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 第66章

作者:白鹿谓霜 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言情

  江晚芙见小孩儿写的认真,就在一边坐着陪他,等他写完了,就叫丫鬟端了茯苓糕和核桃酥进来。

  等到要走的时候,又喊了嬷嬷出来,仔细嘱咐她,“小孩儿性子倔,以前吃了不少苦,你多担待些,能哄就哄,哄不住了便来找我,只是不许动手打骂,罚站也不许。”

  教书嬷嬷忙福身应下,“奴婢肯定是不敢打骂的,只是这进度,怕是……”

  江晚芙也没为难嬷嬷,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你尽心教就是。”

  她也不是溺爱姚晗,而是知道,小孩儿吃了不少苦,先前和人正常交流都难,现在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才刚刚建立起对身边人的信任,这时候要是动手打骂,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威胁之中,他可不懂“你打我是为了我好”这种深层次的想法,只会和野兽一样,凭着直觉反击。

  真要如此,那就得不偿失了。

  教书嬷嬷得了江晚芙这句话,也安了心。

  回到正屋,雨后初霁,下午日头升起来了,暖暖的日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江晚芙嫌屋里闷,便叫纤云几个把炉子搬了出去,开了窗户,坐在临窗的玫瑰椅里喝大枣茶。

  忽的听几声嬉笑声,江晚芙抬眼望出去,见有几个刚留了头的小丫鬟,在屋里那几株腊梅树下捡花,昨夜疾风骤雨,腊梅落了一地,这花晒茶肯定是不好的,晒干了做成靠枕,靠着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腊梅香,那倒是很不错的。

  她索性叫了正在绕彩线的纤云一声,吩咐她,“你去院里问问,看她们愿不愿意做,若是愿意的话,一人给十个大钱。”

  纤云应下,道,“您怎的还另给钱?”

  江晚芙倒是觉得没什么,“她们年纪还小,月例也没几个钱,指不定还被家里拿去了。给几个大钱,就当买糖吃么。”说着,倒是抬眼看了纤云一眼,“谁说什么了?”

  纤云摇头,“说倒是没人说的,谁跟这样的小丫鬟计较。”

  江晚芙想了想,她也知道,府里买她们,就是当丫鬟使唤的,但她就是有些不忍,总觉得她们还是孩子,她这样小的时候,还被祖母抱在怀里哄着呢。但太宽容,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她到底管着家,手太宽,别人只会觉得她是冤大头。

  再一个,她宽容,对小丫鬟们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她们迟早要正经办差的。命好的小孩儿,就是不懂事些,别人也觉得天真无邪,但命不好的孩子,若养得娇气性子,别人只会冷嘲热讽一句,小姐身子丫鬟命。

  这世道就是如此。

  她想了想,又改了口,“那就算了,一人给一把松子糖吧。”

  纤云应下,出去传话,果不其然听几个小丫鬟低低欢呼几声,碍着纤云姑姑在,没敢大声喧哗。

  ……

  陆则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江晚芙正领着几个丫鬟,挑拣着腊梅里那些被雨水泡烂的,见陆则进门,便吩咐她们收起来,自己迎上去,见他眉眼似有倦意,便没说话,只踮起脚,替他解官袍的衣扣,拉他进了东捎间,给他脱了外袍。

  仆妇很快上了晚膳,二人吃过晚饭,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陆则便又去了前堂,像是陆二爷找他。

  江晚芙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叫丫鬟点了灯,扯了一缕彩线,坐在屋里边打络子,边等人。

  一根络子打完,陆则就回来了。

  江晚芙起身迎他,低声道,“我还以为二叔找你,定是要很久的。”

  陆则见她乖乖替他解衣襟扣子,笑了一下,回道,“没什么事,只是朝堂上的事,二叔过来问几句。”

  这些事情,江晚芙听不大懂,陆则也不大和她说,除了上次太子的事情,说起太子,过年前,宫里匆匆办了喜事,周云娥成了太子侧妃。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进了那东宫,也像是彻底没了消息。

