风更是朝人骨头缝里钻,别管穿得多厚实,这风就是有这个本事,简直无孔不入一样。

  江晚芙摸了摸手炉,惠娘上前,替她拢了拢披风,道,“娘子,快回屋吧,别冻着了。”

  江晚芙点点头,迈过门槛,朝正厅的方向去。大约是下雪的缘故,庑廊上格外的安静,轻飘飘的雪落在树梢上,腊梅开得正好。

  看到腊梅,她就想起前几日,陆则从外头回来,带了株腊梅,开得特别好,其实腊梅也不稀奇,但怎么说呢,一个对谁都冷冰冰的郎君,素日也不说什么甜言蜜语,忽然来这么一下,其实是很叫人心动的。

  江晚芙正出神想着,走在庑廊下,忽的,被一阵嘈杂的声响弄得回过神,抬眼一看,就见不远处,几个仆妇正在追一个小孩儿。那小孩正是方才见过的,他虽瘦小,却像只猴子一样,很灵巧,一下子避开了那些仆妇的围堵,钻了出来。

  仆妇们急得不行,四五个人追他一个,还是那小孩跌了一跤,才被一个仆妇眼疾手快按在地上,另几个仆妇也赶忙追上来,几人死死压着他。

  小孩挣扎着,一张脸涨得通红,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仆妇推开。其中一个仆妇被推了个人仰马翻,气得重重一掌打在那小孩的背上。

  江晚芙远远看着,皱眉上前,喝住那仆妇,“怎么回事?”

  仆妇有点慌,忙解释道,“奴婢们打算给姚小郎君洗澡换衣,但他一直挣扎,还咬了奴婢们好几口,奴婢们一时不察,才叫他跑了出来。”说着,捋起袖子,手臂上果然有一个深深的牙印,几乎快见血了。

  江晚芙才神色缓和下来,见那孩子还在拼命挣扎,脏污的面上,一双眼睛特别黑。她没多想,蹲下身,取了帕子,伸手要替那孩子擦脸,一旁的仆妇忙道,“夫人小心,这孩子会咬人!”

  江晚芙应了一声,试探性的伸出手,惠娘紧张看着,那小孩儿却没动,睁着双眼睛,盯着江晚芙看,看得很入迷。

  江晚芙替他擦了擦脸,没敢太用力,怕弄疼了他,动作轻柔,脏污擦去,底下的皮肤,倒是意外的白,就是有几处红,大约是太冷了,冻得裂开了。

  得涂药吧,江晚芙轻轻皱眉,很快舒展眉眼,柔声哄那孩子,“我叫她们放开你,你乖乖的,不要跑,好不好?天太冷了,屋里有炉子,很暖和。”

  小孩儿像是没听懂,黝黑的眼睛,没一点波澜。江晚芙怕仆妇一松手,他就跑走了,这么冷的天,这么小的孩子,要是在外头冻个一晚上,说不定就没了。见他没反应,她也不敢叫仆妇松手,不厌其烦柔声继续商量。

  小孩儿终于有了反应,却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一个黑袋子,抱在怀里。

  江晚芙看了眼,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倒是仆妇见她盯着看,忙回话道,“奴婢们瞧过了,是些肉干和馒头,都发霉生虫了。姚小郎君也不让丢……”

  江晚芙闻言,便指了个仆妇,吩咐道,“去膳房装一袋子馒头和肉干来,再捡四五样糕点,挑甜口的。”

  仆妇忙应声下去,很快带着东西回来了。江晚芙接过来,将袋口打开,露出里头香软的馒头,摆在地上,缓缓推过去,“她们只是想给你洗澡,不是故意抢你的东西。这个给你,就当道歉,好不好?”说着,又指了指仆妇端着的糕点,“还有那个,你喜欢吃甜的吗?”

  从那些馒头摆在面前起,小孩儿的视线,一下子从江晚芙身上移开了,盯着那馒头,又看了看江晚芙,缓缓伸手,捏住那装馒头的袋子。

  江晚芙松了口气,看来这孩子是听得懂她的话,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她朝仆妇道,“松开吧。”

  仆妇迟疑着,缓缓放开了手。

  小孩儿从地上爬起来,怀里抱着两袋子馒头肉干,紧紧揣在怀里。仆妇们见他老实了,都松了口气,想赶紧带他回屋,省得他又惹事,但她们一靠近,那孩子便谨慎瞪着她们,见她们走近,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又看了看站着的江晚芙,忽的一下子躲到了江晚芙的背后。

  江晚芙也被弄得一愣,一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子,瘦得骨头都支棱着,实在可怜。她想了想,索性道,“带路吧,我送他回屋。”

  仆妇忙在前引路,江晚芙试探性牵了小孩儿的手,小孩没什么反应,注意力都在那一兜子的馒头上,她便牵着他,进了屋子,又抱他上了榻。

  仆妇也觉得奇了,刚刚在她们手里,跟小狼崽子似的小东西,在世子夫人身边,乖得跟绵羊似的,就是身上脏得厉害。

  江晚芙倒是猜到了点,朝仆妇道,“这孩子不是听不懂你们的话,你们要好好同他说,不要凶他,也不要觉得他听不懂,就懒得说。伺候得仔细点,上心些。还有,这孩子护食,要是哄不住,就给他些吃的。”