  倒是太子,到现在都还在养伤,名义上是养伤,实际上就是禁足。

  想起周云娥,江晚芙便觉得心里不舒服,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些,陆则见她摇头,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江晚芙自是摇头,推他去洗漱,道,“热水都准备好了,快些进去,免得水冷了。”

  陆则应了声,松了手,进了盥室,不多时便回来了,二人上了榻,也没叫丫鬟进来灭烛,江晚芙抬眼看陆则,见男人眉眼似有倦色,显然是有些累,便体贴道,“早些睡吧……”

  陆则却睡不大着,抬手将小娘子抱进怀里,抵着她的肩,环着她,微微低头,“睡不着,刚才回来,看见你忙着,准备做什么?”

  江晚芙知道,大约是外头又有什么事了,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宽心也是好的,便像哄孩子似的,陪着说话,“昨晚不是下了雨麽,早上起来看院里的腊梅落了一地,实在有些暴殄天物,我便叫她们收起来了,想着晒干了,等到春天,做几个靠枕,摆在屋里,靠着又舒服,还闻得到香。我还想给祖母和母亲那里送两个呢……”

  小娘子絮絮叨叨的说,陆则认真听着,仿佛从怀里人发间,闻到一股幽幽的梅香。

  他不知道,别的妇人成了家,是如何过日子的,但他时常就觉得,阿芙总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从来没听她喊过无聊。

  他略坐直了些,侧过脸,看她絮絮叨叨说着话,忽的心头一软,亲了她的唇角一下。

  江晚芙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了,迟疑着抬眼看了陆则一眼,陆则却握了她的手,道,“不做什么,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江晚芙脸上红了一下,继续朝下道,“白日你给你做春裳的时候,想到春日冷暖不定,又多定了几身。说起来,我上回这么认真给人做衣裳,还是给阿弟呢,他今年要下场考试,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陆则倒是替小舅子说话,“他寄来的文章,我找人看了,十之八九是没问题的。”

  江晚芙有点惊讶,“阿弟还把他的文章寄给你了?”

  陆则点头,“嗯,寄过几回。”

  他不喜欢江家人,除了江容庭。看得出来,他们姐弟关系真的很好,江容庭不过是年纪小,但一颗心却是向着姐姐的,他不介意帮他一把。

  她就这一个待她好的亲人,他自然要护着。

  江晚芙自然也明白,陆则的学问一点不比旁人差,当初陆书瑜还和她说过,说陆则那时候不参加科举,跑去宣同,气得他老师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破口大骂,说陆家暴殄天物。陆则肯指点阿弟,自然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且他这么忙,还不都是为了她。

  就像祖母和永嘉公主待她好,是爱屋及乌,看在陆则的面子上。陆则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阿弟好,他们不过几面之缘,哪里来的感情,还是为了她。

  江晚芙想着想着,忽然就有点想哭,回过身,靠进男人怀里。

  陆则回神,见她忽的这样黏自己,微微低了头,把锦衾拉过来,从后包到小娘子身上,连人带锦衾抱在怀里,蹭蹭她的发,“怎么了,嗯?”

  江晚芙仰起脸,眼睛湿湿的,唤他“夫君”,轻声细语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有个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却因为喜欢你,而照顾你身边的人,照拂你的一切。江晚芙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简直把她当小娘子一样疼着的。她要是不问起来,他肯定不会说自己指点了阿弟的事情,明明做了那么多,也不邀功。

  陆则一怔,笑了一下,旋即半真半假道,“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债的……”

第84章

  翌日,陆则刚到刑部,就被诏进了宫里,来传口谕的不是旁人,正是高思云。

  高思云在门口候着,见陆则出来,忙迎上前,恭敬行过礼,陆则颔首,上了马车,到了南午门,要下车的功夫,高思云借着来扶他的机会,压低声音道,“今日一大早,都察院谢大人和大理寺文大人早早入宫面圣,后来首辅张大人也被宣去了,听那动静,陛下像是不大高兴……”

  短短几句话,高思云说罢,立马抬手来扶陆则。

  陆则倒没要他扶,下马车时,看了他一眼,朝他轻轻颔首,“多谢。”

  高思云正弯腰弓背着,按那些贵人的话,便是“一副奴才样”,忽听这一句“多谢”,怔愣片刻,待回过神来,见陆则已经进了南午门,才赶忙追了上去。

  陆则在侧殿外侯了片刻,便被宣了进去,他进屋时,除了宣帝,果见都察院左都御史谢纪和大理寺卿文选清及内阁首辅张元,三人都在屋里。

  陆则进殿,“微臣叩见陛下。”

  宣帝都没让他跪,直接就叫人赐座了。陆则坐下,就听得宣帝开了口,“朕说叫吏部尚书自查,你们觉得不妥。那好,就按祖宗的规矩,刑部主查,大理寺和都察院旁听!”

  昨日区区一个九品县令,当真是个芝麻大小的官,闹得朝廷一片哗然,朝野震荡。谁都不知道,这傅显竟这样走运,朝中虽有登闻鼓一说,但十几年未响过了,有要去敲的,多半被劝到顺天府报案了。偏巧那日守门的官兵不舒服,跑了几趟茅房,就被他给混了进去。

  登闻鼓一响,别说崇德殿,就是守在宫门外的那些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到一日,坊间就传开了。

  说有个县令,状告吏部履职不公。官老爷告官老爷,还是九品的县令,把整个吏部给告了,这可是头一遭,传的沸沸扬扬,都快赶上过年了。

  吏部是谁的地盘,自打胡庸当了銮仪卫,就把儿子塞进了吏部,父子俩仗着帝宠,这些年没少动手脚,一贯看不惯父子二人弄权的谢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昨夜回去就找了大理寺卿文选清,二人关起门商量了一晚,今早就来“逼宫”了。

  谢纪听了皇帝的话,自是不愿意,觉得皇帝还是要保胡庸父子,胡子气得抖了抖,刚想开口,就听身边张首辅先开了口,“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朝中诸事,自然该按祖制,尤其此事事关重大,牵涉甚广。”

  宣帝听了张元这话,神色稍缓,也不顾一旁的谢纪和文选清,直接拍板,“那就这样定了!”

  陆则自然只有起身,“微臣领旨。”

  一行人出了殿,谢纪和文选清似有不满,很快拂袖而走,倒是张元,慢吞吞行在一侧,朝陆则示意,“我与世子同路,不妨同行一程?”

  陆则颔首,抬手示意张元先行。

  张元也不客气,先走一步,二人踏上御道。冬日北风拂面,方才在偏殿不觉得,出了殿门,倒是有些冷了。

  “世子觉得,此案该如何定?”

  还没开始查,就开始问怎么定了,要说都是进士出身,怎么张元成了首辅,而其他人做不了,就凭他这份敏锐,见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谢纪和文选清还在死咬着胡庸不放,浑然不觉,真让他们查,他们能把整个官场搅得大乱。

  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真正干干净净的,能做到明哲保身,已经不容易。胡戚这些行径,多年秘而不宣,难道当真就是所有人都掺和进去了,倒也未必,多半是见宣帝重用胡庸,不想得罪陛下面前的红人罢了。

  真要下狠手查,只会动摇根基。朝堂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在这一点上,张元显然比谢纪和文选清都聪明,方才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宣帝。

  陆则轻轻垂眼,手背在身后,迈下最后一格台阶,淡淡道,“功过相抵,小惩大诫。”

  张元听得一愣,原本是看陆则年轻,想提醒一句,让他把好尺寸,切莫因一时意气,闹得朝野大乱,却不料他这样淡淡一句话,把他要说的,全给说了,顿了顿,面上神色郑重了些,“那主犯呢?”

  陆则抬眼,望了眼狭长的御道,“案子自然要有人担着,否则,犯了众怒,激了民愤,凉了外官的心,难以收场。至于谁来担着,就各凭本事了。”

  看是都察院和大理寺扳倒胡庸父子的决心大,还是陛下保胡庸父子的决心大。说是这么说,这天底下,除了手握重兵、让皇室忌惮的武将,谁能拗得过皇帝呢?