  仆妇忙点头应了,上前想抱小孩去洗漱。

  小孩皱着眉,紧紧抱着两兜子馒头和肉干,不肯撒手,一边紧紧攥着江晚芙的袖子,警惕看着仆妇。

  江晚芙只好开口,“我替你看着,好不好?等你出来,再还给你。”

  小孩起初没反应,江晚芙又耐心重复了几遍,小孩才松开那两兜子馒头肉干,缓缓交到江晚芙手里,被那仆妇抱着进屋洗澡了。

  等人走了,惠娘才开口,“这孩子看着真是遭罪。”

  江晚芙也叹了口气,一般小孩子护食,都是碰到喜欢吃的,才不肯撒手,但这小孩抱着一袋子发霉的馒头和生虫的肉干当宝贝,看着太心酸了,不知道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按说在军队里,应该不会过得很差才是?

  江晚芙想不明白其中缘由,索性也不想了,叫仆妇把那一兜子发霉生虫的馒头肉干丢了,换了一袋子新鲜能吃的来,又原样放了回去。

  坐了会儿,仆妇就抱着小孩出来了,换了身云白的小袍子,脸也洗干净了,看上去倒是个俊俏的小郎君。近看之下,才发现,这孩子的母亲估计不是汉族人,鼻梁很高,头发有点卷。

  小孩被抱回榻上,第一时间去检查自己的袋子,发现馒头和肉干都在,才又藏进被子里,回到江晚芙身边,拉着她的袖子。

  江晚芙也觉得奇怪,这孩子怎么这么粘她?但又不忍心丢下不管,便哄他躺下,大概是折腾了这么久,也实在累了,小孩很快睡着了,只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袖子。

  江晚芙看他睡着了,本想把袖子扯出来,结果用了三四分力,居然纹丝不动,惠娘想上来帮忙,江晚芙没让,叫仆妇拿了剪子来,铰了那一截袖子,反正衣裳都弄脏了,本来也要回去换的,别折腾来折腾去,再把人弄醒了,那就不好哄了。

  吩咐仆妇照看好孩子,江晚芙便带着惠娘,回了趟立雪堂,匆匆换了身衣裳,回到福安堂的时候,离接风宴还有小半个时辰。

  坐了会儿,陆家男人们就从书房过来了,仆妇进出上菜送酒,人虽然不算多,但宴上也算热闹,陆二爷拉着兄弟侄儿们喝酒,灌醉了几个,自己也醉得不轻。

  仆妇们送了醒酒的汤进来,陆家男人们都喝了一碗,卫国公发了话,众人才散去。

  别人走了,江晚芙自是不能立即就走了,看着仆妇们把一切收拾妥当了,又吩咐吴嬷嬷,“夜里多安排几个人守夜,热水多备些。醒酒汤也备着……”

  一番吩咐,吴嬷嬷俱应下,惠娘给了赏钱,吴嬷嬷接过去,只觉得手里沉甸甸,不自觉咧嘴笑了,又是一番好听话,才退了下去。

  见都安排好了,江晚芙才出了正厅,刚踏出去,就在庑廊下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是陆则。

  雪还没停,天黑了,庑廊下的灯笼也点着,照在地面的积雪上,犹如覆了一层温柔的光,冰冷的雪,像一床棉被似的。

  江晚芙走过去,陆则正靠着立柱,听见动静后,睁开眼睛,见小娘子裹着绯红的披风,一双明润的眼睛望着他,眉眼含笑。仿佛周身的冷风,都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陆则伸手,将人拉过来,低声问,“好了?”

  江晚芙点头,见四下无人,连惠娘都避开了,便难得在外主动了一回,抱住陆则的脖子,软声道,“不是让你先回去的吗,天这么冷……”

  陆则亲亲小娘子的侧脸,心里难得很平静。他最近实在很忙,自从那个梦之后,他对权势的渴望,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他从没觉得权势这么重要,也或许他本来就是个极具野心的人,那些事、那些阴谋诡计、那些手段,他用得得心应手。

  他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想等你……”

  江晚芙听得面红耳赤,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倒是陆则,面不改色,亲了她一会儿,便松开她,牵着她的手,温声道,“回去吧。”

  二人踩过绵软的雪地,脚底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雪还在不停的下着,入夜的国公府,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69章