  陆则停下步子,“内阁事忙,晚辈就不打扰张大人了,先行一步。”

  张元颔首,微微抬手,“世子请。”

  陆则颔首,阔步走远。张元在原地站了会儿,望着一身绯红官袍的郎君,见他出了宫门,才缓步朝内阁的方向走。

  为人臣子,谁不想要吏治清明,君圣臣贤,都是读圣贤书过来的人,他理解谢纪和文选清,弄权者,人人得而诛之,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忠君报国,哪怕豁出命,也值得。

  他也曾经是这样嫉恶如仇的臣子,初入内阁之时,意气风发,满心以为,“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看不惯老师在胡庸父子和都察院、大理寺间转圜,直到老师问他。

  “存远,为师问你,除了死谏以迫帝王,你可还有别的法子?你若有,为师不拦,你死得其所,你的双亲,老师替你奉养,你的儿女,老师视若己出。但你没有,你不过一番莽勇,你大可死,一头撞死在那崇德殿,然后呢?人人都死了,剩下的,除了胆小怕事者,便是胡党,这万千庶民的生计,这朝堂诸事,托付给谁?”

  “都死了,谁来做事啊?”

  “为官者,不可只顾自己死后名,你出去看看啊。黄河水漫,要有人去堵堤坝!地龙翻身,要有人去赈灾救人!饿殍遍地,要有人去替他们要粮食,要有人替他们说话!你去看啊……”

  “我知道,朝堂之外,同僚私下骂我,骂我胆小怕事,骂我明哲保身,骂我身为首辅,却不和他们站在一起。大约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愿意担这个骂名,担一辈子也不要紧。我做了什么,我自己知道。你若执意要走那条路,老师也不拦你。”

  张元想起旧事,一时有些走神,待回过神,抬头便见内阁的匾额,有阁臣抱着折子出来寻他,口中急道,“张老,新到的奏折,成都府大雪,民冻馁者无数……”

  张元立即正色,疾步进门,“速召众阁臣,侧殿议事。请户部、兵部二部尚书进宫……”

  他虽然没有走那一条路,但也没有那一日,曾经后悔过。

  ……

  卫国公府,立雪堂里,江晚芙照旧喊了管事们过来,一一问过进展,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一一发了话,才回正屋。

  菱枝和纤云正指挥着仆妇,把晾晒在院里的腊梅搬起来,见自家主子回来了,便道,“这天看着像是要阴,指不定还要落雨。”

  江晚芙也抬头看了眼,果见天上阴阴的,虽不算乌云密布,看着却也不像是晴天,便道,“搬进屋吧,用炉子烘上。”

  纤云应是,几人合力搬进屋里,又搬了两三个炉子来,架上竹蔑,一被架上,腊梅香便弥漫开了,还夹杂着股竹子的清香。

  江晚芙拨弄算盘,算了会儿账,又想到不知元宵那几天,会不会下雪,若是下雪,还得叫茶水房多备些炭火和驱寒茶,正想着,就用笔记在一旁,从帐子后出来,就见纤云几个正在缠绣线。

  江晚芙坐下,纤云就给她端了盏大枣茶来,惠娘进屋,抱了两个大橘柚进屋,黄澄澄的,看得人直流口水,江晚芙抬眼瞥见,问道,“这大冬天的,哪里弄来的柚子?”

  惠娘便道,“膳房刚送来的,说庄头给府里弄了一筐梁山柚,不多,老夫人便说,各房分两个。这时节柚子难得,今年仿佛也格外少见,听仆妇说,往年府里柚子吃得多,今年梁山那头年景不好,一直下雪,路上运不过来,这一对柚子,快赶上一两金了。”

  “这么贵?”江晚芙听得有点惊讶,她如今管家,自然知道市面上的物价,否则还不被嬷嬷哄过去。但饶是她,听了也觉得贵得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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