  明嘉堂里

  陆勤和永嘉公主并肩进了月门,穿过庑廊,踏进正屋,就有仆妇立即迎上来,脱下二人身上的披风,着小丫鬟抱去暖阁用薰炉烘干。一番忙碌,仆妇进进出出,送了热茶热水进来。

  这期间,永嘉就坐在梳妆镜前,手巧仆妇替她褪去满头金银珠翠,倒是陆勤,站在一侧看着镜中人。他实在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大约在常年在战场打仗的缘故,千军万马皆听他指挥,他只需站在那里,便叫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永嘉垂着眼,都能感觉有股视线,沉而有力,落在她挺直的肩背上,让她难以忽视其存在。仆妇被盯得手有点打颤,扯到了她的头发,永嘉柳眉微微一蹙,很快舒展开,抬眼,从镜子中回望陆勤,轻声道,“热水送进来了,国公爷先去洗漱吧。”

  陆勤收回视线,颔首开口,只平平淡淡一个“好”字,便踏进了盥室。

  永嘉略微松了口气,叫仆妇继续,听着盥室水声,她有点发怔。她喜静,准确的说,她年轻时,也有过如小娘子那样,喜欢热闹的时候,后来嫁给陆勤,夏姨娘起初像是很怕她,日日要来给她请安,战战兢兢的样子,她便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

  后来却是习惯了这种清静,甚至比起府里,她更喜欢玄妙观,在山里待着,听鸟叫、听溪流声、看花开花落。

  如今这屋里多了个人,她反倒不习惯了。

  永嘉正出神想着,没察觉到盥室的水声已经停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每日晨起洗漱,三四个仆妇伺候着,都要折腾半个时辰,自然理所当然的以为,陆勤没那么快出来,但对陆勤而言,他常年在军中,打起仗的时候,哪里还讲究得了这些。

  陆勤穿着身单衣,径直出了盥室,见仆妇还在一旁候着,抬眼示意,仆妇很有些畏惧于陆勤的威严,屈膝行礼,很快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将门关上。

  听见关门声,永嘉回过神,瞥见一旁站着的陆勤,他生得实在高大,肩宽体壮,穿着身宽松的单衣,也遮不住一身的肌肉。永嘉想起,父皇刚赐婚的时候,母后很是忧愁,一连替她挑了几个知情识趣的宫女,让她出嫁时带着,道,武将粗俗,她被养得娇气,哪里受得了这种苦。

  那时父皇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陆勤刚刚袭爵,年纪轻轻的卫国公,战场上却足够悍勇,气势磅礴,战无不胜,逼得蒙古欲南下的骑兵,节节败退,令那些因老卫国公去世而蠢蠢欲动的藩王,个个如鹌鹑一般。

  手握重兵的卫国公和弱势的皇室公主,很显然,她名义上虽然是下降,但如果陆家有野心,大可以找理由拒绝了父皇,所以,她既没有公主府,也没什么本事摆公主的架子,嫁了就嫁了,连母后都只敢悄悄给她出这种主意。

  她大约是最没出息的公主了吧?

  “在想什么?”陆勤的一句话,打断了永嘉的思绪,她下意识抬眼,继而摇摇头,“没什么。”

  陆勤也不是那种能和永嘉互诉衷肠的性子,他若喜欢一个人,便是要亲近她,掌控她,叫她为自己失神、沉沦。但永嘉显然不会,也唯有在床榻上,他能偶尔如愿。

  他不再说话,俯身,打横抱起永嘉,入了内室,抱她上榻,一手扯掉她的腰带,顺手丢在一边,手顺着雪白衣襟摸进去,掌心粗糙而炙热,流连在她细腻的肌肤上。

  永嘉闭着眼,被人男人铁烙一样的臂膀,紧紧抱着,男人像是饿了几辈子的狼一样,不知餍足,她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起,大多武将常年在外征战,到了一处,就会养外室,怎么到了陆勤这里,他就跟旷了大半年一样。

  她实在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今晚就罢了,明日若还要来,她便说自己来月事,叫他去找别人吧……

  这样想着,时间便没那么难熬了,两人到底成婚多年,虽聚少离多,但在这件事上,永嘉也没轻松多少,毕竟连孩子都有了的。虽起初有些不适应,但过了那个点,欢愉便随之而来了。

  陆勤微微低头,亲去妻子额上的薄汗,看她细白而汗涔涔的脖颈,和不断起伏着的雪白胸脯,锋利冷峻的眉眼,竟流露出一点温柔缱绻。

  ……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终于安静下来。仆妇在门口候着,听到叫水的声音,忙进出送水。

  陆勤本想抱永嘉出去,刚有动作,怀里人便娇气得皱了眉,声音还有点哑,”等她们出去。“

  陆勤知她脸皮薄,爱讲究,便答应了。

  永嘉放了心,合眼睡去,方才被逼到极致时,流过泪的眼,已经略有些红肿了。

  陆勤低头看妻子,岁月仿佛格外偏爱她,旁人老的老,丑的丑,唯有她,岁月仿佛未曾在她脸上留下过痕迹。今日他进门时,一眼便看见她了,她站在母亲身边,一如从前的温柔端雅,和当年先皇引他去看她,她在桃树下抚琴的时候,一模一样,相差无几。

  说不定,哪一日他老了,她也还是这个样子。

  但也无所谓,她还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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